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宣良端料理出来时,郝誉又一次枯坐在屋顶晒太阳。
“怎么又上去了?”白宣良发愁,试图喊郝誉下来吃饭,被雌子打断。
白岁安半是嗔怪,半是撒娇,“雌父,别管小叔。”他说得很乖,那点尖锐与偏见还是露出苗头。
“他今天又和雌奴睡在一起。”
“我知道。”白宣良忧心忡忡,“这也不能不吃饭啊。”
*
澡堂。
伊瑟尔.南彻底抛下在外面一撅一拐的样子。他随便找出一个沐浴头,研究半天这种老式沐浴头,勉强拧开。
充足的热水迎面浇下。
噼里啪啦的水流让他被雄虫折磨的身体恢复知觉,胸口与双腿之间的疼痛稍稍减缓,更多血液与思考流入大脑。
白宣良的雌子都准备考学了。他的孩子呢?
“该死。”
过去因愚蠢犯下的错,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了。伊瑟尔.南深知自己作为雌奴,不能再出现在孩子面前,他能为孩子做的事情只剩下“鹊占鹊巢”。
抢占资源,拼命把最后一点好处堆砌成孩子通往向上阶梯的道路。
“这臭小子还在他雄父身边。”伊瑟尔.南脸上充斥一抹红晕,想到孩子和自己入狱前的雄主,生活中的糟蹋和苦难便不值一提。
哪怕他自己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种“自我的催眠”,他也要坚持这种想法,在日复一日的雌奴生活中维持这微弱的信仰。
“现在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窗外下起雨。
热气与水汽一并砸在窗户上,留下大小不等的水渍,密密麻麻的水珠还没有完全成形,热气将他们挥发成白雾,入目所及一片茫茫。
郝誉因这雨不得不从屋顶上下来。
他跑得快,身上没多少水,随便披个毛巾擦一把,大大咧咧坐在餐桌边。
餐食已经有些凉意。白宣良匆忙收走孩子面前那一堆肉骨头,心虚把桌子上的菜拿去加热,再拿来郝誉的碗筷,解释道:“我让芋芋先吃。郝誉,我。我给你打饭。”
白岁安胃口少了一大半。
郝誉则把碗筷放在白宣良的位置上,和白岁安开玩笑,“我是什么可怕的家长吗?”
“小叔不上桌,雌父可根本不敢动。”白岁安奚落道:“小叔下次能准时吃饭吗?”
郝誉托腮思考,没有回答。
他们说话的功夫,白宣良端着饭出来。郝誉起身进厨房,重新拿一个碗给自己打饭。白宣良顿时手足无措,以为自己做错什么,端着那碗饭像是端着什么罪证,低下头不敢说什么。
“雌父。”白岁安隐晦翻白眼,甜甜地说道:“小叔让你坐下吃饭。”
“可是。”白宣良看着手里那碗饭,难以呼吸,“饭已经……”
“这又不是家里。”白岁安甜腻的声音,像巴掌一样扇在雌父脸上,“雌父,听说雄虫可不喜欢太弱的雌虫。”
白宣良脸登时惨白大半。
他乖乖坐下,看郝誉直接把整个老式电饭煲提出来放在桌子上,转而夸自己居然会用这么老款式的电饭煲。
“住在这里就是不太方便。什么都要用老东西。”郝誉给自己堆了满满一碗,抱怨道:“百年前寄生体可以通过电波窃听后,军部就喜欢用老东西。我真的是受够了,不知道他们哪里讨来的破烂玩意儿,全部堆我们这里。”
他说一些关于疗养院的废话,实际上全是给父子两解释这里老旧又封闭的原因。
“重点是断网。通讯器也不能用。”
“因为之前出现过寄生体骗军雄网恋的惨案,还有各种传虚假消息,诱骗军雄过去救人……总之,时政新闻除了一部分从政军雄在看,其余都是筛选过再给我们。芋芋要看吗?一些不涉密分析,你要看,我给你拿。”
白岁安讨厌被这样点名。但这意见可能让自己考军部大学多一些思维优势,他乖巧道:“谢谢小叔。”
“这算什么。”郝誉像是得了什么好处,摇头晃脑对白宣良道:“军雄和那些军雌间可以用精神力说话,白哥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和我说,我帮你向他们要。”
“雌虫的精神力?”
“嗯。这是个很大的话题。”郝誉简单聊下,“你们都应该知道,雄虫生来就能使用精神力,其他雄虫用精神力孵化虫蛋,精神力越强大的雄虫孵化出来的孩子越强,进化概率越大。”
“理论上雌虫五岁后脑域全封闭。这是在漫长历史中为抵御寄生体寄生做出的生理进化。但一部分雌虫可以通过后天开颅,达到和我们一样的效果。”
郝誉指着自己的脑袋,微笑道:“用精神力杀人。”
白岁安眼睛亮了一下,“很强吗?”
“很危险。”郝誉道:“开颅也很疼。”
“无所谓,能变强就好。”
郝誉还想再劝,被一阵磅磅声打断。
昨天在酒吧想讹他的未成年雌虫只身孤影站在雨中,透过窗户幽幽地看着他。
第九章
“你怎么进来的?”
郝誉饭是吃不下了。他带上门,凉飕飕看着面前被雨水打湿衣物的未成年。和寻常疗养地不一样,周遭既没有明亮的路灯,也没有什么温馨可爱的设施。漆黑的夜里,最亮的地方就是折射餐厅灯光的积了水的路面。
“门口的雄虫说我可以进来。”修克小声嘀咕起来。他一直低着头,雨水令他的头发贴着头皮,脖颈与胸口尚未消除的指痕让郝誉想到酒吧荒唐一夜。
“你就穿成这样进来?”
“怎么。”修克忍不住顶嘴,他说得又急又快,困窘姿态一览无余,“你是怕被人看见吗?”
别墅餐厅里,白岁安似乎吃好了。他站起来帮助白宣良收拾碗筷。温暖的灯光裁剪出父子二人的剪影,模糊的水纹令内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修克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一样,冷笑道:“呵。我知道了。”
他几乎贴在郝誉胳膊与腰肢上。蝎尾在雄虫两腿间不断扫过,若有若无地甩出一点水珠,擦过郝誉的大腿内侧。
“听说叔叔在军部任职。”
作为雌虫,修克拥有比雄虫更大的骨架,那件湿透了的衣服根本罩不住他的意图。他让郝誉想到太多走投无路的人,这其中的共性并不是一些现在正在吃的苦头,而是修克身上那吃够苦而长出的狠毒与不甘。
郝誉问道:“又是门口的雄虫告诉你的?他不会戴着个眼罩吧?”
“没错。昨天的事情,叔叔也不想我说出去吧。”修克斤斤计较。他出神地看着郝誉,迫切又焦急要从对方身上撕下肉来,“住在这种好地方,叔叔的工作一定很棒吧。要是我说出去,不光是叔叔的同事,叔叔的雌君和孩子也会知道。”
郝誉忍不住按住眼角。
什么玩意儿?昨天的事情,你是打算随便造谣吗?
狗屁亚萨,到底和这孩子说什么屁话?
“他还告诉你什么。”
“他。他。我告诉你干什么。”
连绵的雨还修克不断失温。虫族个体的正常寿命为300岁,其中前20年最为重要,依据各自虫种不同需要注意的点也不同。郝誉看着面前孩子开始哆嗦的嘴唇,伸出手捏一把他僵硬的四肢。
修克惊叫起来,他笨拙又惶恐地把双手腾空。
郝誉“噗嗤”笑出声。
年轻雌虫更是泄愤踩了一脚水坑,“不准笑。你想把卫兵引过来吗?”
郝誉怕什么。他又没结婚,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他倒是更好奇这孩子怎么混迹到成年酒吧里,还做起敲诈勒索的非法工作。他雄父呢?如果不管事,他雌父也应该管一管。
“引过来就引过来呗。”
“昨天的事情说出来,你肯定会被停职调查!你,你可是差点把我……”
郝誉呼出气,撩起额前碎发,抹掉一脸水,“去说吧。到时候把你家长叫过来,我们坐下来谈谈到底是怎么回事。”
军部会护着一个未来还要继续执行重大任务的军雄,还是,一个敲诈勒索未遂的犯罪预备分子。郝誉脑子都不用动。他作为从小养在军部的“自己人”,拥有这套体制内的最高信任,非常清楚军部某些时候道德低下到令人发指:
面对修克这种存在,他们隔离、扣个帽子、抓小错误丢到监狱,或者等对方成年,分配他去最苦最穷的地方服役,此生都无法和郝誉相遇。
能培养出军雄这种战争机器,军部部分人的道德水准也相对灵活。
郝誉自认为对未成年已经很宽容了。他拆开自己手上的装甲,取出一块备用镖头放在修克手上,道:“你要是缺钱,拿着这个到门口,会有人拿现金和你换。你还要考大学吧。”
修克没有开口,也没有接过那漆黑简陋的镖头。
他那对黝黑的双瞳没有看向一切能获利的存在,而是凝视着郝誉本身。雨水从额头开始,缀满他的睫毛与唇角,他像是在这雨水中朦胧上一层葬礼的纱雾,声音发颤。
“我的学生卡。”
“对。在我这里。”
“还给我!”
“把你家长叫过来。”
“我没有家长。”修克狂怒道:“他们都死了。早就死了!”
在他们身后,属于雌虫的公共浴室门拱下,站着身披浴巾的伊瑟尔。
“你是孤儿?”郝誉恍然大悟,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那好办多了。直接把你育儿所的负责者告诉我。你是战争孤儿吗?是的话,我们的事情归军部和雄虫协会管。”
他越平静,越显得有道理,修克越忍不住咬住下唇。
“神经病。”
“嗯。”郝誉承认道:“你说得对。把你所在育儿所的负责者告诉我,还有编码。”
“神经病!神经病!我要你管我吗?废话那么多。”修克狂吠起来。他口中已经出现血腥味,成年者一步一步逼迫让他口无遮拦,试图彰显自己的能耐时羞辱地夹起尾巴。
郝誉甚至察觉到那根年轻可怜的蝎尾收紧椎骨,自己稍并拢腿,那蝎尾上便发出一连串不安的战栗。
“给我钱。”
“给我钱。”他嘴唇颤抖,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涌入双眼,“我只是想要钱。我想要钱。别问那么多,给我钱啊,王八蛋!”
郝誉看着他,收回备用镖头。
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军雄平日没什么道德就算了,但面对未成年这一受保护群体,自己还是该多捡起点道德。
可能面前这蝎族孩子确实有很多难言之隐,可能他的身份和未来执行的人物不允许他多管事情,但把人拉到屋子里避避雨,呆上几分钟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道:“进屋,喝点热水再聊。”
修克不乐意去,郝誉也不强迫。他自己浑身都湿透,快步朝着屋子里走,似乎真的要抛下修克不管。
“等等。”
郝誉继续走着。
“等等。啊,等等。”
郝誉踩上湿滑的台阶,他的手搭在别墅门把上,修克仓皇扑到他的身上。未成年雌虫身上冰冷的水珠在贴合的瞬间变得滚烫,双手在郝誉的腰部缠成一条锁链,他大口呼吸,足足一分钟的喘息中无数白色热气骚弄郝誉的耳廓,隔着门上的反光镜,轻盈像雾霭。
“叔叔。”
修克恳求,哭泣起来,“我只想要钱,很多钱。”
郝誉无动于衷,他拧动门把,身后滚烫的眼泪只起到点微弱的作用。
“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我真的只想要钱。”修克道:“我还想读书,我成绩很好,我想要赚点钱攒实训费,我成绩真的很好。真的。”
他语无伦次。
郝誉推开门。
房间里依旧灯火通明,白宣良跪在地上用小铲处理一块顽固污渍。他看见郝誉进来,将提前找出来的毛巾和衣物递上前,又指挥沙发上看书的白岁安给郝誉热饭。
白岁安百般不情愿,郝誉也没让侄子做这种琐事。
“你专心复习。”郝誉擦干身体,换上新拖鞋(这也是白宣良买的),“这是我隔壁朋友的……亲戚。”
白岁安目光停留在修克那遮遮掩掩的蝎尾上。
他忍不住将这黝黑但稍微显得瘦小点的蝎尾,与郝誉极具侵/略感的蝎尾做比较——无论看多少次,白岁安还是找不出比郝誉强壮且具有吸引里的蝎族尾巴。他一边古怪地为小叔的蝎尾感觉到好奇,一边不乐意看见另外一个雌虫拥有这种蝎尾。
他揣测这并不是什么隔壁的亲戚,而是小叔的亲戚。
“亚萨阁下不是蝶族吗?”
郝誉胡乱撒谎,“对啊。但他祖上有蝎族血统……外面怪冷的,白哥有热水吗?”
“他身上是怎么回事?”
郝誉后知后觉将自己身上的毛巾盖在修克身上,再编了个新谎言骗骗侄子,“可怜孩子出门被打了。等会我让军雌把他家长找过来。”
“我没有家人。”修克再次强调,无人在意。
郝誉坐下吃饭,中途夸夸白哥的手艺。白岁安倒了水越过众人独自上楼。中间,白宣良提出想买点东西置办房间,郝誉全部同意。他还做主给修克一点饭吃,告诉这孩子其实没什么大问题。
“其实我并不在意你到底有没有家里人。你如果成年了,我们这都不是事情。”郝誉碎碎念道:“钱我会给你。但我必须和你说清楚,这笔钱是给你读书用的,你从我这里拿钱,就不要再敲诈勒索。”
“你也别想用这笔钱花天酒地,我转交军部监管这笔钱。到时候有人专门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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