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个奴才多嘴!”盛安帝一声怒吼,宋云媚身边的太监宫女跪落一地。
宋云媚不理会盛安帝的愤怒,颤颤巍巍走到他的面前,抚上盛安帝的手臂。“我要你告诉我!”
盛安帝牵起宋云媚的手,冰凉刺骨,亦如此刻宋云媚的目光。
祁珃见状,杵着手杖从盛安帝身后走上前,朝宋云媚递出一方用布巾包裹的东西。
“蕊夫人,可识得此物?”
祁珃轻轻展开布巾,里面除了一块贤王府的腰牌之外,还有一块玉佩。
宋云媚将自已的手从盛安帝手里抽出,缓缓伸向那块已经被熏黑的玉佩。
宋云媚自然识得,这与两年前被人送到自已宫中的那块……一模一样。
“晟儿……”
宋云媚的手还没有碰及玉佩,悲极攻心,就晕倒在了盛安帝怀里。
对比皇宫里的手忙脚乱,和盛京城的惊惶无措。位于盛京城外城北区的齐府,此时最是惬意。
谭天池侧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甩着腿朝跪坐在茶案旁的祁楌晟打趣道:“我就戴了几天这破面具就已经受不了了,真是佩服你,居然一戴这么多年!”
第34章 司南之杓
祁楌晟听着谭天池声音里的沙哑,笑了笑,握在手里的银饰面具有了同自已一样的体温。
从第一次跟佘长亭由晋源水路抵达纭州,他就戴上了这副面具。
最初的几年里,他做齐灼的时间比做祁楌晟的时间多,面具不曾离身。
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恐怕更是要与它常伴了。
祁楌晟左手的药布已经摘掉了,停撒药粉之后,短匕划下的伤口应该会很快愈合。
“我好像没问过你,怎么给自已取了这么个名字啊?齐灼……”谭天池忙活了一晚上,此刻总算是闲下来了,饶有兴致的问道。
“因为司南之杓。”祁楌晟缓缓道。“第一次跟师父出海,他教我用司南,司南之杓。而木生火,所以我给自已取名齐灼。”
“死老头子,好为人师。”
祁楌晟已经习惯了谭天池对自已亲爹的态度,“怎么样,帮我做了几天齐灼,有什么感觉?”
“齐灼……应该就是死老头子想要的儿子范本吧。能跟他一起出海,做他的左膀右臂,肯帮他接下龙海的烂摊子,还能料理得这么好。”
“我,不会永远做齐灼。龙海始终姓谭,由你接管龙海,也是师父的遗愿。”
“可是,我不做谭天池也很久了。”谭天池甩着自已的腿,很随意地说道。
当年谭龙海一心只有龙海船行,一出去就是大半年。
谭天池年幼时,时常跟着谭龙海一起出海,谭天池十一岁那年,谭天池的娘亲病重,谭龙海为了船行生计,还是选择了出海。
那是谭天池最后一次见到自已的娘亲,也是最后一次跟谭龙海一起出海。
“你就当你妻儿都已经死了。”
从此父子离心,谭天池远离盛朝,在番境之地自谋生路。
也许,冥冥中子承父志,谭天池和谭龙海一样,对海着迷,这是谭天池不想承认也无法改变的。
只是龙海船行始终横在父子之间,直到齐灼在番境之地找到了谭天池,他才知道自已怨恨的人,已经死于非命。
“死在海上,他也算如愿了。”初初听闻,谭天池只这般轻描淡写地回应道。
却到底是愤恨不平,一腔怨气跟齐灼打了三天三夜,两败俱伤。
齐灼什么都没说,只是跟谭天池一起,待在谭天池安置在海边的筏屋外,听他嚎啕咒骂了一夜。
谭天池才最终答应了齐灼,同他一起给谭龙海报仇。
第四天,当齐灼把谭龙海多年前同妻子的往来书信交到谭天池手里时,谭天池本能觉得齐灼有些“可怕”。
“你倒是会诛心。”谭天池看着信里父母的琐碎家常,对自已的念叨。娘亲对自已病体的无奈和望子成龙,谭龙海对妻子的心疼和挂念。
“这都是师父吩咐的,谨遵师父遗命罢了。”齐灼把自已摘得干净。
“还真看不出来,死老头子还会说情话。臭不要脸,说得好听有屁用。”
“是没什么用。”齐灼静静评价道。
谭天池在岸边生起一堆火,把齐灼给他的信,看一封烧一封。
当年的海程并不顺畅,这些信常常是谭龙海写在船上,待回家以后再一股脑交给妻子,两人识的字都不多,字里行间多是糙话。
交给妻子后,信被拆开来。慢慢读慢慢回,等到谭龙海下次登船,再让他带去船上看,以寄相思。
当年海岸边的那堆柴火,像能抵御海风似的。将那些信中属于夫妇二人的字句吞噬,连同谭天池对谭龙海多年的怨恨,以告在天之灵。
祁楌晟跪在茶案旁,看着烛台。“能做回自已,都不是容易的事。师父希望龙海船行始终姓谭,至于这个烂摊子,是谭龙海的谭还是谭天池的谭,你可以自已决定。”
如今的龙海船行,可不再是烂摊子,谭天池瞥了一眼祁楌晟。“你为了死老头子,什么鬼话都说。”
两人正聊着,书房的敲门声响起。屋外的人轻敲了两声,便直接推门而入。
来人正是佘长亭。
佘长亭进屋后,将门关好。便走到祁楌晟对面的茶案旁坐下,“常安和谦兄已经送出了城,交给了他娘,康婶也到纭州了,这会儿也已经封城了。”
祁楌晟点点头,“这下常安可以天天吃樱桃酪了。”
“好不容易这半个月,武功有点长进。这下去了纭州,不知道还有没有心思好好习武。”佘长亭嘴上话这么说,却没半点责备的口吻。
“到了纭州,常安要是想学,跟着亭婶婶还怕学不会吗?亭婶婶当年可是巾帼不让须眉。”
“我家夫人,少主还不知道吗?十成十的惯爱,哪能指望她看着常安受练武的罪。”佘长亭摆了摆手。
确实在传授武艺这方面,燕霄很是称职。
“少主,燕霄被宣王带走了,应该是关押在盛京府衙内,宣王也已经带着东西进了宫。”佘长亭将打听到的消息告知祁楌晟。
“燕霄不会有事的。”祁楌晟将面具放回到茶案上,言辞肯定。
“怎么,你查出他的背景了?”谭天池从太师椅上坐起来,朝祁楌晟问道。
“没有。”
“啧,那你如何知道他没事。”
祁楌晟想了想,“信心。”
谭天池戏谑地看着祁楌晟。
佘长亭再补充道:“之前担心燕霄来路不明,今夜行动之前,派去跟着他的人一直盯得很紧。现在看起来他并不知道我们会在今日动手,一直到城里传开了消息,他才动身去的天书宫。”
佘长亭看着祁楌晟的神色,接着道:“回来的弟兄说,他……不顾巡兵的阻拦,冲到了祭台之上。那些巡兵确实也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上去之后……宣王再下令抓他,他……就没再反抗了。”
祁楌晟静静听着佘长亭的描述,想到前一晚燕霄因为自已没有出声帮他婉拒盛安帝而气鼓鼓的模样,不知道现下又会气成什么样子。
“他留在四叔手里,四叔不会为难他的。他对我们的事情也确实不知情,等天亮以后,消失的贤王会成为一个不起眼的悬案,还有得他们忙的。”祁楌晟淡淡道。
“这几日,齐府和龙海船行的盛京分部一切照旧。天池和我,暂时不用露面,等着他来召见吧。”
“可我想去澡堂诶……”谭天池略有些不满地朝祁楌晟申诉道。
……
宋云媚在宫中苏醒过来时,盛安帝已经去往天书宫。
“夫人,这是太医问诊后开的方子。”
“圣上已经出宫了?”
“是,圣上待太医看完诊,问了结果才放心走的。”
“把药放下吧,你们都出去。”
“……是。”宫女把药碗放在床边的矮柜上,轻轻关上了门。
宋云媚从床上缓缓起身走到梳妆镜前,从镜后的夹层中取出一块玉佩。
那是两年前,她在琼霖苑散心,一个小太监打扮的人误闯,趁着身侧奴婢未留意之际,暗递给她的。
玉佩之上,雕琢着八仙过海,栩栩如生的形象十分精致。
那是多年前,她代姐姐照顾年幼的祁楌晟时,他最爱听的故事。
宋云媚把玉佩捏在手心,偏偏是这枚玉佩跟贤王府的腰牌放在一起。
“你是想让云姨……帮你确定身份么?”宋云媚看着玉佩静静出神,思虑着其中关窍。
第35章 验尸房
宣王祁珃跟随盛安帝再次返回天书宫时,天已经蒙蒙亮,围在天书宫外的人群只多不少。
祁珃能调派的巡兵已经全部派驻在此,原意是驱赶好事者,保护现场。返回来一看,其实并不需要。
百姓何其虔诚,伏在地上不肯离去,用最朴素的姿势祈祷上苍显善灵。
盛安帝从御辇里走下来,进入天书宫。抬腿走上石阶,映入眼帘的便是被火熏得漆黑一片的祭台,早已没有了祭祀时的高贵庄严。
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盛安帝糟心地看向祭坛中间那龛“天书”。
跨入祭台的脚步却迟疑了,宣王祁珃向他描绘的邪火场面,不知缘由而生,不知缘由而灭,此时像是在他面前重燃一般,跨出的脚步踩空,险些没有站稳。
“皇上小心!”
一名神威使在身侧眼疾手快扶住了盛安帝,却是不敢再往前一步。
“负责天书宫修筑的人,统统给朕抓起来!给朕彻查!”终究还是没能踏入那乌黑糟乱之地,朝紧跟其后的盛京府尹祁珃传令。
“皇兄,臣弟已连夜羁押将作监一干人等。户部刘大人和太常寺薛大人此时应该也在庆元殿外候守,只等皇上垂问。”
“那具尸体呢?”
“……此刻正停放在盛京府衙,已交由仵作……验尸。”
盛安帝站在石阶之上,俯看着天书宫外的百姓,面目有些狰狞。没有交代一句,便重新回到御辇之上。
祁珃疑虑地看向两名神威使,对方都戴着红色面具,什么表情都无从得知。再看向掌事太监徐迁,发现对方也是一脸困惑。
思虑片刻拿定了主意,祁珃也只得重新上马。前方开路,直奔盛京府衙,那里曾经也是盛安帝任职过的地方。
当年盛元帝登基,任二弟祁珛为盛京府尹。祁珛继位为盛安帝后,又将四弟祁珃任命为盛京府尹。
统揽盛京一应要务的盛京府尹,竟成了皇弟专席。
只是此府尹非彼府尹,差别只在于那三万巡兵,再也没有从盛安帝手里流走过。
队列前方宣王祁珃开路,沿途巡兵护驾,两个神威使一左一右驾马行在御辇两侧。
马蹄声响彻盛京,将惊惶了一夜的盛京城彻底从黑夜里唤醒。
盛安帝走进府衙,甚至不需要谁指引,便轻车熟路找到了验尸房。祁珃腿疾,一时竟有些跟不上。
验尸房众人半夜被天书宫火势吵醒,料定有大事发生,却不想竟是这般棘手。
已经围着面前的焦尸研究许久,面目、身体特征已经尽数烧毁,除了知道此人为男性,也只能从身上的布料中探得一二。
几人正对着那些衣料详细检验时,只见一群人蜂拥而至,将小小的验尸房堵得水泄不通。
待看清走在正中间的人之后,三名仵作均已经跪软在地。已料想到这个案件,已然直达天听。
“查出什么了?”盛安帝问得直接。
为首的仵作不敢耽搁,“卑职已检验过尸体全身,肌肤上的特征已经全数损毁,无法验明。”
“确定是烧死的?”
“……这……是也不是。回皇上,通常情况下,被烧死之人,四肢遇高温常常呈现屈曲状,拳头紧握。但此人……平躺,如沉睡般,并未出现烧死之人应有的情况。但……卑职又检验了死者的鼻息口和肺部,均有焚烧后吸入烟雾所致的痕迹。这与死后再行焚烧也相违背。”
盛安帝听罢,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焦尸,“还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回皇上,最为诡异之处……便是,此人皮肤都烧焦了,掐算时辰,应是与传闻中,天书宫的起火时间相符,但此人的衣服竟然还能留有些许残绢,虽大部分已与皮肤焚烧相融,但尚能看出款式和材质。”
“哦?核验不了人,却能核验衣服。是这个意思吗?”
“……是。”
“那衣服上,又检验出了什么?”
“回皇上,此人的衣靴材质,质量上乘,可请专门的裁缝师傅再做检验。除了身上的衣服外,只有左手上还留有几缕药布烧剩的绢丝。”
左手的药布……盛安帝思及最后一次见到祁楌晟的情景。
“如果……此人生前中过毒,能检验出来吗?”
此时验尸房内留有盛安帝和他的两名神威使、一名掌事太监,以及三名盛京府仵作和如今的盛京府尹。
关于死者的身份,盛京城已经传了一夜,就等着这间屋子里的人盖棺定论。
贤王祁楌晟,是或不是。
此时盛安帝的一问,跪在地上的三名仵作顿感后脖子发凉。
贤王曾经中过毒?
知道这件事的人,还有活路吗?
答话的仵作定了定心神,“……不知是什么毒性,如果是能用银针试出的毒性,可……用煮骨一试。”
“如果……是银针试不出来的毒,就检验不出来了?”盛安帝淡淡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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