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前有没有任何对雌君和雌子的悔恨,白宣良不知道,白岁安也不知道。
郝誉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时隔近一个月半,他终于拿到关于哥哥生前的所有影像、录音、纸质资料。蝎族那边慢是真的慢,据说中间还遭到数次不明袭击,可负责成员还是顽强抗住压力,将资料按照时间、事件、主要人物分类后,交给军雄负责单位。
这份完善的、几乎渗透到一个家庭方方面面的资料,如今就在郝誉手中。
郝誉交代修克搬出家后,就拿到这份资料。他第一时间找到哥哥郝怿与伊瑟尔的相关信息,看着看着,郝誉不得不肯定一点:
他哥看雌虫的眼光真是差到极致!
伊瑟尔.南到底哪里好了?到底哪里好了?这个雌虫除了长有好皮囊、有个贵族家族、有个不错的学历,到底还有哪里好了?郝怿要是当年喜欢这种雌虫,他和郝誉说一声,郝誉高低给他哥匹配几个类似的贵族雌虫。
军雄说话就是这么硬气,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让家里雄虫舒服点怎么了?
结果呢?他哥看上个什么玩意儿?
郝誉都没心情3倍速看完视频录像,他直接点7倍速过伊瑟尔那堆屁话,总结核心:我可怜的修克,郝怿你难道忍心孩子没有雌父吗?
屁话!纯纯屁话!
郝誉就忍心,郝誉可狠心了。看完血压增高的视频,郝誉直接摇老式喇叭给基因库和军部,要这两边把伊瑟尔带回监狱。
“爱谁谁,我不想看到他。”
基因库太惊讶了。他们对此言论第一反应是,“郝誉阁下,您终于要对您家寡雌下手了吗?”
“滚!”郝誉摔喇叭,想起这是疗养院唯一的通讯废物,嫌弃捡起来,展开一顿拳头维修后,联系军部,“把那个罪犯带走,我不想看到他。”
军部:“这不归我们管。郝誉阁下,基因库那边怎么说?”
郝誉只能再转频道去问基因库。
基因库就一个意思:没有伊瑟尔给郝誉用,郝誉用谁?用他哥哥留下的雌虫?还是雌子?
“我现在火气很大。”郝誉抓着老式喇叭,“我真的会把他往死里/操。”
基因库云淡风轻:“哦。郝誉阁下,您随意。”
这帮蔑视人权的研究员们挂断通讯,然后找律师上门给郝誉科普下伊瑟尔现在是什么身份——郝誉就是伊瑟尔的天,就是伊瑟尔的地,郝誉不想要管伊瑟尔,伊瑟尔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早早滚回监狱挖矿干苦力干到死吧。
“各方都劝您冷静一下。”律师冷漠说道:“毕竟,您现在还需要这种……存在。”
郝誉抓着脑袋,深呼吸一分钟,回去继续看哥哥郝怿那堆资料。当他发觉哥哥可能没有和伊瑟尔做过时,郝誉心如刀绞,一时间都不知道惋惜他哥临死都没有睡到白月光好,还是恨其不争临到死都被雌虫耍得团团转。
“他。他。我不理解。”
郝誉已经是军雄的思维和逻辑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哥哥到底在做什么,换句话说,郝誉敬佩所有坚持一对一关系的雄虫雌虫,但他非常不理解普通雄虫为什么要这么做。
彼此接受,就在一起;不能接受,就好聚好散。
爱情也好,婚姻也好,没有外部威胁时,简单点不好吗?
“是我不能理解爱情吗?”郝誉对律师询问,“爱情,天啊。我居然在想这个问题,要是被寄生体知道,就糟糕了。”
郝誉已经失去一个初恋一个孩子,一个未曾说出口的白月光。
他身为军雄时,便被教育过“不要奢望结婚和爱情”。
正因此,他无法理解兄长,无法理解郝怿做出的一些列选择。
律师:“阁下。或许,您的兄长郝怿阁下,纯粹是出于好心。”
“别说了。”郝誉按住额头,不再思考这类问题,“基因库医院报告证明,他的死亡是病理性的——我最担心我哥被寄生体害死,或者遭到其他人坑害。他是自然病死,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律师想了很久,还是提一嘴修克与白岁安的存在。
“郝誉阁下。我想郝怿阁下真的很喜欢孩子。他对修克和白岁安一样好。”
郝誉不爱听这种事情。他克制自己不去想“修克是伊瑟尔的孩子”,他甚至下意识忽略“伊瑟尔拿修克做筏子,诱骗他哥的积分”,就为了不让上一辈的破事影响两孩子的前途。
修克很有天赋,站在一个军雄的身份,郝誉会栽培他。
但站在郝怿的弟弟、芋芋的小叔,一个苦主的家人角度,郝誉很难维持平和心。
他偏心自己的亲侄子,偏心到要赶走修克,到不会剥夺走修克的培养资源。
到这一步还要怎么样?
郝誉自以为又不是不管修克。他发誓自己还活着,肯定会关注修克的发展。或许不用到那一天,修克就因自身能力出众,得到其他军雄的栽培。但白岁安、芋芋是不一样的。
芋芋没有那么好的天赋,内部好几次人才计划都落选了。
郝誉手头那点资源和人脉肯定要分给白岁安。不把白岁安安排好,他内心不会安稳。
“算了。不说这个。我想咨询下助学名额可以用在那些学校。”郝誉物尽其用,顺势拿本子记下律师说的几个名字,标注上和深空机甲相关的专业、学校、相关考试内容与分数。
这一次,没有与修克相关的内容。
全部都是白岁安要考的学校和专业。
郝誉见时间差不多,白宣良烧好饭,催促孩子们下来吃饭。他爬上楼,先去修克房间转一圈,没看见孩子只看见一地狼藉;接着他去白岁安房间,盖上孩子的作业,得到一句“不知道”的表态。
“你真不知道?”郝誉询问道:“芋芋。你没听到一点动静?”
“我在上虚拟课程。”白岁安拉开页面,自证清白,“全沉浸式。”
郝誉开始担心,“修克呢。”
白岁安思索下,“可能去他雌父哪里?”
郝誉没怀疑这种小心思,反而是白岁安事后反思自己这一下是不是太明显了。他被修克撞一下,跟着出去,亲眼看见那蠢货冲入走廊尽头的房间,而自己的雌父呆愣愣看着对方父子团聚。
“雌父。”白岁安恨铁不成钢,上前把白宣良拽醒,“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给他整理衣服。”白宣良将手里的衣服压了压,有些被抓现行的难堪。他对雌子狡辩道:“是一些改过的旧衣服,不值钱,修克穿正好。”
白岁安扯过一件,展开,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丢了都不给他。”
作为孩子,白岁安烦透雌父那套“提前打好关系”的理论。他粗俗地用最简单的逻辑通知雌父,“修克已经被小叔放弃了。雌父,你以后不准照顾他。”
那件改好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就被父子两丢弃在地上。
郝誉走过,顺手给捡起来。
他没来得及看衣服大小,推门找到伊瑟尔所在的位置,正要掀开鼓起的被子,被一只手按住。
“嘘。”伊瑟尔乱糟糟的脑袋露出来,失去柔顺姿态后,他也随意起来,对郝誉噤声,“孩子睡着了。”
郝誉忽然有点理解哥哥被美色糊眼的感受。
当然,他也只是止住手,找块地方坐下,轻声指责伊瑟尔,“他来找你,你没做什么吧。”
“我可是他雌父。”伊瑟尔详装生气,扯开一点被子,露出修克毛茸茸的头发。父子两头发发质类似,都有种绸缎似的柔顺感,不过那种柔顺需要打理。
没打理时,它们便平等炸开,毛刺刺翘起好几根。
“你干嘛要赶他走。”伊瑟尔护着修克,示弱道:“是因为我吗?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整天都被你按着干。”
郝誉:“你最好一直维持这个状态。”
伊瑟尔哽住,“……修克呢?”
郝誉:“你少管孩子的事情。”
有哥哥这个前车之鉴在,郝誉才不会被伊瑟尔拿捏住。他粗暴的军雄逻辑再次以泥头车之势,创死所有温情小意,“修克必须走,你和我装委屈也没有用。咳,我这也是为了孩子好。”
第五十四章
修克还是得走。
郝誉还保留点长辈的宽厚,纵容修克从自己这拿走一些训练用的绳镖。修克大抵是哭累了,一滴也不剩,出门时双眼被阳光刺得生疼。
“叔叔。”修克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他始终预感自己离开后,会不如现在那么安稳——说实话,有白岁安在,这间别墅里的生活也不算平静。修克离开疗养别墅,离开郝誉,说不定才能迎来真正的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还能回来吗?”
“修克。”郝誉不理解一个孩子的想法。在生理上,修克已无限接近成年雌虫,除一些还没完全褪去的绒毛与鬓角,他直起腰板显露出的身形并不比谁差。郝誉每看一次对方的身体素质,都更坚定要将修克送走。
他道:“我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你。”
“那白岁安。”修克提起自己的行李,吸了好几口空气。冰凉的空气窜入咽喉,阳光辉光中,二楼走廊窗户闪过道人影。修克无法辨别那到底是雌父,还是白岁安。
其实后者的概率更大一些。
修克自嘲地笑起来。他道:“叔叔,会一辈子护着白岁安吗?”
“应该不会。”郝誉回答道:“我会死。修克,你要认清楚一个残忍的事实。在你们两个成长为一个可靠的有权势的军雌前,我大概率会死掉。”
他从没有对白岁安说过这么残忍的话。
因为白岁安的未来拥有太多的选择,只要在考学期间稍微转变下思路。白岁安可以成为技术人员、学者、政客,甚至是一个完全平凡的雌虫。
修克却没有选择。
——正因为,他没有选择。在离开疗养别墅的这条短短的小道上,郝誉要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把一切慢慢交给这孩子。
“我没有放弃你。”郝誉抢走行李箱,转而牵着修克被勒红的手,安定他的心神,“跟上来。”
他们自大门出发,却没有和过去一样走明晃晃的大道。那条可以通行地面车、没有使用时充作修克训练场的大马路,逐渐远去。修克跟上郝誉,穿梭过灌木与高林,荒草没过他们彼此的小腿。
之前郝誉所言“会来接你”的军雌,似乎变成了另外一种存在。
一种名为“我送你”的存在。
“我十九岁的时候,负责和我执行某任务的战友死掉了。”郝誉平静说道:“我们在撤退途中,手牵着手奔跑。我当时,一直跑一直跑,我感觉到自己牵着的他,比往日训练都要轻盈。”
“所以,当我们撤离到安全区。我和过去训练一样,指责他,说,‘明明可以跑得这么快,干嘛训练要偷懒’时,我看到一截手臂。”
郝誉握住修克的手,很轻,很松。
修克轻轻动一下,就能从这位年长军雄手中离开。可在鸟鸣呦呦,树荫环绕的当下,他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迈开步伐追着郝誉奔跑,听完那可怕的已发生的故事。
“他是个资质不错的军雌,做过手术,九死一生的活下来。因为是蝎族,被选中在那次任务里和我搭配。”
“然后,因为跟不上我的节奏,死掉。”
跑快点啊。
为什么不跑快点?
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
郝誉握着那段手臂,并没有思考太多,他将这段悲伤的指责重复数遍,重复到忘记。站起来。忘记沉默。带着笑容和开朗的性格走向自己全新的队伍,然后重复,面对战友、挚爱和未出生一切美好的死亡。
这就是军雄,他们所有奋战在种族对抗第一线战士要面对的宿命。
这就是所有有能力战斗的军雄军雌,得到天赋后的一生。
这也是,郝誉从没想过放弃修克的原因。
“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修克。也许你会和在未来参加一线战斗中,拯救一整个地区的雄虫、雌虫、虫蛋、幼崽。你会拯救很多美好的事物。”
“我不希望你以为,我放弃你。”
郝誉没有回看修克的表情,他始终牵着修克的手,正如他在十九岁曾经牵着那位蝎族战友的手,努力奔跑出敌巢的样子。
不同的是,十九岁的郝誉,仓皇,不安。数次面对超过自己的敌人,为了继续完成任务,他只能用力奔跑。
现在,已成为国家英雄的郝誉,却可以牵着另外一个十九岁孩子的手,平静地给他描述未来惨烈又悲壮的蓝图。
“白岁安没有天赋。他可以选择另外的道路。你不一样,从确认拥有天赋开始,你再也没有退路。”
郝誉自己就是这样。
他所见过所有军雄与军雌都是这样。
“拥有天赋所要面对的生活,一点都不比其他人轻松。”郝誉道:“修克。如果你没有天赋,我还是会赞助你上学。但我只会赞助你上学,其他一律不管。我对你最大的期望你不要去做违法的事情,找一个干干净净的工作养活自己。”
修克呆愣愣看着向前前进的军雄。
那些前景与愿景在他脑海中无法形成实质画面——基于学生时代观看的战争片,修克无法构筑出真正残酷的战争。他幻想中操作深空机甲,能量光束击破长空的画面更无法与郝誉描述的存在匹配。
他感觉自己正是郝誉描述中的一团空气,正轻飘飘被对方拽着走。
“我。”修克止住话。他想到可怕的事情,分辨不出自己到底会成为郝誉口中死去的战友,还是以另外一种存在活着。
对十九岁的年轻雌虫来说,一切都太虚幻。
他所能表达的东西,只有干巴巴一句,“我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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