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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古代架空)——梁州

时间:2024-05-16 07:24:50  作者:梁州
  可是种子只要种下了,就算在再不宜的环境里,它也会生根发芽。
  谢文昕害怕的忌惮的,是年少时王桓张扬骄纵表露的野心,是王桓手上背负的祸害太子,谋逆策反之罪。就算王桓后来如何风流无道,但只要疑心已起,对于心中早已惶惶不得安宁的谢文昕,一切都是可以再次加害自己的理由。
  他想要的,是王桓离开谢宁。
  谢宁是天下藩王中唯一一个身处京师的世子,只要他不与谢宁在一起,就算王桓再聪明绝世,他也少了一个可以为他登上王座的人。
  尽管谢宁平日里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如此种种,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明白,同时也都比谁都烦躁不安。他刚出流芳门上了车,快过曾经的沅陵侯府时,他忽然叫停了车子。
  谢宁正要掀起门帘,一直伴随在外的琳琅忽然探上前来,冷静地说:“小王爷,快下雨了,还是赶紧回府吧,别让郡主担心了。”
  谢宁目光凌厉地移到琳琅脸上,只见琳琅眉心微蹙,忧虑凝视自己,他盯了琳琅半晌,心中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无奈却还是将门帘放下,闷闷不乐地坐回到车舆里的座位上,再无多言。
  直到回至王府,谢宁刚下车便见到门外一侧停着一辆简朴的驴车,便随口问门童:“杜老先生今日这么晚才来吗?”
  那门童却摇摇头,说:“今日杜老先生不得空,来的是祁大夫呢...”
  谁知这门童还没说完,谢宁已经往屋里冲了进去,带过一阵风,扬起了门童的衣摆。
  还未到简氏门口,就见到祁缘两袖清风地从屋里退出,侍从提着药箱跟随其后。祁缘神态清凌,面容俊逸儒雅,与之前在王桓府上所见的如街头小贩打扮的祁缘简直如若两人。
  谢宁心头不禁一顿,却连忙走上前,正要开口询问王桓近况,但见着琳琅与家仆都还在身旁,便忍住,只问:“家母的病,是否有好转?”
  祁缘微微一笑,平和地说:“夫人头痛症由来已久,心中又过忧过虑,加上初春阴气寒凉则易邪气入体,只要按时服药,切勿思虑过度,即可有所缓解。另外...”
  祁缘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目光缓缓移到谢宁双眼处,幽幽地继续说:“其余一切无妨,小王爷尽可安心。”
  谢宁听罢,一直高悬的心才稍微落下。略表谢意后便让祁缘离开,信步又走到了简氏床前坐下,简氏见到他固然欣喜,询问一番今日入宫事宜后,又说想要休息,便让谢宁先行离开。
  祁缘出了淮南府后没上自家车子,只说还有一户人家请了他过去,便自己一人往王桓府上而去。
  刚敲门一下,手还停在半空,门就被从里打开一条细缝,青樽见来者是祁缘,才将门打开,而且慌张将他带进去。
  青樽一边急脚往里走,一边紧张地说:“我这刚想去找您呢,您就先来了,来的可巧,您快看看公子吧。”
  祁缘边走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他是醒了?”
  青樽点点头,停下了脚步,回头脸色艰难地看向祁缘,又摇摇头,说:“您今早走了没多久,公子便醒了,只是醒来还是昏昏沉沉的,只讨了一口水喝下,便又昏过去了。”
  祁缘两眉皱起,不由多说便信步往屋里走去,还没跨过门槛,就传来王桓虚弱的呼声:“知行...别走...别走...”
  也不知道王桓梦中为何,这时刚好翻身,却差点从床上摔下,祁缘赶紧冲上前将他扶好,边对着青樽伸手,低声说:“温水。”
  从梦魇惊醒,王桓连双眼还不能完全睁开,本来一双丹凤眼现在更是眯成一条细缝。他脸色惨白瘆人,额上汗珠将细发黏在一起,嘴上已经干涸起皮,鲜血渐渐从破口处溢出,见着祁缘递上水,他迫不及待想要撑起身子,青樽立刻上前将他扶起坐好。
  祁缘两眉始终不得舒展,他慢慢将茶杯贴到王桓唇上,王桓才饮完一杯,就沙哑问道:“几日了?”
  “今日十九了,”祁缘担忧地凝视着王桓,说,“自你十六那晚忽然昏过去,已经三日了。”
  一听三日已过,王桓原本模糊不开的双眼骤然睁大,心里一急,只觉一口气在胸前难以上下,猛地连续急咳几声,借着青樽扶着自己的手臂想要走下床,却因为胸口难受越咳越厉害根本使不上劲儿,嘴角也开始不停渗出血。
  祁缘愁眉不展地看着王桓苍白的脸,沉声说:“这才刚醒的,还是再缓一缓吧,也不差这么一两天了。最近怡都天湿阴冷的,你还想往外走,我看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王桓却执拗想要下床,却因身体无力,在祁缘和青樽强劝之下他只能瘫软地靠在床倚,沉重地又合上双眼,缓缓说:“不能再等了,万户节之前...咳咳...一切都要就绪了...咳咳...”
  祁缘不断在王桓背后轻轻拍打,同时又对着青樽挥手示意,让他先下去,待青樽离开后,他才凝视着王桓,用手背探了探王桓额头,只觉滚烫。
  他又痛心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差点儿就真的没了?气急攻心啊!你这个人怎么就不能明白?就算不为他人,你若人都不在了,还谈什么计划?”
  王桓又轻咳两下,双手握住茶杯,只抿了一口,又将茶杯放下,目光注视前方,沉声说:“就是因为计划不赶变化,人算不如天算,我才更加要抓紧,不能有一点差池。”
  祁缘皱眉看着他,自是明白他所谓何意。
  三日前,十六当夜,乌云盖天,月色不朗。
  屋内炭火烧的热烈,火星迸发在火炉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
  那时的王桓还能够懒懒散散地靠在炕上,一手捂着小手炉,一手捏着一只黑棋子,手肘架在炕桌上,桌面摆着一棋局,棋子在他手里被三指摩挲着,少顷,他嘴角忽然浮起一丝得意微笑,黑子落入盘中。
  这时祁缘正好走到门廊下,王桓回过身,懒洋洋地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印着动作,大概知道祁缘在拍打身上挂着的雨水。他笑笑,说:“来得正好,快过来,看看我这棋是不是下得精妙。”
  祁缘将伞随意靠在门上才走进屋,觑了王桓一眼,边往前走边从怀中取出一个手掌大的信封。
  递给王桓时他顺便瞅了眼那棋局,转身就往茶几走去,背对着他不屑地说:“你这人还真是闲得自在,大家都在外面为你跑生跑死的,就你在这儿还能自娱自乐…”
  谁知他这话还没说完,背后忽然传里一阵撕声裂肺的咳嗽声。
  他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只见王桓正一手捂在胸前,另一只手上死死地抓住那张打开的信纸,脸色骤然发青,正咳得歇斯底里,泪水都快从眼角溢出来。
  祁缘急忙跑到他身边时,王桓已经整个人趴在炕上,手正好够着火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信纸丢了进去,目光却死沉沉地盯在那已经烧起一半的纸上。
  祁缘边将他扶起,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纸上还剩下四个字,赐婚谢宁。
  祁缘顿时心中明了,看着王桓双手紧握拳头却紧抿双唇,心口不觉也跟着发堵,他正想开口安慰,王桓却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随即双眼沉沉合起,身体顿时发软便往后倾倒。
  一昏便是三天三夜,高烧不退,不省人事。
  想起三天前如此一幕,祁缘仍是心有余悸,见如今王桓面无表情,只叹气说:“这人不都已经在咱们手上了,你还怕什么?”
  “怕夜长梦多,”王桓语声冰冷得像腊月寒潭,脸色依然无血色,却也没有了三天前那点悲痛欲绝的哀伤,甚至看不出一点情绪,“自古尽人心叵测,太多事情我已经开始算不出来了。在我还能有所把握的时候,该做的事情还是尽早做完的好。”
  王桓双手握在茶杯边上以作取暖,目光始终冷冽地盯着前方,片刻后,他又冷声说,“明日沅陵侯府门口的狗,也该叫了。”
  作者有话说:
  二公子,真·矫情。
 
 
第二十四章 
  ◎二公子设局伽蓝寺◎
  二月廿一清晨,东方未尽涂白,前几日连绵不绝的薄雨在昨夜终于舍得散去,只是更深露重,晨间的湿冷仍旧不减。
  驴车里王桓如泥般靠在角落的软枕上。脸上挂着的那张丑陋/面/具将他苍白的脸色遮起,背后披着狐绒披风,双手垂在衣上捂着手炉,手炉明明是刚温好的,可是王桓的手还是如霜般冰凉。
  祁缘掀帘而入,王桓缓缓合上眼,有气无力问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祁缘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径自走到他身旁坐下后用手背贴在他额上片刻,又碰了碰他手背,不觉两眉微微皱起,说:“你这热怎么还没退?”
  王桓幽幽地掀开眼皮瞄了祁缘一眼,换了个姿势继续懒懒倦倦地靠着,也不理会他。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祁缘将一直挎在手前臂上的狐绒毯子盖在王桓腿上,低声斥道,“现在唯一不能让人省心的也就是你罢了!让你再歇俩日等这热退了再走,你倒好,偏不听人话,出一趟门虽说不远,但迦蓝总归偏僻不比城里,风尘滚滚的,你竟还不想我随行,你说要这半路上要是又出点幺蛾子该怎么办?”
  王桓闭着眼将毯子往身上抽了抽,微微提起嘴角,声音沙哑地说:“我说不让你跟来,你这不还是跟上来了嘛,再说了,有祁神医您在,能有什么事儿呢?你说对不对?”
  祁缘瞪了他一眼,原本还想继续嗔责,却见王桓跟街边流浪猫一样无力瘫软地缩在车厢的角落里,骨瘦嶙峋的躯体几乎要陷入软枕,任谁看着都觉于心不忍,心里长叹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天色依然昏暗,驴车踢踏踢踏的声音显得格外诡异,从巷子出去拐到了胡八街时,王桓忽然绵绵地睁开眼,懒懒地伸出二指,夹着车厢一侧的竹帘轻轻掀起。
  驴车此时正好在沅陵侯府门前经过,驴子的步伐不快不慢,王桓目光冷冷地注视着早已破败的侯府大门,视线中一片模糊,只有两扇木门上交叉贴着的黄色封符像刀般割在他眼上。
  直到侯府从他视线中向后离开,王桓才缓缓松开二指垂下手,沉沉地又合上双眼,自言自语喃喃道:“快了...”
  将近正午,日照穹顶,正阳明媚,春光冉冉。
  刚下早朝,许卓为和董晋升坐在车厢里。晨早进宫时,许卓为脸上还是挂着往日那张不可一世的乖张笑脸,可是从宫中而出时,他脸上却只剩下冷峻和阴鸷。
  许卓为拿起紫砂茶杯捏在手里,不耐烦地吹开茶水面上的白沫,刚送到唇边呷了一口,又焦灼地将茶杯“啪”地用力放回到矮桌上。
  他愤愤不平地低声骂道:“我还真的是太看得起咱们陛下了,这都送到嘴边了也不知道吃下去,明明疑心都到明面儿上了,还是不敢动手。一个谋逆一个篡位,还鬼迷心窍地非得捂在被子里不肯操刀,真亏了陈翘那败家子白白送上门来的机会!”
  旁边坐着的董晋升一直垂着头沉默不言,这时车外忽然传来两声响亮的狗吠声,许卓为心中原本烦躁,此时更是忍无可忍地挥手掀开帏裳,却见到外面正好路过沅陵侯府,一只黄狗正对着府前的两扇木门扯着脖颈不停地吠叫。
  许卓为愤然将帘子甩下,猛地又灌了一杯清茶,微微侧过半边脸皱眉沉声问道:“秦挚还没找到?”
  董晋升眼里骤然闪过慌张,连忙道:“已经派人四处打探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了。”
  许卓为厌烦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不久之前不也拍着胸脯跟我说那只癫狗已经死翘翘了吗?人家现在不也天天在咱眼皮子底下唱花戏?你瞧瞧你自个儿瞧瞧!就他回来这半晌子功夫,怡都里有过一天风平浪静的吗?亏你们还明校府,放着外头看上去有多威风,找了整整一年的居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秦挚都找不到?我养你们还真不如养一群狗!净是耗粮食银子!”
  虽说董晋升身为太后外戚,但明校府说到底还是攥在许卓为手心里,而许卓为虽与太后也是合作关系,但总归鞭长莫及,对于宫外之事,只要不涉及利益,太后也从不多问。
  以至许卓为平日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将各种气都撒在董晋升身上,加之董晋升性格木讷,这些年来虽心中堆积了多少愤懑,却始终没有一句明言怨骂。
  其实董晋升心里亦是比旁人要清楚明白,无论许卓为平日里表现再如何的嚣张跋扈无所畏惧,王桓始终是他卡在喉咙的一根利刺。当年秦挚逃逸,许卓为不过仗于王桓已死,心中才稍微放下,这些年中没有过分追寻。
  但如今王桓重回怡都,还大张旗鼓地制造了一系列的沅陵侯府阴魂不散的事情来混惑人心,虽说搅起的不过是坊间平民百姓的惶惶不安,而且陛下至今对王桓仍旧深有抵触,可王桓一日不除,许卓为便一日难安。
  见着董晋升没有回话,许卓为也没有意思再搭理他,只是不停地一杯又一杯地往自己嘴上送茶,一开始还有条不紊地吹开茶上白烟,可渐渐却只将水往嘴边送去后就仰头灌下,但始终难以熄灭掉心中焦虑。
  驴车先是回到明校府门口,董晋升下了车站在门口,目送着驴车扬长而去后,才黑沉着脸转身往里走。
  谁知刚走到门前,还没跨过门槛,府里忽然快步冲出一个身着黑色软甲的兵卫来到董晋升身边,稍作行礼后,便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闻言之间董晋升眉间骤然蹙起,不待那兵卫说完,便厉声喝道:“备马,叫齐府上所有兵马,立刻随我前往迦蓝塔!” 自己说完,亦是连忙命人牵来自己的马,纵身而上便立刻往西面疾驰而去。
  日夺空山,万里无云,明光落在迦蓝塔的琉璃宝刹上,旋射而出的七彩斑光印衬在迦蓝周遭的乔木林中。
  迦蓝塔顶层巨大的释加牟尼金像下,王桓正盘腿坐在一张矮茶几前,温热的阳光从西北向的方洞外照射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在王桓身上,身边一个火炉正烧得噼里啪啦地响。
  隔着身前矮茶几,王桓对面坐着一位面容清峻却难以道出年龄的和尚。
  和尚此时也闭着双眼,左掌垂直竖在胸前,右手握着犍迟,一下接着一下地敲在木鱼上,“笃笃笃笃”的清冷声响在整座塔寺里回旋环绕。
  外面的冷风吹起林中树叶,一群荒鸦忽然“呱呱呱”地从林上扑腾着翅膀往天上慌张飞去,王桓蓦地睁眼,目光阴沉地盯着楼道口,冷声说:“到了。”
  半晌,塔外由远到近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马蹄声,马蹄声刚停下来,紧接着又马上传来一道不容反驳的厉声命令:“都给我把眼睛睁大了!给我好好搜!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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