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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水北(GL百合)——闵然

时间:2024-05-15 09:08:56  作者:闵然
  因为担心姜眉找她,她不敢乘坐当时已经开通了,但是需要实名买票的禾城直达北城的动车。
  两千多公里的路途,她揣着一千多不到两千的路费,搭乘当天下午最近班次的大巴车,离开禾城,途径三个中转站,花费了两天半的时间,才在第三天的下午抵达北城。
  整个路途中,她不是没有惴惴不安、茫然若失的时刻,在看到朝阳初升,和她差不多同龄的人背着书包骑着单车上学时、在第二个中转的客运站等车过夜,差点被流浪汉尾随至厕所时、在最后一个中转站买完车票发现钱包和手机被偷走,全身上下只剩下书包里压着的两百块和手上买完车票找零的钱时,她也有崩溃和委屈在心间蔓延。
  但更多的时候,她是安定的,雀跃的,充满着期冀的。
  她相信找到了薄苏,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她戴着薄苏亲手给她戴上过的那块机械表,看着大巴车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峦,只觉得时钟的每一声滴答,都代表着她离薄苏距离的更近一步。
  她开始不停地打喷嚏,邻座的大妈关心她:“小姑娘,你会不会穿太少了?是不是着凉了呀?”
  从南到北,温差极大,即便是穿着她塞在书包里偷偷带出来的那件能塞得进去的最厚的羽绒服了,也依旧难抵北方这随时飘雪的严寒。
  她搓了搓手,带着明显的鼻音,点头笑说:“是有点,出来的时候没带够衣服,没关系,快到家了,等回家了就换。”
  邻座的大妈点点头,相信了,没再说什么。
  姜妤笙也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她以为她快到北城,快到家了——曾经她和薄苏在澎岛,她们有过一个家。她以为,只要到了北城,只要她和薄苏重逢了,薄苏便会给她一个新的家的。
  薄苏说过她在北城等她的。她从不食言。
  况且,她们都长大了,她知道,这次她们新组建的家,会意味着什么。
  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和梦寐以求的生活啊。
  她就是带着这样明快的畅想,满心的欢喜,在北城凛冽刺骨的寒风中,下了车,在车站卫生间里用冷水颤抖地洗了把脸,漱了个口,嚼了一片清新口气的口香糖,整理好了仪容后,搭乘公交去到了北城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的门口。
  天寒地冻中,她穿着单薄的衣裤,在门口可以看见所有进出人员的花坛边,从三点站到了五点四十五分。人来人往的门口,也不时会有出入的人朝她投来奇异的、打量的眼神,姜妤笙有些局促,但依旧坚持着,不敢有一秒钟的分神遗漏。
  她想过今天薄苏可能没课,她可能会等不到薄苏,但她没有想到,她会等到那样陌生冷漠的薄苏。
  五点四十五分,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似乎是哪个拖堂了的班级终于下课了,学院门口又涌出了一批人,人影幢幢,喧嚣嬉闹声中,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她魂牵梦绕的身影。
  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气质愈发出众,站在一群光鲜亮丽说笑着的年轻男女中间,不言不笑,依旧自带光华,霞姿月韵,似遗世独立的白天鹅。
  姜妤笙心口一路怀揣着的那只兔子,骤然开始狂跳,砰砰直蹦。
  她有些近乡情怯,捏了捏长出来垂落于腰侧的书包背带,才鼓起勇气,抬起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的双脚,赶在薄苏他们一群人要走下楼梯前,跑到了楼梯前的平地上,仰起头,含着羞怯笑意喊:“姐姐……”
  声音干涩带着颤抖,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冷的,还是紧张的。
  楼梯上的一群年轻男女都不约而同地朝她望了过来。
  她以为薄苏望见她,会惊讶、会惊喜、会心疼,但没想到,薄苏却只是怔了怔,随即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她没有往下走,也没有和她说话,只是和陌生人一样定在原地望着她。
  身边有年轻英俊的男人问她:“诺诺,你认识?”
  薄苏收回了眼,率先走下了楼梯,漠然地应:“不认识。”
  那一瞬间,姜妤笙的笑容僵住。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冰冻住了。
  她怔在原地,再张不开口发一句声,只剩下睫毛在不停地颤。
  “该不会是个神经病吧?大冷天的穿成这样站在这里乱认姐姐,可惜长得还挺漂亮的。”有过路的男生回头看了她一眼,与身边的同伴玩笑。
  姜妤笙蜷缩起了指头。
  北风还在不停地咆哮,学院里没有人再走出,姜妤笙在渐暗的天色里站成一座冰雕。有冰凉的物体渐渐落在了她的鼻尖,脸颊上,她抬手去拭,摸到一片晶莹的雪。
  是北城下雪了啊——曾经她幻想了很多次的,来北城以后要和薄苏一起看的,北城初雪。
  姜妤笙蓦地笑了一声,眼泪洇湿了眼眶。
  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最为难堪。
  她真像一个不识趣、不自重的乞丐啊,千里迢迢来北城乞讨,乞求什么、痴心妄想什么?
  为什么不早点从她的断联里看懂她的嫌弃和回避呢?
  她太好笑、太可笑了。
  她转身离开,边走边笑,踉踉跄跄,因为冻得失觉,被绊倒好几次,可她一点痛都感觉不到,摔倒了,就抖瑟着,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往前,往前,一直往前到她再也走不动,满目霓虹,却天昏地暗时,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从那一站,坐到了最后一站。
  其间有好心人担心她,给她递创可贴递纸巾,问她:“小姑娘,你没事吧?”
  她才发现自己满手是血、满脸是泪。
  她手忙脚乱地擦去,想尽量笑着回答人家:“没事没事,我没事。”
  可随着这一声声自欺欺人的“没事”,她的泪却是无法自抑地越涌越凶,越落越快,最后,她只能狼狈地侧过身,捂住脸,贴着座椅,咬唇忍哭声忍到浑身颤抖。
  那一夜,北城的雪好大,那一辆公交车似乎开得格外慢,慢到她一度以为这一条雪路是没有尽头了。
  可车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她还是要独自往前。
  她看到北城有明灯万盏,高楼万栋,可无一盏是为她而亮,无一处是可供她容身。
  天大地大,却好像没有一寸土地是容许她驻足的。
  她在大雪里蹒跚,哆嗦,像一缕游魂,可不可以就这样死掉算了?好几度,她这样想。
  可她知道,她死不了。
  她也不敢死。
  她怕她前脚倒下,后脚,躯体便要堕入无间地狱。
  任人糟蹋。
  她好冷,也好痛,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说不清冷意和痛意,是从冻住的脚底升起的,还是从千疮百孔的心脏中蔓延开的。
  比她冬天被欺凌她的同学故意从阳台上兜头浇一盆水更冷,比她夏日反抗书和考卷被扔垃圾桶时,与对方厮打在一起,被踹了好几脚扇了几巴掌吐了一口血更痛。
  她哆哆嗦嗦,在濒临昏倒前,终于花掉了身上仅剩的两百块钱中的一百块,住进了小巷口一家破旧的廉价小旅馆里。
  那一夜,在风雪呼啸,老鼠的吱吱声中,她发起了高烧,浑浑噩噩的梦里,全是薄苏,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笑着的、温柔的、面无表情的,最后,漫长的不再变幻的,是冷漠的和嫌恶的。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醒来过,只知道,她在没有时间刻度的寂静痛苦中,与黑夜对视了好久好久。
  她清楚地认识到了,也许从薄苏踏上离岛的轮渡那一刻起,澎岛,就是她再也回不去的旧梦。
  北城,也早就是她永远也达到不了的未来了。
  此间多余的种种,不过都是她自欺欺人的幻梦一场。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都不必再念了。
  好似所有的泪,都在那一夜流干了,所有的天真眷恋,也都烧死在那一夜里了。
  从那以后,她几乎没再哭过,也没再像爱薄苏那样满怀赤诚、全无保留地爱过一个人了。
  烧稍退的第二天,她便被小旅馆的老板像扫垃圾一样清出了门。身无分文,饥寒交迫,她开始沿路找工作,不求有多高的工资,也不再做还能读书的梦,只求包吃包住,有一个容身之处,让她能攒够路费离开。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她运气很好,在傍晚就找到了一家餐馆,愿意接收她在里面做服务员。当天晚上,她就借了同宿舍同事的手机,登上了自己的Q|Q,给庄传羽发去了迟到的报平安消息。
  她不想庄传羽跟着担心,骗她说:“传羽,我手机被偷了,今天才拿到新手机。我在北城过得很好,怕被找到,也怕他们问你,你为难,所以这段时间就先不联系了,Q|Q我也注销了。你别担心我。”
  而后,她就点了系统按钮,注销了Q|Q,没再回头看过一眼。
  多年后的今天,薄苏告诉她,她那天之后搜索过她的Q|Q?
  姜妤笙有一刹那很想问她:“搜索它做什么?”
  但也仅仅只是一刹那。
  她没有问出口。
  不论如何,时过境迁,她们早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有些答案,兴许知道了也和不知道一样,兴许,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她转移了话题,问:“你会去参加麦婷的婚礼吗?”
  薄苏放在双腿之上的双手指甲陷入掌心,动了动唇,但终究也没有执意再接着前面的话题往下说。
  她沉默了几秒,顺着反问:“你去吗?”
  姜妤笙淡淡应:“可能去吧。”
  相逢即是有缘,更何况,麦婷也确实曾对她多有照顾,包括薄苏转学后,她还未转学去禾城的那段时间。
  薄苏似在考虑:“我也想去,只是……”她自嘲似地笑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姜妤笙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她坐着轮椅,一个人不好进出岛,去了也是给人家添麻烦。
  可姜妤笙不想接她的话、不想懂。
  她不想再做一次举手之劳的好事,不想再放纵一次自己的心软。
  没有人再说话,小巷里骤然恢复了雨后深夜的凄清,姜妤笙决定就此沉默下去吧,前方不远处小巷拐角,忽然冒出了几道身影,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开始频频回头看她们,最后,像是确定了什么,齐齐转身,兴奋地朝她们跑了过来。
  “薄苏?薄老师?!你是不是薄老师?!”她们边跑边喊。
  姜妤笙下意识地低头看薄苏,才发现薄苏自刚刚见到麦婷摘下口罩后,一直没有再把口罩戴上。应该是被粉丝认出来了。
  她微微蹙眉,问薄苏:“有关系吗?”
  薄苏轻声应:“没事。”
  她浅浅扬唇,抬起手,放在红唇前,无声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那些激动的女孩们,居然真的就此噤声了。
  她们快跑到薄苏和姜妤笙的面前,确定了真的是薄苏本人,整张脸上洋溢着狂喜的神采。
  她们有些无语轮次地表达着对偶遇薄苏的惊喜、对薄苏本人、节目的喜欢、对薄苏腿伤、身体的关心,薄苏都温和优雅地笑着,听着、感谢着。
  那是一个仿佛又站在了北城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门口台阶上,距离姜妤笙很远,很陌生的薄苏。
  姜妤笙很自觉地当透明人,帮她把轮椅固定好,不至于突然被拉走或者意外滑动。
  很久以后,粉丝诉完衷情,要完签名,依依不舍又心满意足地离开后,薄苏恰到好处的微笑才渐渐淡下,微转轮椅方向,看着姜妤笙,和她道歉:“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姜妤笙摇了摇头。
  她在意的倒不是这些时间。
  有些话,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你脚这样不方便,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段,自己一个人来澎岛?”
  她看起来也不像在澎岛有必须要处理的工作。澎岛不比其他地方,交通不便,她连助理都没带,进出不便就不说了,再像今天这样,偶然被人认出来,连安全都很成问题。
  今天是少量的、理智的、有分寸的真粉丝,如果哪天遇到的是一群、没分寸的、完全只是在跟风根本不顾虑她情况的人呢?
  她一个人,连站起来都成问题,怎么保障自己的安全?
  薄苏深邃的乌眸里笑意更淡了。
  她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声音有点轻。
  姜妤笙以为她是不愿意说,便也不强求。
  她微微施力,转回了轮椅方向,沉默地推着她沿着小巷原定的路线继续前行。
  整条小巷都阒无人声。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过了好一会儿,薄苏忽然很轻地坦白:“也许是因为,在这里,我可以睡一场好觉吧。”
  姜妤笙脚步稍顿。
  薄苏说:“去北城以后,我从来没有试过一觉睡到天亮。”
  那里没有海浪的声音,夜间听不见蝉鸣、晨起听不见鸟叫,最重要的是,她再也没有听见过姜妤笙的那声“姐姐、早上好,姐姐,晚安”、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窝在她的怀里睡得安稳的心尖上的人。
  她总是做梦,她梦见所有人都像海浪一样向她涌来,只有姜妤笙在后退,一直后退。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见不到姜妤笙了。
  直到在澎岛再遇到姜妤笙,她终于睡了一场整觉,做了一场好梦。
  姜妤笙错愕。
  她忽然有些怀疑,也许这些年,薄苏过得也不如她想象中的好。
  她缄默许久,任由轮椅冷硬的轱辘声反复碾压在彼此的心上,终于第一次开口,问候:“在北城不适应吗?”
  薄苏平淡地说:“没有,只是,和我想的不一样。”
  她怀念的家,怀念的母亲,怀念的北城与未来,其实早已经在岁月的更迭中,面目全非了。
  她没有往下细说,姜妤笙也克制住了没有往下追问。
  听风民宿就在不远处了,薄苏双手制止住轮椅的继续转动,回过身来,看向姜妤笙,主动与她道别:“到这里就可以了,今晚谢谢你。很晚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姜妤笙应:“好。”
  薄苏定定地看她两眼,终是什么都没再说,很淡地笑了一下,又点了下头致意,转过了身,不疾不徐地往前行进。
  民宿庭院投出的大片昏暗灯光里,她屈身于冷椅之上,乌发随风摇曳,身影渐渐隐入夜色,似分外单薄、格外伶仃。
  姜妤笙终于分开微干的唇,叫住她:“薄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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