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宣良哭得不能自己,脸上青青白白好几处淤伤,嘴角和鼻梁磕碰到台阶,擦出好大一片鲜红。比较起来,其他身上的摔打倒没那么扎眼。按照雌虫的普遍素质,郝誉想过一周就能痊愈。
因此,他从最开始就没怎么把这件事情看得太严重。
“伊瑟尔,你再闹,就滚回房间待着。”郝誉又对白宣良温和道:“白哥。这段时间也别做家务了。你好好休息,回去先睡一觉。”
两个雌虫都想再说什么。亚岱尔开口将郝誉的话概括一下,伊瑟尔和白宣良什么话全部吞咽到肚子里,慢吞吞站起来。
“雄主~”伊瑟尔临走前还要和郝誉撒娇,“我真的没有。”
郝誉揉着太阳穴,轻拍下伊瑟尔的大腿,让他赶快回房间待着。白宣良站起来适应几分钟,看到伊瑟尔消失在楼梯口,由亚岱尔护送着回到自己房间。
等亚岱尔再下来。
郝誉还是那副有些无所谓的态度,说不上是冷淡还是疲倦,瘫躺在沙发上。老式喇叭和网购专用机偶尔传来些电流涌动的声音。
“你怎么看。”郝誉寻求亚岱尔的意见,“我巡逻回来,就被抓着当判官。”
郝誉什么都没看到。基于他的情感与逻辑,虫蛋生出来前他很难对伊瑟尔下狠手,白宣良又有哥哥和芋芋的情分在。
他做什么,都会心里不太舒服。
“看你想偏心谁。”亚岱尔理所当然地说道:“事实真相不重要。你的态度才是他们争夺的重点。”
郝誉翻身,嘲笑起来,“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雌虫。”接着,他调情地挥舞蝎尾,肆无忌惮戳弄亚岱尔的肩膀,询问大家族的普通雄虫都是怎么处理事情。
“我之前没遇到这种事情。”郝誉回忆道:“我那些军雌伙伴,关系好得不行。他们自己可比我熟络多了。真要发生点事情,他们还会团结在一起劝说我。”
亚岱尔抓住郝誉的蝎尾,团成一块,塞到郝誉腰窝里,弄得郝誉嘶嘶笑起来。亚岱尔也顺势说起家族里雄虫的手段:
“……都是雌侍,只要不在外面丢脸,不损害家族的利益,情情爱爱随便他们去吧。雌君就不一样了。如果雌侍和雌君吵架,不涉及原则问题,默认由雌君处理一切。”
这道题,郝誉会。
他抢答道:“雌君的尊严和脸面。我晓得,我哥哥也是这样。”白宣良和郝怿从一开始就不被家人祝福,无论是白宣良的家人,还是郝怿的家人。郝怿的雄父、雌父,乃至他们家的雌君都严厉告知郝怿,白宣良不是做雌君的料子。
弱小。怯弱。没有主见。护不住哥哥。
“问题是,他们两个在我这里是什么?我哥哥的雌奴和我哥哥的雌君。”郝誉对雌雄关系没有那么强的执念。毕竟他不能领证,他唯一的盼头就是孩子们:要今天伊瑟尔推搡了白岁安,郝誉果断当着孩子的面扇伊瑟尔几个巴掌,再关对方伊瑟尔禁闭,教对方认清楚位置。
军雄,并不是不能狠下心。
只是他不在现场,赶回来时全听到两个雌虫的一面之词。郝誉难免觉得事情有些魔幻。
一方面,他错愕伊瑟尔真的能蠢到做出这种事情;另外一方面,他也失望白宣良到今天都没有想起扇伊瑟尔几个巴掌。
“你听到他们为什么吵起来吗?还是伊瑟尔单纯犯/贱要找白哥麻烦?”
“不知道。”亚岱尔回应,“白宣良最近好像在疏远我。”
郝誉还指望亚岱尔把白宣良塞到他们家园艺团队里呢。他赶快补救道:“别啊。你知道,白哥胆子小,万一是伊瑟尔霸凌他呢?”
“霸凌。”亚岱尔似笑非笑看过来,“郝誉阁下,你真这么想。”
郝誉确实这么想。
诚如他过去,没在复杂的大家庭里生活过,雌父雄父与哥哥也不是什么勾心斗角的存在,他的同期整天想着提高实力活下去,他身边所有的军雌都是硬邦邦的铁,除了暴打彼此就是完成任务。
郝誉哪里见过家庭里的乌烟瘴气呢?
“亚岱尔,白哥的性格难道做得出陷害伊瑟尔的事情?他要是做的出来,就不会一份我哥的财产都拿不到。”郝誉仔细数落,“你应该好好看看雄虫协会给我的文件。一分没有,是真的一分一毫都没有。”
亚岱尔开始泡茶。
他总在对谈中找出喘息口,手法娴熟,不紧不慢,打乱郝誉的节奏。郝誉开始喝茶,他也喝茶,双方都休息过,他才沾着点水渍,在桌面勾勒三楼与二楼的平面图。
“我站在这里。他们两站在这里。”亚岱尔道:“十五分钟后,你回到家。”
风吹开恍惚,吹干茶渍。郝誉目光落在窗外整洁的衣物上,眯起眼,一切色彩在金黄色光线中自由飘荡。他下意识抓果干,塞到嘴巴里,接着捂住脸,“好乱。不行。我真不擅长这种事情——孩子们还要考学呢。”
亚岱尔明白了。
他快速过一遍郝誉的行程,将这件事情划入自己的管辖区域,道:“请您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处理。”
“郝誉阁下。”
只要你允许,这件事情由我来处理。
*
白宣良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亲子的床上,撩起裤腿,想到郝誉不咸不淡的几句话,泪水夺眶而出,连带心中的想法也动摇起来,“芋芋。”
白岁安停下翻书的动作。
“真的可以吗?”
白岁安继续翻书。他不说话,也没有看自己的雌父。
白宣良久久没有等到回应,伤心背过身,仿佛胸口长了一个空而深的洞,朝里面喊一声,回荡出断断续续重重叠叠的哭泣。他的哭声随沉默压抑到最后,变质成噩梦,在噩梦中白宣良想起很多人,想起要把自己送出去做雌侍的亲大哥,想起上门警告他不要再纠缠郝怿的郝怿家人,他想起郝怿怀里抱着的不到一岁的郝誉。
年幼的小崽誉非常凶,谁靠近郝怿,他就竖起蝎尾,张开嘴喝喝吓唬对方。白宣良却是唯一一个可以靠近郝誉与郝怿兄弟的雌虫,他谦逊帮郝怿做事,记住小崽誉的口味。
奇异的,每一次给小崽誉带食物,白宣良都产生投喂猛兽的错觉。
他看不到这孩子眼里的自己。
他呼吸不上来,站在郝怿身边,小崽誉总轻飘飘掠过自己,放入他白宣良是个彻头彻尾的空气。
在结婚之前,白宣良也无法说明自己对郝怿唯一的弟弟是什么想法。
他试图用激素解释自己在兄弟中的无存在感,也尝试让郝怿之外的人看见自己,但最后只有郝怿注视着自己,从幼年、青年、恋爱到结婚。
郝誉是突至的,就像是一个降临在郝怿头上的神迹,圣光刺入画面里形成一道长而曝光,再也没有消失过。
一岁的郝誉哭泣,郝怿会第一个拥抱住对方;三岁的郝誉要哥哥,郝誉能整夜整夜守在协会通讯处;郝誉但凡有一点回家的消息,郝怿焦急得无法入睡,他正在这种迫切的情绪中日渐消瘦。
他们兄弟一进门会迫不及待的拥抱,白宣良试图上前,却找不到半分切入口。他注视着自己的雄虫融化在一个孩子身上,看着郝怿的脸、郝怿的气味、郝怿的爱粘在郝誉的肌肤、鼻腔、骨骼上,兄弟变成一滩黏腻的雪水,肩背起伏与说话的音调,共同组成现在的郝誉。
他并不像他雄父雌父的孩子。
他比芋芋,比任何存在都像他的哥哥。
连维护伊瑟尔,轻飘飘待过彼此矛盾的样子,都那么像。
“郝怿。郝怿!”白宣良呼喊着,悄悄推开门。空气中许久未消散的苦药味,如此搭配面前深睡的瘦削雄虫。他双目紧闭,唇上的死皮因呼气轻微颤动。白宣良走上前,膝盖疲软,身上还带着遭羞辱的憔悴,“郝怿。”
他念着雄虫的名字,鬼使神差般伸出手,“郝怿。郝怿。”
我爱你。
你不要爱其他,你不要看其他——
他掐紧手,作为一个资质卑劣的存在,白宣良确信自己可以杀死床上的雄虫。他咬紧牙,眼泪扑朔掉下来,好像忽然从什么诅咒中抽身出来,郝怿气管中冒出的泡沫不断催促他用力。
在短暂的清醒中,白宣良看见郝怿的笑容。他头一回发觉自己是那么愚蠢,想要发狂的尖叫却什么都叫不出来,狼狈地四肢爬行着推开门,跌下楼梯。
*
伊瑟尔房间。
亚岱尔推门而入,对伊瑟尔道:“今天这件事情前,我们来谈一谈。”
“你杀死郝怿的事情。”
第七十八章
“不。我没有杀死郝怿。”
伊瑟尔否认这件事情。
他盘膝坐在床上,严肃道:“亚岱尔先生,你不能在雄主面前乱嚼舌根。”他的手覆盖在自己的小腹上,强调,“我有他的孩子。”
亚岱尔居高临下看着这位可怜虫。
他不止一次听伊瑟尔用甜腻口吻喊哥哥桑“雄主”,听伊瑟尔在狂浪中歇斯底里的求饶喊出“雄主”。
这是一位能在不同雄虫床上发出相似声音的雌虫。
亚岱尔不难想象伊瑟尔为避免劳役之苦,对郝怿连声啜泣,最后依着对方凄凄惨惨喊“雄主”的样子。他为自己愚蠢哥哥的所作所为,感觉到一阵难言的悲凉与恶心。
为了一个雄虫。
可也是为了这位雄虫。
亚岱尔沉声道:“郝怿阁下的死因是病亡。我相信你的家族和你,没有手段改变基因库与协会的双重认证。我哥哥也没有心思改动这些事情。”
伊瑟尔松口气。
他想也是。郝怿死时,只有他一个人在场,白岁安与白宣良都是等郝怿说不出话时才进来,双双扑倒在床前。他目睹郝怿最后一口气哽在嗓子眼,怎么都吞不下来,眼睑至眼眶的神经跳到后面,只是生物肌理反应。
郝怿生命最后一刻说不出任何话。
就算能说出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伊瑟尔确认屋内没有窃听器、监视器。他每日都谨慎拉上窗帘,放置白宣良和白岁安动用他们的异化能力,看到郝怿蠕动的双唇,已经唇齿间透露出的话:一些混乱、破碎、没有逻辑,像鬼魅般,透露出他与他与他们之间混乱关系的指责。
这些无序的词语,偶尔会传出声清晰的呼唤。
伊瑟尔俯下身,在郝怿生命最后几天中只听到一个反反复复的名字“誉誉”“誉誉”“誉誉”。
彼时,他并不知道“誉誉”不是“芋芋”。
或者说,郝怿还没办法分清楚“郝誉”是个什么样的雄虫,在郝怿心中到底有什么分量。
他害怕这忽然的清醒,让白宣良冲进来,索性跨坐在郝怿身上,模仿脐橙的姿势,用力掐自己的大腿,发出欢愉与痛苦的嘶吼——虽然是雌虫,但伊瑟尔从没有在欢爱中占据主动权。
亚岱尔家那个疯子雄虫,在外面总文质彬彬,关上门阴晴不定。他有时慢条斯理,总不给伊瑟尔想要的东西;有时狂暴进攻,用权势打得伊瑟尔奄奄一息;有时他故意将伊瑟尔跪在地上,大声朗读一些莫名其妙的情书。
“……你又坐在角落里,真不知道其他雌虫什么眼光。他们居然没有发现你是这么娴静端庄……”
“我讨厌那个该死的幼崽。他实在是太凶了,可是除了他,我找不到什么额外的话题……抱歉,(涂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课程已经结束,找你说话实在是太难了。为了你,我想再试试看喜欢那个臭崽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伊瑟尔字里行间窥看到可怕的事情。
他隐约猜测到自己当年做了什么,可亚岱尔家能给的利益与财富,彻底迷惑他——为别人的爱情让步?这是什么愚蠢的举动!
不大的房间里,两个雌虫各怀着心事。他们目光在空气中对峙,一角的窗被风吹开,亚岱尔向前一步。
“不准上来!”伊瑟尔应激地大喊。他双手全捂住肚子,好像揣着一个炸弹般,威胁亚岱尔,“我再和你说一次,我没有对郝怿下手!我根本没有必要。”
亚岱尔站定,听完这番话,继续向前一步。
他不需要说话,军靴踩在地板上的摩擦声就是踩着伊瑟尔的底线前进。
“站住!亚岱尔,亚岱尔。你叫楠。楠。你不知道你哥哥都是怎么骂你的吗?”
亚岱尔继续前进。
直至,他与伊瑟尔脚尖相抵,腹部几乎贴在一起,冷声道:“我知道。”
他的好哥哥无法就是把那些脏字翻来覆去说好几遍。亚岱尔自己从不后悔自己棒打鸳鸯。
甚至,他判断那位可怜的雄虫、郝誉的亲哥哥从始至终都没想过“雄雄恋”这回事。
“你。你知道。我真的没有做什么事情。”
“我哥还在给你的家族打钱。”亚岱尔道:“你和我都是为家族培养出的雌虫——彼此别绕圈子。郝怿阁下的身体状态明明在好转,你来后,却急剧转下。我哥给你什么承诺。”
伊瑟尔不会承认。
他已经有一口“挪用公款”的大锅,绝不要再背上“谋害雄虫”的罪名。要知道前者与后者的刑法程度根本不一样,郝誉如果相信亚岱尔这番说辞,都不需法律审判,直接动手活剥了伊瑟尔。
郝誉做得出来。
军雄郝誉做得出任何疯狂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枯萎病会让全身各项技能慢慢衰败,鲜少有逆转的案例。”亚岱尔道:“这是蝎族特有的基因慢性病。亚岱尔家曾联合蝎族其他家族与基因库尝试攻破这种疾病。”
“很不幸,实验以失败告终。最后所有资料按照投资比,80%封锁在亚岱尔家。”
亚岱尔牢牢记住伊瑟尔脸上的表情,“如果我没猜错,你能操控身体内部某些器官。”
“我哥哥让你用身体运输某种违禁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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