他眼里尽是恶意,啐道:“真恶心!”
严融就是这时候出现的,毫不犹豫地给了尤傲风一拳。
这会儿,他凑到尤听面前,邀功似的得瑟:“听听,我做得好吧?”
尤听好笑地弯了弯眉。
她招手,吩咐保安将尤傲风和他的轮椅扔远一点。
又对严老爷子几人说:“不是要去吃饭吗?走吧。”
本是带着家庭聚餐性质的一顿饭,多出了个白念昭,但却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示异议。
结束以后,严老爷子和尤听落在最后面。
老人家咳嗽几声,忽然开口:“其实……你如果喜欢女孩子,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
尤听:?
严老爷子怅然地舒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以前,我就是把条条框框的看得太重,才把婳婳逼得越来越远。”
“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死了都是孤灰一抷。”
他拍拍尤听的肩,忽然又一笑:“人活一世,就是活个自在从心。”
“你比婳婳的心性更洒脱,看的也应该比她更开。”
尤听没说话。
从心么?
她看向前方不远处,小姑娘似有所觉,恰好回头跟她对上了视线。
那双月牙儿眼微弯,她从中能看出明晃晃的欢喜。
尤听以为小兔子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没想清楚。
但很明显她在努力地,一步步地,向她证明着她的喜欢有多热烈而赤诚。
恰有风起,将一片花瓣吹到了尤听的肩头。
顺着肩线滑落,很轻地贴着胸口撞了一下。
白念昭朝她笑,轻声喊着:“姐姐!”
掺着风吹树叶的洒洒声,响在尤听的耳畔。
“遇事不决,可问春风。”
“春风不语,即随本心。”(注)
那错了一拍的心跳声,似乎已经作了回答。
第24章 一言为定【完】
那天夜里, 尤听看着桌上拆开的信封,凝神沉思了许久。
信纸单薄,上面却被人用心填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迹。
最后一行, 依旧是稚气的问话:
“姐姐,你今天有喜欢上我吗?”
傻得令人想发笑。
指尖不由拂过纸面,透过这张薄薄的纸,仿佛能够看见小兔子端坐在桌子前, 一笔一划地写下情思的画面。
她的手指在喜欢两个字上顿了顿, 略微轻敲了几下。
白天严老爷子说过的话,仿佛还萦绕在尤听的耳畔。
恍惚又感受到了那阵清风。
她不由伸出另一只手, 落在自己的胸口,闭上眼, 仔细地感受着每一下的心跳。
视线变黑, 很容易让人的思维沉下,想起回忆中的旧事。
尤听最先想起的,是那场充满无声硝烟的宴会。
她第一次见到白念昭。
小姑娘抬起头,无助又柔弱, 一双清凌凌的眼如林中幼鹿。
在对上自己目光的时候, 又乍然燃起点点希望的火焰。
那一刻,尤听觉得她仿佛看见的是只受伤的小兽,只能躲在角落里孤独地舔舐伤口。
尤听比白念昭更清楚她的命运,所以,她知道这只可怜的小兔子会从白家被送到尤家,如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她知道白念昭会继续被尤家人所排斥欺辱,知道尤傲风会故意想方设法地折磨她, 将自己受伤和被白家羞辱的怨气,都转化在白念昭身上。
她知道白念昭会变得伤痕累累身心俱疲, 却又不得不始终依附于伤害过她无数次的尤傲风。
这就是作者给白念昭的设定。
男主轻飘飘地表示都是误会,仿佛这样就可以抹去过去的一切伤害。
而那只小兔子,则像个斯德哥尔摩患者,扭曲地依赖着曾经的施暴者。
彻底成为了被驯服的笼中之鸟。
这样的人生太悲哀了,所以那时,尤听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将白念昭护在身后。
最开始做任务时,尤听只将人当做是个任务对象。
可白念昭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用自己的方法,一步步,笨拙却又真挚地向着尤听展示她的真心。
面对这样纯粹的喜欢,尤听的第一反应是退缩。
她丧失了记忆,但她直觉自己应该没有碰触过什么情情爱爱的东西。
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质,让尤听习惯性地选择踟蹰不前。
她不希望白念昭伤心。
但更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
陌生而不明的情愫,让尤听在面对白念昭时颇有几分束手无策。
她希望将人赶走,远远地帮助白念昭就好。
但偏偏小兔子自己三番两次地跑到面前,对着她可怜兮兮地扑闪着眼睛。
郁气便怎么也发不出来。
尤听,总是对白念昭心软的。
长睫微微轻颤了几下,脑海里有一幕幕的画面如走马观花一般地轮转而过。
那些她以为早就忘记或者记不清的琐碎小事,如今看来却依旧清晰可闻。
最后停留在白念昭大晚上跑来的那夜,她拉着自己的衣角,泛着水色的眼里尽是破碎的绝望。
“姐姐,”她语带祈求,“别不要我。”
尤听缓缓睁开眼,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时她就应该有所感悟,其实不知不觉间,她早就丢不下这只小兔子了。
视线下落在被风吹起的纸页上,她探出指尖,再次点在“喜欢”两个字上。
忽然扬了扬红唇。
好吧,她承认。
她好像,是有些喜欢白念昭。
……
……
自从那天尤傲风跑到公司楼下,反而闹出了场笑话后,尤听就一直没再听过这对父子的消息。
这天,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竟然是尤父打过来的。
电话那头半晌都没说话,直到尤听忍无可忍:“没事我就挂了。”
尤父才出声:“等等。”
他叹息,声音透着浓浓的疲倦。
“这些日子,其实我想了很多。”
“你小时候其实很喜欢跟在我身后跑,叫我爸爸。”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这些破事忙得焦虑难眠,但恰恰相反这些天来,他都睡得极沉
甚至做起了梦。
梦里,是很多很多年前。
都是些细碎的小事。
有小山村里就读过的破旧学校,有跑了好远的路才拿到的红色录取通知书。
还有第一次坐上长途火车,去往陌生城市的车票。
工作后得到的第一次奖金,谈业务时的第一个客户。
他甚至,还梦见了他和严婳的婚礼。
明明是件喜事,他却像个按部就班的机器人,脸上挂着强装出来的微笑。
旁边的新娘子穿着洁白的婚纱,脸模糊在刺目的光影之中,看不清晰。
他只听见女人温柔清婉的嗓音响起,一字字念完了誓言,含笑着说:“我愿意。”
他心头莫名地堵。
梦境最后,是医院——他最后一次见到严婳的地方。
旁边的护士抱着个嗷嗷大哭的婴儿。
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被用张窄窄的病床推出,盖上了一袭白布,结束了这短暂的一生。
在那梦中,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严婳的脸。
那些年里,他的心里眼里只有宋知秋,确实不曾好好地看过身边的严婳。
而醒后,唯余一抹怅然。
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见君。(注)
尤听神色淡淡地听着,一言不发。
尤父像是还想说什么,又被尤听的冷漠态度刺到,最终只是苦笑了声:“算了,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就是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怎么会搞成这样。”
喜欢他的人早早逝世,他喜欢的人锒铛入狱,最疼爱的儿子双腿残疾。
以前最听话的女儿,却早就和自己离心。
到了现在一把年纪,前半辈子仿佛黄粱一梦,待下去惹人笑话,只能选择出国。
“打这个电话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准备带着小风出国了,航班马上就飞。”
尤听“嗯”了声,“知道了。”
尤父犹豫着,说:“如果以后……”
尤听直接道:“没有以后。”
电话那边寂静了一段时间,尤父呐呐地应声:“好,那就这样吧。”
尤听也道:“就这样吧。”
手机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仿若一把无形的剪子,剪断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通电话以后,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尤父也许是后悔了,也许并没有,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真正的尤大小姐不在乎。
尤听也不在乎。
曾经可能会在乎的严婳,也早就弥散于这天地之间。
她将公司的事情忙完以后,打算开车去培训班。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忽然想见见白念昭。
看见尤听的时候,白念昭眼里顿时闪过惊喜。
她快步小跑过来,甜声喊:“姐姐!”
尤听靠着车门,直起身,对她弯了弯唇角。
下一瞬,她朝着白念昭伸出了一只手。
白念昭不解其意,疑惑地歪了歪头。
尤听笑了。
她眉尖轻扬,“怎么,不想牵吗?”
白念昭愣了愣,不敢置信又难藏欢喜地将自己的手,放进尤听的手心中。
手指被人握紧,穿过指缝间相扣在一起。
她们没上车,而是沿着街道一直向前走。
微风吹拂,叶片簌簌。
马路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过客匆匆。
分明行走在喧嚣的人世间,一颗心却蓦地沉静下来。
白念昭问:“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啊?”
尤听回答:“随便走走。”
她顿了顿,偏头看向白念昭,眼里带着明晃晃的戏谑笑意。
“小朋友,要和姐姐约会吗?”
白念昭脑子一懵。
她像是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只知道慌乱地眨着眼,盯着尤听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既然不要的话,那就算了。”尤听作势要松手。
白念昭宕机的理智终于回归,她连忙一把勾住尤听的手。
“要的要的!”小孩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眼里亮晶晶的。
身后仿佛有无形的尾巴在欢快地摇晃。
尤听忍不住轻轻勾唇,呵笑一声:“笨蛋。”
白念昭才不管。
笨就笨吧,只要姐姐不讨厌就好!
-
确定了关系,小兔子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平日里总像只小尾巴似的,尤听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
但也不会给尤听添麻烦,通常都是自己找个位置缩着,拿着课本资料复习着。
尤听抬眸看去的时候,她就会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傻乎乎的。
喜欢一个人,总是会忍不住想要和她有更多的接触。
尤听觉得白念昭最近变得有点奇奇怪怪的。
具体表现在,晚上回家后,白念昭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赖在尤听的房间。
洗着洗着澡突然说没水了,头发半湿,裹着浴巾就跑来借尤听的洗浴间。
最近好像变得对睡裙格外情有独钟,每晚都换着不同款式不同颜色的单薄睡裙,在尤听的房门口晃悠,还一脸羞涩地问她好不好看。
尤听觉得这样子下去不行,于是在某天夜里,将小脸羞红的白念昭拎进了房里。
在小兔子忐忑紧张又隐隐期待的眼神里,尤听翻开柜子拿出了——
一沓复习题库资料?
白念昭:?
“成人高考的时间就快到了,”尤听一脸正色,“既然你晚上睡不着觉,那就好好复习。”
她将资料推到白念昭面前,微微一笑:“放心,我会陪你的。”
白念昭僵硬地回答:“……谢谢姐姐。”
-
日历被划下一天又一天,日月轮转,秋天悄无声息地来了。
考试的日子也终于来临。
京市的深秋有些冷。
白念昭怕冷体质,早早就裹上了围巾,只露出小半张精巧的脸。
尤听将考试需要的文具递给她,温声嘱咐着一些注意事项。
白念昭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几下头,活像个乖巧的小学生。
尤听突然笑了下。
她朝人招了招手,白念昭顺从地俯身贴过来。
尤听抬手捧着白念昭的脸颊,低头猝不及防地在人唇角轻轻贴了一下。
她促狭地笑:“Lucky kiss.”
轻飘飘的一吻,蜻蜓点水似的,却依然如同满天烟花同时在白念昭的脑海中炸开。
尤听催促:“快去吧,好好考。”
白念昭晕晕乎乎地“哦”了声,走向考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端。
她走出一段距离后,突然又跑了回来。
仰头看着尤听,害羞地小声问:“姐姐,考完以后……还能再亲一下吗?”
尤听眯起眼,轻笑:“看你表现。”
小姑娘顿时握起拳,踌躇满志的模样:“我一定会好好考的!”
然后冲她挥挥手,蹦蹦跳跳地进了考场。
尤听失笑。
她抬手,指腹抹过唇瓣,喉间溢出声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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