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回到抢救室门口的时候注意到了坐在转移床上东张西望的廉奕奕——她那神采奕奕的样子，和头顶上鲜红的“急救中心”四个字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很快有捧着小本子的护士小跑到她面前，开始一系列的基本情况谈话。
季回走近的时候，刚好听到廉奕奕清清脆脆的一句“我骨折了”。
转移床尾有一个装着 CT 片子的袋子。
“廉奕奕？”季回读着袋子上的名字。
“对。”廉奕奕以为是在她，忙应了一声。
季回拿出片子看了一下，神情渐渐凝固，偏头问廉奕奕：“车祸？”
廉奕奕正捧着手机发信息，听到问话，抬头看了看季回身上的白大褂，露出笑脸，“我走路摔了一跤，自己摔的。”
凭一己之力摔出一个粉碎性骨折？
季回产生了兴趣，“怎么摔的？”
廉奕奕想了一下，描述道：“就是下车的时候，地上有一块凸起的石头，脚一滑，我就摔了。”
“哦。”季回又翻看了下和 CT 片子放在一起的病历本，问：“怎么转院了？”
“那个医院没有床位，让我回家等床位，可是我好疼啊，我想住院。刚才打电话问了这边，这边说有床位，可以住院，我就来了。”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季回是骨折医生，他知道骨折有多疼。
视线再次落在那张 CT 片子上——季回想：都粉碎性骨折了，还能笑成这样，不管这人天性乐不乐观，大概都有点傻气。
将片子塞回袋子里，和病历本一起放回原位，季回问：“家属呢？”
“去办手续了。”
廉奕奕说完，手机响了。
接起。
“奕奕，我男朋友二嫂的表弟就是那医院的骨科医生，二嫂已经和表弟打过电话了，我现在把表弟的电话号码发给你，你一会儿记得找一下表弟。”
“好。”廉奕奕问道，“表弟叫什么名字？”
“哦……季回季医生……好的，谢谢呀。”
挂了电话，廉奕奕问面前这位不认识的白大褂：“您好，医生，我想问下您认识骨科的季回季医生吗？”
“我就是季回。”季回补充道，“我表姐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说有个朋友骨折比较严重要住院动手术，让我赶紧下来看一下。”
巧得很，今天刚好轮到他值大夜。就算表姐电话不来，一会儿急救中心也会给骨科打电话让他下来的。
初次见面，季回觉得廉奕奕这人傻里傻气的，廉奕奕脑子里只有骨折的疼，其他全无印象。
办好住院手续，廉奕奕躺在病床上正准备发泄一下压抑了好几个小时的疼痛感——这是单人病房，除了她妈，没有其他人了，她终于可以哭了。结果，她的老母亲林女士惊叫：“你还没吃晚饭？”
“我不饿。”——疼到根本感觉不到饿。
“我饿呀，还有，我忘记换洗的衣服。”林女士吐槽，“你说说你，你通知我往医院来的时候怎么也不说一下要住院呢？我什么都没拿，就来了个人。”
“……”——疼不疼的现在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林女士你是不是忘了躺在病床上这个正准备哭一场的弱小无助的老女孩是你亲生的？
林女士十分嫌弃地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眼眶红红的廉奕奕，“你可以不洗澡做个脏小孩，我可不行，我要回去拿一下换洗衣服。”
说完，林女士嘱咐廉奕奕不要乱动，回家拿换洗衣物去了。
“我想……”上厕所。
廉奕奕看着关上的房门，到嘴边的话只能憋回去。
忍！
忍一忍就好了！
廉奕奕深呼吸，忽视膀胱发出的警告，将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到骨折上，心里默念：我不想上厕所，我好疼啊，我不想上厕所，我好疼啊……
念着念着，心里那个声音就变成了：我想上厕所，我好惨啊……
活人，怎么能被尿憋死呢？
廉奕奕伸出手，刚碰到呼叫器，病房门开了。
“怎么了？有事吗？”季回看到她的动作，问道。
我想喊护士来扶我上厕所，但你是男的，我不好意思说。廉奕奕默默收回手，讷讷：“我想问问护士，医生什么时候来给我固定？”
“刚才有一些事情，处理完就来了。”季回以为廉奕奕是在抱怨他处理伤口慢了，解释。
季回拿起床边的固定支架，熟练地完成一番操作。
“疼吗？”季回问。
“还行。”廉奕奕答。她现在比较想上厕所。
“家属呢？”季回见病房内没有人。
“回家拿点物品。”
季回听了，点点头，道：“现在腿部固定好了，你不要乱动，有什么事情喊一下家属或者护士。”
如果说骨折以后腿是之前的两倍粗壮，现在加上固定支架，那就是原来的三倍粗壮了。
廉奕奕看着那条 PLUS 版腿，很想回一句“我动不了”。
“哦，好的，谢谢医生。”
看着季回走出房门，感觉膀胱快要爆炸的廉奕奕赶紧伸手去摸呼叫器——她需要护士的帮助，她不能被尿憋死！
门，又开了。
还是季回。
季回只是想交代一句明天术前检查的事宜，没想到廉奕奕的手又在呼叫器上。
“你有什么事吗？可以和我说。”
不！不能和你说！你能不能快点走！廉奕奕的内心在咆哮。
“我有点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季回想，看来真是饿狠，骨折都没哭的人现在哭得稀里哗啦的。
“办公室有牛奶，我去拿来给你。”
“等一下——”廉奕奕急忙喊住转身的季回，“能不能让护士拿来给我？”这是她最后的倔强了！
“好的。”
那两分钟，廉奕奕觉得特别漫长，度秒如年。
听到门开的声音，廉奕奕激动地坐起，然后——医生，其他病人不需要你吗？
廉奕奕颓然地往床上一躺。
一起，一躺，她感觉到了膀胱的晃荡。
季回不明所以，只当是廉奕奕不喜欢这个口味的牛奶，道：“先将就一下喝一点，一会儿让家属给你从家带点你爱吃的东西过来。”
我谢你！
廉奕奕偏过脑袋，不想说话。
再次接触，季回觉得廉奕奕这个人真麻烦，连牛奶都要挑三拣四的。
“护、士、呢？”廉奕奕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刚才路过护士站，护士都比较忙，我就给你拿过来了。”想到廉奕奕几次三番想要找护士，季回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廉奕奕幽幽地说：“我想上厕所，我快憋不住了！”
季回一愣，道：“我帮你去喊护士。”
在护士的帮助下，廉奕奕总算不用在“被尿憋死”和“尿床吧”之间艰难选择。
廉奕奕回到床上，看了看刚才解下来的固定支架，问护士：“你会绑这个吗？”
护士摇摇头，道：“我去喊季医生再来绑一下。”
这一天，从入院到入睡，廉奕奕和季回一共见了四次面。
等第二天查房结束，林女士问廉奕奕，“刚才那一群医生里，哪个是管你的医生？”
“仔细看了我腿的那个吧。”廉奕奕不太确定。
林女士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挨个看了一遍你的腿。”
也是！
因为走在查房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年纪最大的骨科专家医生说：“她这个粉碎性骨折很有典型性……”
虽然她听不懂那些医学专业名词，但是她知道，她就是一个反面典型！
“那就是汇报了我伤情的那个。”廉奕奕想了想，说。
林女士直接冷笑，“每个看了的医生都说了几句骨折情况。”
好像……是……
廉奕奕如实说：“我没有戴眼镜，我看不清是谁。”
林女士来劲，将那群查房医生中她特别关注的几个都描述了一遍。
根据描述，廉奕奕很快总结出了那几个医生的相同点：男性，三十多岁，五官端正。
所以——
“妈，我是来住院的，不是来相亲的。”廉奕奕无奈。
“顺便嘛。”林女士又开启了絮絮叨叨的模式，“你说说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难道就一直这么一个人过下去？这多好的机会啊，我看那个高个子医生就不错，长得精神，我看着就很喜欢……”
廉奕奕忙说：“妈，我觉得我腿好疼啊！”
自从止痛时效过后，一直很疼，她不过是忍着而已。
“啊？怎么又疼了？要不要喊护士来打止痛？”林女士的碎碎念戛然而止，“那止痛打多了也不好吧？会不会影响脑子？要不你还是忍忍？”
再一看，廉奕奕额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林女士忙按呼叫器，口中说道：“不管了，反 正你原来脑子也不怎么好，先打止痛吧，总不能疼着。”
廉奕奕疼得面部扭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真的是亲妈！
护士来了，又去问了一声，随后在点滴里加了止痛。
林女士问护士：“我女儿的管床医生哪个？”
护士说：“是季回季医生。”
见林女士还是一脸问号，护士道，“刚才查房的时候，一群人里高高的那个。”
林女士眉开眼笑，“哎哟，是他啊，一看就是个好医生。”转过头对廉奕奕说：“明天医生查房你把眼镜戴上，好好看看。”
第2章 让我狡辩一下
廉奕奕看清季回的长相是手术前一晚。
季回拿了一叠资料给廉奕奕签字，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手术相关事宜。
这样的长篇大论，窗外的蝉都听困了不愿意叫了吧？廉奕奕有些被自己内心的冷笑话冷到了，叹了口长气。她穿着藕粉色的家居服，长发随随便便地散落着，开始放空自己——因为眼神没有焦距导致整个人带了几分呆气。
大概是那声“你很啰嗦”的叹息太过于明显了，季回住了口，有点狐疑地打量她：“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你有在听吗？”
——“很重要的事情”啊……廉奕奕回神，一脸坦然，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季回又把手术的基本情况，术前注意事项都说了一遍，问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这么一通医学专业术语，在廉奕奕耳朵里，和英语六级听力没什么区别。
廉奕奕想，好像我听了就能懂一样？那一堆话里，我也就能听懂了一句从现在开始不要进食了，水也不能喝了。
腹诽着低头签字，签完字，廉奕奕支着下巴想了想：“我会瘸吗？”
“你可以相信我的医术。”季回说，“虽然软组织受损不可逆，但……”又是一通让人觉得云山雾罩的医学名词。
话落，季回一看廉奕奕又是一脸呆滞，想必是又睁着眼睛神游九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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