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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星逸愣了一下，神色恍然地看了看屏幕右下方的时间，点开已经停留十来分钟的邮件提示弹窗：“抱歉，刚没留意，已经收到了。”
“噢，好的。”肖欣欣小心翼翼地问，“我想确认一下，那份调查报告是今晚就要交，还是……？”
调查报告是颜星逸在上午开完会之后安排的，当时颜星逸语速特别快，说完这份报告的下一秒，他又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以至于肖欣欣有些没听清。
其实不仅仅是开会之后，整整一个上午，颜星逸都十分反常。以往他给肖欣欣和李助安排工作，大多数时候都会确保她俩能清楚明白自己的意思，但今天的颜星逸更像是站在原地，随手朝这边抛来十几个小球，也不管她们接不接得住，偶尔还会突发奇想，要她们把小球丢回去，或者丢掉。
以至于肖欣欣这一天都忙得脚打脑后跟，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她偷偷问过李助，后者告诉她，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大半年前。
肖欣欣感到更费解了。
颜星逸一时间也没想起来肖欣欣说的是哪份报告，他蹙着眉思索片刻才道：“下周一再说，你先下班吧。”
“好的！”肖欣欣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她往颜星逸的电脑瞄了几眼，“颜总监，你还在准备明天的路演吗？”
“嗯。”
“可是你好像改过很多遍了呀？”
颜星逸揉了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他确实已经改了很多回，准确来说，是五十九次。
颜星逸最开始写这个企划案的时候，写得非常畅快，结果自然也是喜人的，同事们也纷纷给出了肯定和赞赏。颜星逸也给方明熙看过，要不是隔着电话，他定是要冲过来抱住颜星逸的。
然而对自己的质疑来得猝不及防，它犹如一株被突然撒入其中的野葛种子，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成长并蔓延，占据大脑的每一个角落，不由分说地将几日前那个得意的他绞杀殆尽。
第一次修改最为痛苦。颜星逸压根不知道该如何下手，那种感觉就像在一个完整的蛋糕上下刀，它原本就应该是圆满的，可自己却偏要对它再做修改，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刀下去，是会给它一个更圆满的结局，还是毁掉所有。
他试图把一切交给经验和感觉，可前段时间还十分充沛的灵感竟彻底宣告进入枯水期，再挤不出一滴来。
颜星逸只能长时间地枯坐在电脑面前，敲打键盘又再次删掉，一遍又一遍地推翻，一遍又一遍地杀死自己。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陷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
在和这份企划案僵持了两天以后，颜星逸的灵感犹如一位行踪不定的旅人，竟在昨夜的凌晨时分，突然回到了他的大脑中。
颜星逸担心它会再度出走，索性起身去了书房，打算改完再睡觉。
谁料这一改就是一整夜。
仿佛有人在他的脑海里撒入一把跳跳糖，崭新的点子疯狂地跃动，调皮地来回拨弄他的神经。颜星逸兴奋不已，原本不敢落下的刀被他挥舞出光影，蛋糕被切出瑰丽的形状，精美的装饰纷纷累上它的表面。
整个世界里似乎就只剩下了眼前这份企划案，而颜星逸正是它的主宰。
新的想法像碰不到休止符的音符般在脑海里流淌，往往颜星逸刚刚改完这一处，关于上一处的主意便又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窗外泛起鱼肚白时，颜星逸仍在不知疲倦地坐在电脑面前。
这是第几版？五十八？还是五十九？颜星逸数不清，他只知道，距离完美还差那么一点。
催促上班的闹铃再三响起，颜星逸已经来不及了，他没有办法，只能硬生生地斩断思绪，暂时停下。
反正回公司以后有的是时间。颜星逸如此想着。
当时的他还没能料到，那已经是他距离完美最近的一刻。
通宵了一整夜，颜星逸的身体早已响起警报，可他的情绪却依旧高昂。不管是在通勤的路上，还是会议的途中，思绪仍旧不停地涌出，将他的大脑灌成了一个撑到极致的巨大气球。
他就这样顶着这个气球晃了一整个早上，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坐下来，准备再一次点开企划案的时候，不堪重负的气球却猝不及防地爆炸开来，并在颜星逸的体内卷起一场海啸。
颜星逸能分明地感受到那些新颖的想法和灵感无法抑制地从自己身体里流出，飞快滑过指缝，消失在空气里，彻底不留一点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呈几何倍的疲倦。
同时重回脑中的，还有比之前还要快速生长的质疑。
颜星逸重新审视眼前的企划案，却有些慌张地发现，自己当时只想着把所有想法塞进企划案里，没有去做出太多的取舍，尤其是活动方案里的元素，因为变得过于饱和而分不清主次，更别提与产品用户目标的契合度。
有问题的不仅仅只有这一处，其中有不少，颜星逸更是想不起来自己这样修改的理由。
自己精心雕琢一整夜的蛋糕逐渐融化，碎屑掉落一地，装饰在无声中轰然倒塌，在蛋糕上砸出坑坑洼洼，将丑陋的内里暴露在空气中。
放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团垃圾。
颜星逸呆坐在办公椅上，距离明天的会议仅有十来个小时，可文档已经在这一页停留了许久，他翻不下去，也不知道该从何改起。
他仿佛被关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黑盒子里，焦虑随着时间的推移被灌进其中，穿过缝隙，当头淋在他的身上，先是没过他的腿，而后是半身，再到胸膛，现在已然到了口鼻。
颜星逸感到了窒息。
他知道自己该动起来，可方方正正的汉字映在他的视网膜，犹如一个个凌乱的线团，令他生出反胃的冲动。
“颜总监，你要不要休息一阵啊？”肖欣欣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或者有没有我能帮忙的？我晚点下班也没关系的！”
“不用了。”
颜星逸瞥了她一眼，肖欣欣的黑眼圈已经快耷拉到脸上，而且他隐约记得，白天的时候，她也一直哈欠打个不停。
虽然他确实因为企划案而感到烦躁，也没有把自己的烦恼转移给员工的爱好，颜星逸只道：“你回去睡个好觉，白天打起精神，就算是帮我的忙了。”
“好吧。”肖欣欣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哦对啦，差点忘了这个！”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放到颜星逸桌上，后者疑惑地拿过来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啊！”肖欣欣笑嘻嘻地道，“我明天有事请假嘛，所以提前送你，生日快乐啦，颜总监！”
……生日？
颜星逸一怔，点开电脑里的日历看了一眼，光标落在9月15日上。
明天确实是他的生日。
他想起今早方明熙说，要在12点前赶回来，就是因为他的生日吗？
“既然礼物送到了，那我就不打扰你啦，颜总监也早点回家吧，我哥估计还给你准备了惊喜呢！”肖欣欣朝他挥挥手，“我先撤咯！”
门开了又合，颜星逸急匆匆地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中途不慎没拿稳，还摔了一回。
他忽然很想听方明熙的声音。
方明熙在下午时分给他打过电话，说是有别的事情耽搁了，所以他只能改签晚几个小时之后的航班。
颜星逸还记得，方明熙在电话里给自己道歉，语气格外遗憾与难过，好像过不上生日的是他自己，可当时的颜星逸还搞不懂，他的歉意究竟从何而来。
按照时差来算，方明熙现在应当还在机场，是可以接电话的。
颜星逸手忙脚乱地按下通话键，悠扬的十二平均律在空气中漾开，他捧着手机，用几近虔诚的姿态，等待那个温柔的声音打破满室阴郁。
可惜的是，他没等到。
乐曲在某一时点猝不及防地断开，办公室内归于寂静，颜星逸愣了许久，然后执拗地再次拨通了电话。
十二平均律来回播放十数次，怅然若失与担忧交织成一团乱麻，充斥了颜星逸的整个胸腔，他逐渐变成了一块被虫蛀空的墙皮，只需轻轻一碰，身体的一部分便会轻而易举地塌下去，化作齑粉。
现在，他遭遇了一场地震。
或者是提早登机了呢？颜星逸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把微信的通知功能确认了一遍，又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他要确保自己能第一时间接到方明熙的电话。
做完这一切，颜星逸才迟钝地感觉到喉咙的干渴，他拿起桌上的咖啡，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再在这里傻坐着也不是办法，颜星逸将咖啡杯捏扁，深吸一口气，决定下楼一趟。
十点多的便利店里空无一人，颜星逸站在吧台前，百无聊赖地等待自己那杯比命还苦的冰美式，无意间一瞥，透过玻璃，他看见了本该在半个小时前下班回家的肖助理正站在一辆黑色迈巴赫旁，与面前的人激烈地争吵着。
颜星逸对黑色迈巴赫实在是没什么好感，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悄悄退后一步，看清了那张原被玻璃上的贴纸挡去的脸。
果然是赵捷。
他们不是分手了吗？颜星逸有些诧异，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圈。
肖欣欣难得地表现得十分激动，颜星逸也是第一次看她这副模样，那双杏眸里的怒火几乎要化作实质往赵捷烧去。也不知赵捷说了些什么，下一秒，她便扬起了手中的包包，狠狠地将它甩到赵捷的脸上。
她今天带的是一个外层有金属装饰的包，而且用了很大力气，赵捷的左颊上迅速浮现出几道分明的红痕。
他被这一下打得侧过了头，恰好朝着颜星逸的方向，后者从他的神色中捕捉到几分分明的阴郁。
颜星逸不禁皱了下眉头。
赵捷变脸的速度实在是令人惊叹，当他再次看向肖欣欣的时候，那张脸又换上了难过的神情。他嘴唇微动，可怜兮兮地伸出手，想去挽留肖欣欣。
可肖欣欣这次显然气到了极致，铁了心要与赵捷翻脸，她一把甩开他，抬起空闲的左手，给赵捷的另一半脸也送了一巴掌。
“别碰我！”隔着店门，她的声音依旧清晰，“以后别来找我了，赵捷，你真恶心！”
肖欣欣说罢，气势汹汹地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待她走远，赵捷突然怒气冲冲地往身旁的车门踢了一脚，震天的声响引得附近几辆电动车的警报此起彼伏。他转过头，阴鸷的目光扫过驻足于四周议论小声议论的路人。
后者被他吓得不轻，纷纷噤声，转身快步离开。
赵捷把人都轰走，自己却没有走的意思，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径自靠在车门上，点燃了一根烟。
看样子是要等人。
颜星逸难免有点奇怪——肖欣欣已经走了，这是在等谁？
“啧，这种暴力的男人真是不行……”店员小姐姐嘟囔着，把满杯的冰美式放到柜台上，往颜星逸的方向推了推，“先生，您的美式好了……先生？”
“哦，谢谢。”
颜星逸恍然回神，直觉使然，他扭头往赵捷的方向又看了看。
一个身影自公司大楼的门口浮现，走向这头，夜色之中，林凯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停在了赵捷的身旁。
作者有话说：
思来想去还是得让欣欣亲自打两巴掌，嗯嗯。
第61章 救救我
赵捷与林凯简单地交谈了几句之后，两人便一同上了迈巴赫，至于车里的一切，颜星逸便看不清楚了。
林凯怎么会认识赵捷？颜星逸百思不得其解。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于他而言简直就是晦气的double，在他眼里，那台迈巴赫如今四周黑气萦绕，可谓倒霉的代表。
若是和那两人正面碰上会有什么后果，颜星逸想都不敢想，他的心情已经足够糟糕了，不需要有人再来火上添油。
他端起咖啡，往便利店的另一个出口走去，为了避免横生枝节，颜星逸还特地绕了点路，才回到公司所在的大楼。
出去逛了一圈，颜星逸反倒觉得注意力更难集中了。眼中装的是PPT，脑海里却一会儿出现漫长的十二平均律，一会儿又是赵捷与林凯站在一起，那幅怎么看怎么诡异的场景。
一杯冰美式下肚，颜星逸不觉有多精神，反倒觉得更加头晕目眩。他顶着痛得将近裂开的脑袋，花了将近三个小时，将企划案再修改了一遍。
结果连差强人意都做不到，颜星逸充其量只是用一个漂亮的垃圾袋，把这堆垃圾装了起来。
走出办公室时，时间已经往零点走去。整层楼里空无一人，只有过道开着几盏零星的灯，电梯间里更是一片昏暗，只剩屏幕上的红色数字在无声跳动，气氛寂静得可怖。
就算是加班了这么多回，颜星逸对这种氛围还是有些应付不来，即使知道没有用，还是忍不住在下行的按钮又按了几下。
电梯门缓缓打开，颜星逸迈入其中，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用力按下关门键，而在电梯门即将关上前的一刻，一只手凭空出现，将它挡了回去。
颜星逸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却看见林凯的面容缓缓地出现在电梯门外。
“……”
还不如恐怖片。他没好气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像躲避脏东西一般，往旁边挪动几分。
“颜总监，你也加班加到这么晚？”林凯似乎毫无察觉，竟还面带微笑地跟他打招呼，“哦……是因为明天就要去天传开会了，对吧？”
颜星逸置若罔闻，双眸紧紧盯着电梯的小屏幕，只求它跳得再快一些。
“不过你装这个样子给谁看呢？反正不管怎么样，明天方总也会通过你亲自写的方案的，不是吗？”林凯自顾自地感叹，“你还真是命好啊，不仅有张若臻，还蹭上小方总这条船。”
颜星逸活了二十五年，碰到的大多数人都喜欢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而他迄今为止听到过最多的，还是那一句：“明明长成这个模样，怎么这么可怜？”
现在却有人说他命好。
颜星逸不禁想笑，只是他连弯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意外发生在数字跳到5的时候，下降途中的轿厢忽然重重一晃，伴着嘎吱一声停住，屏幕与灯光几乎同时闪动了两下，随后彻底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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