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启程?”
显然他也看见了我桌上的地图。
我没睁眼,只道:“明日,或是再过几日。”
萧祁拉住了我的手,握得紧紧的,他手心出了些汗,温凉的湿润攀上来,让我觉得有些不适。
我想挣脱,却不知他错会了什么,将我抓得更紧。
“阿之,不要再丢下我。”
他的下巴垫在我的头顶,说话间,紧贴着我背部的胸膛起伏,擦出些带着些许哀伤意味的声响。
我皆听在耳里,心中有些发堵。
可无论如何,我的计划都不可打破。
我这场压台的大戏,他们三人,缺一不可。
……
一觉醒来,又是一个破晓。
我斜倚在桌边打着瞌睡,等钦北他们端来早饭。
连曲轩一大早就将萧祁三人都叫走了,不知是在密谋些什么,我也懒得去问,反正能给我个清静就不错。
一桌清粥小菜上齐了,一群人皆退下,我只留了泠鸢一个。
“本尊要的东西,你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与言月公子的那个分毫不差。”
泠鸢说着话,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半脸面具搁在了桌上。
黑底描金,与言月之前在南商买的那块面具一模一样。
我瞥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去叫言月来用早膳吧。”
“是。”
泠鸢应声,扭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睡眼惺忪的言月便从门外晃了进来。
他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将头枕在我肩上,含糊不清地嘟囔:“大清早的,叫我多睡会儿怎么了。”
我没回话,只是将那张面具扣在了他的脸上。
言月的鼻子额头都被遮住,只从两个孔洞中露出一双眼,和下沿处露出来的白玉似的半张脸和红艳的嘴唇。
面具眼睛处开的孔洞是横向的长圆,在眼尾处微微收拢,隐晦的遮住了他少了一颗泪痣的眼尾。
乍一看,倒是真与我十分相似。
“你发什么神经。”言月撇了撇嘴,伸手将面具拿了下来。
我也不恼,只道:“我有要事同你商量。”
“什么事?”
“你在凤阳答应了我的事。”
说起这个,言月终是清醒了些。
他正色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凑到他耳边,低笑着说了几句。
话落,言月立刻瞪大了眼,瞌睡虫都跑了个干净。
“你疯了?!”
“之前你问我为何要这般吊着他们,那时我只说是时机未到,如今,便是这时机到了。”
万事皆休,前路无阻,便是最好的时机。
我轻笑,抓了一边的面具把玩,“我只要一句话,做,还是不做。”
言月挑了挑眉:“若是做了,我能拿什么好处?”
“我有的,便都是你的。”
闻言,言月眸光微闪,显然他有些心动。
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又蹙起眉,狐疑地看向我:“那你呢?你干什么去?”
我挑了挑眉:“我自是要带着那些诱人的金子浪迹天涯去。”
“你想脱身,所以拉我下水,要我来帮你收拾烂摊子?”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蛊惑道,“此后这世间再无玄之,只有你言月,幻胥宗日后就是你一个人的了,怎么想,这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谁要跟你做买卖。”
言月翻了个白眼,沉下脸道:“你要怎么做我都不管,但我只求一样,日后你不能与我断了联系,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
“那我这幻胥宗怎么办?”
“爱怎么办怎么办。”言月气不顺地哼哼,“不是还有连曲轩和秦长欢呢么,俩人脑子都好使,托付给他们不就得了。”
“反正你不许丢下我!”
他的语气很凶,却叫我哑然失笑。
我捏了捏他的脸颊,问:“之前不是还说要做得比我还漂亮么,怎么如今就没胆子了?”
言月一把拍开我的手,翻了个白眼:“激将法对我没用,少来。”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我这点小计谋对他来说的确没什么用。
或血亲兄弟之间的心有灵犀很奇妙,并不叫人反感,至少现在还没让我厌烦。
既如此,他要跟着我,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只是真正的结果如何,还是得看他和他们最后的表现。
都别叫本尊失望。
都别阻本尊新生。
第100章 今夜来场交心局
夜色如墨,月光似水。
一只青玉碗磕在桌上,一轮圆月在澄澈酒液中摇晃。
“闲来无事,不如与月同醉。”
我抿下一口酒,轻笑着看向三人。
他们都没有驳我的面子,见我动了,也纷纷喝起了酒。
黎楚川豪气,仰头干了一碗。
温喻之少些,却也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萧祁酒量不甚好,轻抿了一口便作罢了。
我也懒得争他,又喝了一口酒,才慢悠悠地开口:“本尊虽是记起了前尘事,却还有些细枝末节不清,不知你们谁有闲情逸致,先同本尊说一说?”
砰——
黎楚川摔破了酒碗。
哗啦——
温喻之险些踢倒了桌案。
啪——
萧祁捏碎了手里的玉筷。
我将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下暗笑,却仍是不依不饶。
“你年纪最长,就由你先来吧。”我看向黎楚川,笑眯眯地说。
黎楚川抬眸沉沉地盯着我,半晌后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将川河屏退之后,轻轻启口。
“当年——”
忽有风来,将他的声音吹进我耳中。
也渐渐将那已然飘远的旧事翻开。
……
简而言之,不过就是个我强取豪夺,他假意就范,实则韬光养晦,筹谋叫我死无葬身之地,结果发现自己爱上了我,又回头来挽回的故事。
许怡安说这叫什么追妻火葬场,是最轻贱人心的戏码。
我觉得也是如此。
从前种种温情到了他眼里,皆是我逢场所做的假戏,好处他照单收了,却还在私下里将我贬低到尘埃里。
心黑愚蠢的白眼狼。
这是我对他的评价。
而温喻之与我的故事,说起来就更简单了。
不过就是居心不良却走投无路的小狼崽子为了在我手中讨口肉吃,所以忍辱负重的与我虚与委蛇,直等自己一朝得势,便毫不犹豫让我堕进万丈深渊的故事。
“腌臜货。”
我这般骂,温喻之头垂得低低的,却是半个字都不敢驳。
他没有那个脸。
毕竟这些个人里头,最对不起我的就是他。
骂过之后,我又生了分疑。
我问:“既你如此厌恶本尊,那本尊重伤失忆后,你为何还巴巴的凑过来,你是贱种吗?”
我这话说得着实不好听,温喻之听了,一张嫩生生的俊脸霎时就绿了。
可他仍是不敢驳我,只能耐着性子答我的话:“初时,我是想过自此就与你一刀两断的,可……”
他咬了咬牙,闭着眼破罐子破摔:“可是我忘不了你。”
“你虽是浪荡些,可对我好,特别好,除了我死去的亲娘之外,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本尊对你好,所以你亲自将豺狼引进来,叫我去赴死。”我看着他,讥诮地笑,“你这报恩的法子真是别致,若非本尊有点本事,还真消受不起。”
话落,温喻之的脸色更加难看,搭在案沿边上的手扣得死紧,骨节都泛着青白。
我罔顾了他这点子惺惺作态的悲伤欲绝,转头又看向萧祁:“到你了。”
其实这三个人之中,我最清楚的就是萧祁。
毕竟我们曾在望山寺同吃同住了那么些时日,我记忆恢复后,最先记起了全部的也是与他的点滴。
——难堪又可笑的点滴。
我对他动过最多的真心,所以知道自己一腔真心喂了狗之后切切实实的痛不欲生了一把。
我对他还含了些幻想,所以期待他能编出些滴水不漏的隐情给自己辩驳。
可他叫我失望了。
他说他知道引出那一场欢愉的迷情药不是我下的,也说他递给我的那杯酒里的软筋散是他亲手下的。
种种磋磨,种种算计,都有他的参与,都是他的手笔。
我听完了他的话,捻着酒盏的手忍不住抖了又抖。
明明早已知道内情,可听到他亲口说出对我的种种算计,还是忍不住哽住了嗓子。
我的真心,当真是什么可以肆意轻贱的玩意儿吗?
我鼻子发酸,眼眶泛热,眼珠覆上一层泪膜,模糊了我的视线。
即使是在夜里,我也不想这一点软弱的泪被任何人瞧见。
所以我仰起头,爽朗又畅快地大笑。
“原是如此,原来真是如此!”
笑过后,我又看向萧祁,抬手将一只玉筷掷过去,直扎向他的咽喉。
站在他身后的泽戚动手欲挡,却被钦北丢出的暗器砸中手腕,疼得不敢乱动。
噗呲——
玉筷扎穿皮肉,深没进他的皮肉。
虽是在咽下二寸,却霎时鲜血如注,染脏了他清冷出尘的白衣。
萧祁将玉筷拔出来,丝毫不在意沾了满手的血,只将他抵在喉间,又抬眸看我,“阿之,你太仁慈了。”
我无视了他的动作,只问:“你后悔吗。”
他答:“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闻言,我极轻地嗤了一声。
“若是真悔过,你,你们,又何苦在凤阳整那么一出。”
此言一出,旁边的两个坐不住了。
他们头一次口径统一了,皆说做那一遭都是为了让我晚点想起来,再给他们一点渺茫的从头再来的机会。
说完后,黎楚川还问我是不是不相信。
我连理都不想理他。
只嗤了一声,便起身离席,半个眼神都没再给他们。
我走后不久,便有人追了过来。
我回头,发现来人是萧祁。
他也不说话,只略逊我一步,慢悠悠地走在我身后。
等从这条幽深的长廊走出来,瞧见了天边高挂的弯月,他才轻轻开口:
“阿之,你今夜之举何意?”
我抬眸望了那钩弯月几眼,才冷声反问他:“你觉得本尊是何意?”
萧祁摇了摇头,又笃定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
“你很了解本尊?”我偏头瞧他,指尖沾了点他衣衫上尚未干涸的血,抬手抹在他的唇上。
给他做好了唇妆,我拍了拍他的脸颊,恶劣地笑:“你既这般明白,不如就慢慢猜着,本尊就不奉陪了。”
说罢,我拂袖而去,径直回了堂阁。
我并未安寝,洗净了一身酒气之后,趁着夜深,我又绕了个远路,摸进了连曲轩的屋子。
我给他们都分了房,可他执意要与秦长欢同住,所以我去找他时,不可避免的撞见了什么叫人脸红心跳的事。
若是放在从前,碰上两人亲嘴,我非得打趣上一番不可。
只是我如今心下烦躁,便也没了同他们开玩笑的心思。
察觉出我的情绪不对,脸色微红的秦长欢理好了衣衫,扭身便躲了出去,留下连曲轩与我单独说话。
不知我为何脸色沉沉,连曲轩破天荒的没开口骂我,只问我碰着了什么事。
我摇了摇头,只叹:“兄长这些年帮了我不少,临到头了,且再帮我一遭吧。”
听我这般说,连曲轩眉头紧皱,不禁坐直了身子,“你我兄弟之间说什么帮不帮的,你只说便是。”
“帮言月挑起幻胥宗的担子。”
连曲轩眉皱得更紧:“那你呢?他来照看幻胥宗,那你这个幻胥尊主要到何处去?”
我倚在门边,极轻地笑了一声,“哥哥何其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什么?!”
连曲轩倏然起身,走到我跟前,一把就揪住了我的衣襟,“你在说什么胡话?”
“这可不是胡话。”我将衣襟从他手里扯回来,状似无意地用指尖磕了磕门扇,“不过是看腻了这诸多血腥算计,想寻个好地方求个解脱罢了。”
瞧见了我的动作,连曲轩了然地点头,眉间沟壑却是未平,语气也还是那般怒气冲冲。
“只要活在这世上,就遑论什么解脱,你这是痴人说梦!”
“是啊。”我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所以我才说日后这世间不再有什么幻胥尊主。”
话说到这儿,按连曲轩的性子,再不动手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所以我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文戏已了,该唱出武生了。
我与连曲轩比亲兄弟还亲,我们二人之间的默契自是不必多言,一个眼神他便明白了我的意思,一拳便朝我掼了过来。
我无声地笑笑,偏头躲了他的拳头,扭身引他到一边。
等我们霹雳乓啷的切磋过一场之后,那在门外偷听的人早已离去。
为了不显得太假,连曲轩砸碎了一张椅子。
坐在椅子的残骸上,他斜眼睨我:“门外偷听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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