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有我的去处,你别露馅了才好。”
言月翻了个白眼,轻声冷哼:“你护着他们,将他们养成了废物,我就要看看今日没了你,他们还能不能死里逃生。”
我没接话,只是搭在言月肩上的手紧了紧。
……
……
是夜。
夜风微凉,月朗星稀。
一簇火被吹起,舔舐过暗自泼在四周的火油,燃得愈发的旺。
堪堪见了天日,才有活人造访的古殿旧墙霎时被火笼了起来。
骚乱骤起,谁都措手不及。
不知是谁扯起嗓子喊的一声撤,才叫众人回身,没了命似的循着机关遍布的旧路往外跑。
那条路的机关在进去时已被毁了大半,可惊慌之下,还是有几人挂了彩。
最先出来的是林祺东。
他家中还有娇妻等候,他不甘丧命于此。
泠鸢与雪蛟相携着紧随其后。
火光映照下,两人的手抓得死紧。
九阙触发了机关,那古殿门沿上射出一排又一排闪着寒光的箭矢,直冲他飞去。
钦北扑过来,将他压在身下,搂着人在沙土地里打了个滚,堪堪护了他平安,自己却被扎穿了一条膀子。
“钦北!你没事吧!”九阙抓了他汩汩流血的手臂查看,眼里皆是惊慌。
钦北摇头,盯着火海呢喃:“主子、主子还在里头……”
“什么?!”
此言一出,不光九阙,连泠鸢和雪蛟都是一惊。
他们四下看了,果真没瞧见那人的身影,皆是心焦如焚。
火光里映出人影。
不止一道。
皆不是他。
那点子寻人的声响自然也被他们听见了。
温喻之被火烧没了半条袖子,露出一节焦痕遍布的小臂。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抓了钦北的领子,手臂的痂开裂,汩汩流出血,他不在意,只一声比一声高地诘问:“玄之呢?我问你玄之呢?他不是你的主子吗,你怎么不护他的周全?怎么只带了旁人苟且偷生?”
他这话说得实在难听,九阙忍无可忍,在他眉骨处掼了一拳。
“闭上你的狗嘴!这里最不配说话的就是你!”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不进去找!”
温喻之被他说得愣了一下,转瞬便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便要往火海里冲。
他身边那俩人虽也狼狈些,但好歹还有些理智,一把便将他拉住了。
却不知温喻之是哪里来的力气,黎楚川和萧祁两个大男人都险些没将他按住。
就在三人撕扯之际,泠鸢忽指着古殿惊呼了一声:“主子在那儿!”
众人闻声望去,便见有一人站在古殿顶上那尚未被火舌吞噬的地方。
他着一身黑衣,在火光中尤为显眼。
火光摇曳,映出他脸上黑底描金的面具。
离得远,谁也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放肆的笑却荡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其实只要细心分辨,便能发现这人与他们记忆中的那人不一样。
可眼下的三人都被热浪灼了心,谁都没发觉出这点细微的不同。
“他在那儿……他怎么会在那儿……”
萧祁状若疯魔地低喃,抹了一把脸便快步冲进了那条几乎被火焰吞噬的甬道。
温喻之紧随其后,脚步匆匆,崴在什么东西上,腿一软,直跪在地刺上,被扎穿了双膝。
他闷哼一声,撑着地爬起来,仍是一瘸一拐地往里跑。
黎楚川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跌在沙土地上,细碎沙石磨破了他的脸颊,嵌进肉里,血霎时流了他满脸,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快步冲入了火中,奔了谁人而去。
川河想同去,却不料被人按住了肩膀。
泠鸢已褪去了满脸惊慌,眸色冰冷:“别去送死了。”
他张口欲言,便听得身侧有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他偏头一看,发现泽戚被人打昏了,而那手里提着个大棒子的罪魁祸首正温凉地对他笑。
川河看看泠鸢,再瞧瞧雪蛟,又觑见钦北和九阙淡淡的神色,心下立刻便明了。
只是知道了也逃不过被打晕了,捆好了与泽戚丢在一处的命运。
处理完了他们,钦北偏头望向树梢,直直朝我看来。
夜色里,我轻轻朝他点头。
他会意,曲指到唇边吹起声嘹亮的哨子,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里立刻就有了旁的声音。
——裹着浸满了水的棉被的言月从提前挖好的墙洞里钻了出来。
那里是唯一没有上火油的地方,是我叫柯成春刻意留出来,给言月脱身用的。
很大,三个人往外钻都够。
我从树上跳下去,伸手去擦言月脸上的黑灰,“辛苦了。”
他眸里满是畅快:“能瞧见他们死在火里,便是伤了也值得。”
“那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我轻笑。
言月一愣,蹙起眉瞧我:“你什么意思?”
我没说话,只朝他笑,九阙自他背后摸上来,一记手刀劈在后颈,直叫人软倒在了我怀里。
我将他抛给雪蛟,吩咐道:“带他回去歇息吧。”
“那主子你呢?”
我没言语,将他们预备好了的水桶拎起来,一股脑泼在身上,打湿了衣衫。
钦北站在我身前,挡住我的去路,“主子,前路凶险,你不该去。”
我的视线自他尚在流血的伤口上略过,又落到他身后的几乎染红了半边天的大火上。
“墙洞不能被堵死了。”
“本尊得去看看。”
……
我到底还是走进了这片热浪之中。
立在高墙上,踩着点点火光,透过古殿顶上那个偌大的破洞,我看见了他们。
殿中不光有烈火,还有滚滚的浓烟。
生死关头,谁都是那么渺小,他们也不例外。
……
那个墙洞还是被堵了。
言月没有刻意为之的本事,倒像是天意。
想起了在林中抽的那一场卦签,我骂了一声。
去他妈的天意。
浸满了水的衣料裹了手,我搬开那根不算十分粗重的焦木。
这料子太薄,我还是被火烧到了。
很疼,所以我掉了几滴眼泪,只是因为手疼。
……
“往西墙去吧。”
“日后山高水长,我们再也不见。”
……
我走了。
有没有人出来,有谁出来我都不知道。
那也跟我没关系了。
自此后,天高水长,我与谁都难再相见。
第103章 番外1 本尊看不上跛子
残秋过去,便又是一年冬。
天色朦胧,已是黄昏。
我站在廊下,看着雪落下,隔着薄冰,惊动其中几尾红艳艳的肥鲤。
三个月前,我领着钦北他们几个来了此处。
这儿是温玉成从前的封城。
也是曾遭我血洗过的地方。
只是如今温喻之已被家谱除名,更是生死不知,温家少主的名头落在他头上,他得了实权,便也不再计较那些。
听闻我到了此处,更是辟了一座高山,在山顶上修了座八进的大院,供我居住。
对于他这点子示好,我自是照单全收。
毕竟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更何况他如今能有这等好日子,我功不可没。
于情于理,这点好我都受得。
这地方不错,住着也舒坦。
只是山实在高,平日里想进趟城,一来一回得用上半天,久而久之,我便也不愿下山去了。
无聊时,便跟钦北他们几个打打牌九,逗逗闷子,这日子倒是也能消磨。
本想着今日也那样过,却不料早时进城的雪蛟带来了几个人。
他们皆着白衣,打着红伞,像是雪地里的一点梅,扎眼得要命。
为首的人漂亮得雌雄莫辨,着了一身青衣,是这点艳色中唯一的清爽。
可他缎子似的黑发用白玉簪子束得松松的,刻意留几缕不安分的头发散在腮边,勾出些轻浮,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安分的。
他站在院门边上,远远朝我抛了个媚眼,脆生生地自报家门,“奴家名唤青檀,奉温少主的令,来请尊主去城中吃酒,还望尊主赏脸,随奴家往山下去。”
盯着未停的雪,我轻笑着摇摇头:“这儿没有什么尊主,温玉成要巴结,不妨往别处去。”
“能说出这话,想来是尊主近日连并未留意城中之事。”
青檀柳嫩的腰肢轻摆,款款上前来,伸出青葱似的手指便要来抚我的脸。
我身边站着的钦北和九阙都不是死人,一瞧他这动作,一人推一人踹,配合得十分默契,硬是叫他没能近我的身。
青檀惊呼一声,风筝似的落进雪地里。
雪蛟在一边傻乐,又装模作样的,叫他带来的那些人去扶他。
青檀身上沾了许多雪,头上的簪子不知甩到什么地方去了,头发散下来,瞧着有些狼狈,面上却不见愠色。
他被人扶起来,娇娇地嗔一声:“二位大人真是凶,奴家不过是见尊主丰神俊朗,想亲近些,大人们就想要了奴家的命么。”
他声音脆甜,尾音打着几道弯,听得三人硬生生打了个寒颤,纷纷扭头去看泠鸢。
泠鸢也没叫他们失望了,掐起腰冷哼一声,“没脸的贱骨头,什么人都想沾染,只叫你摔一跤都是轻的。”
“若不是看在你主子的面子上,方才就将你的肠子踹出来了。”
她又啐一口:“你有屁就快放,惹恼了老娘,老娘就将你扒光了扔出去,非叫你送死在雪里不可。”
泠鸢的口才我一向是放心的,青檀遭她兜头盖脸一通骂,也不想着再讨巧卖乖,麻利的将信封递进雪蛟手里,便带着人躲得远远的了。
我自雪蛟手中拿过了信封,用手指捻了捻,觉得这信太厚了些。
难不成温玉成与我有什么彻夜难诉的贴心话?
我不信。
我拆开信封,拿出了两张折起来的纸。
最上头的是一张告示。
——幻胥宗发出来昭告天下的告示。
不过是说幻胥尊主远游,现下幻胥宫中由他胞弟坐镇,若有人寻仇,只管去北凉打山门。
光是瞧着那不知是何人誊抄的字迹,我就能想象出言月说那话时轻蔑的语气。
不愧是我玄之的弟弟。
我轻声笑了,又去看第二张宣纸。
瞧清了其上的字迹后,我面上笑意微凝,抬眸看向青檀,意味深长道:“温玉成这手字倒是不错。”
青檀轻咳,不敢抬头看我:“奴家,奴家是个大字不识的,不知尊主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可有人知道。”
我撕了那封写得克己守礼的信,将旁人誊抄的告示命人收好了,扭身走进屋子。
“天寒地冻,本尊添件大氅再走。”
……
我们终是进了城。
不知是谁知道我畏寒,在马车里放了许多暖融融的手炉,还铺了厚厚的软毯。
行过一路,下车之时,我竟出了一身汗。
我都是如此,更遑论是体热身康的雪蛟几个。
“热死了,活像进了蒸笼。”九阙擦了把汗,如是说。
钦北淡淡点头,拿帕子给他擦汗。
看着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城主府门口你侬我侬,我一脸木然的移开眼,又撞见雪蛟掐着泠鸢的腮帮子偷香,我脸更木了。
有伤风化。
我这么一个最不成体统的人看着,都想说他们一声不成体统。
真是……
我暗叹,形单影只的抬步进了城主府。
刚到此处时,我往温玉成的府邸来过多次,这管家也记住了我这个比他主子还神气的人。
见了我,立刻礼敬有加的将我迎进了前堂。
吃酒不是个幌子,美酒佳肴一应俱全,竟是真在前堂中摆了不醉不归的架势。
他有心,备的是我爱的三江春。
我只嗅了一口,便被勾得走不动路了。
温玉成从内室出来,瞧见我便笑,朝首案一指,道:“你是贵客,且去上座。”
我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发觉那首案的旁侧,有一张多出来的小桌。
我挑了挑眉,扯唇冷笑:“不知今日是本尊来吃酒,还是你请了旁人,要本尊来作陪。”
被我戳中了心思,温玉成轻咳了声,却掩不住心虚的样子,倒是跟青檀有异曲同工之妙。
便说是不经念叨。
我才这般想着,便见那道烟青的身影也晃了进来。
他与温玉成十分熟稔,进门来瞧也不瞧我,凑到温玉成耳边轻语几句,便将人急匆匆唤走了。
我未跟上去,只到了首案坐下,倒了碗三江春偷馋,等着瞧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酒未过三碗,温玉成便又回来了。
身后跟着青檀,青檀后头还跟着个穿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的男子。
他将头垂得低低的,却难掩身姿高挑。
我扫他一眼,嗤道:“本尊以为你能带什么绝色来,却不想是个见不得人的。”
“不过是活不下去了,来我这儿讨口饭吃的人,你何必留意他。”温玉成淡笑,同我说完了话,又挥手叫那人过去。
那人极是听话,慢慢走到了离我几步远的小桌边坐下。
因为腿脚不好,他步子迈得小,一走一动间,黑袍掠起,露出了一双莹白若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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