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尧问他:
“疼吗?疼就说。”
兔子脑袋摇了摇,也不说话。
安尧低头,长睫毛垂下,视线里是一双修长好看的脚,脚底沾满了灰尘和玻璃碴,遍布伤口,脚掌延伸上去的脚踝还微微红肿,铺开一片瘀青。
那瘀青看起来有段时间了,受伤时应该挺严重,才导致现在还没有完全消退。
安尧睫毛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清理完伤口上好药,又帮大兔子缠上了纱布。
他从工作室里翻出一双拖鞋,让大兔子暂时穿着。
安尧的办公室飞满了大兔子给的气球,他见大兔子注意到了,笑了笑说:
“谢谢你送得气球。”
大兔子摇摇头,视线一转,看到办公桌上摆着的几张照片。
基本是安尧的照片,还有一些安尧和朋友的合照。
安尧去给大兔子倒水,递给他的时候细心的插了根吸管在杯子里面。
他见大兔子一直盯着其中一张照片看,说道:
“那是我十八岁的照片,当时刚高中毕业,去参加班里的蒙面晚会。”
大兔子点点头,捧着杯子又看了好一会儿。
照片里的安尧戴着小丑面具,头发染成了烈焰一样的红,穿着打扮都很新潮,和如今沉稳的模样大相径庭。
大兔子捧着头套边缘往上推开一点,低头含住吸管喝水,依旧不肯露出自己的脸。
安尧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唇边带着微笑。
他看到头套下露出线条清晰好看的下巴,棱角分明的下颌骨上是戴着黑色耳钉的半截耳垂。
安尧十分熟悉那只黑色耳钉。
大兔子本人没发现自己露馅了,咕嘟咕嘟喝光了一杯水后立刻把兔子头套放了下来。
安尧接过空杯子,又倒了一杯温水重新递过去,这次大兔子捧着杯子没打算喝。
“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之前不是会说话吗?”安尧突然问道。
大兔子想到之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快跑”,整只兔子看起来都不好了,他捧着杯子,许久才开口:
“不想说话。”
音调很奇怪,像是故意改变声音后的别扭。
安尧唇边的笑意加深,也不再追问,只是拿出手机叫车:
“我叫车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在哪儿?”
大兔子猛地站起来,把水杯还给安尧,抬步就要往外走,变调的声音解释:
“我自己回去!”
走到门口,大兔子又停下,有些犹豫的回头问:
“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是在Y市吗?”
安尧愣了一下,大兔子问得是他十八岁的那张照片,他点点头,有些疑惑:
“是在Y市,你见过我?”
大兔子摇摇头,拉开办公室的门打算离开。
刚走出几步,安尧突然在身后出声叫他。
“陆星火。”
大兔子浑身僵硬,停在原地,像是被拔下发条的玩偶,动都不会动了。
安尧走到大兔子面前,并没再试图摘下他的兔子头套。
他抬头看着面前因为一晚上突发事件变得脏兮兮的大兔子,轻声说:
“别再来了,陆星火。”
“你不是说过吗?你不是非我不可,我也是。去过你的大学生活吧,很快就会忘了我的。”
大兔子站在安尧面前一直没说话,两人之间弥漫着持久的沉默。
许久后,大兔子抬步路过安尧,依旧维持着变调的嗓音:
“你认错人了。”
大兔子飞快离开安尧的工作室,倔强又幼稚,却让安尧莫名有些在意。
第二天,在安尧楼下徘徊了许久的粉红大兔子没再出现。
韩阳喆见安尧两手空空地走进工作室还有些奇怪:
“老板,怎么今天没拿气球?那只粉毛兔子没来?”
安尧淡淡地回答:
“没来,可能换别的地方工作了吧。”
之后的一个多月,粉红大兔子都没再出现,同样地,陆星火本人也没再出现。
他们从六月开始的纠缠,在八月的末尾结束,却在年末才彻底画上句号。
很快到了寒假时期,安尧怕冷,严寒时很少会去工作室,也很少接工作。
同往年一样,他工作繁忙的小姨又打算把他表弟扔过来。
偶尔寒暑假,他表弟会跟着他过一段时间,有时候干脆过年也在他这儿。
安尧的表弟名叫吉铭,今年也才十九岁,念大二,性格比较聒噪,每次来都会让安尧头大很久。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寒凉许多,安尧打算领着他表弟去知名的热带岛屿过冬。
他给吉铭打电话,通知吉铭直接去酒店和他们会合。
一同前往的还有安尧的几个朋友,一行六七人,订好酒店和机票就出发了。
下了飞机直奔酒店,安尧和一群朋友刚进酒店大门就看到一头小卷毛的青年飞扑过来。
吉铭从小营养好,个子比安尧高两厘米,刚好一米八,偏偏小孩虚荣,还喜欢往鞋里偷偷塞增高垫,看着就更高些。
他哈士奇一样扑到安尧身上,开口就是要钱:
“表哥好久不见啊,我好想你啊,给点零花钱吧?”
安尧推开吉铭,训斥他几句:
“你大手大脚的毛病该改改了,小姨没少给你零花钱吧?这寒假才开始几天,已经花完了?”
吉铭抱住安尧的手臂装可怜:
“就那小几千哪儿够啊,我还要泡妹呢,那几个钱都不够请妹妹吃几顿饭的。”
陈成也跟着笑:
“几个月不见,小表弟又长高了?”
吉铭立刻去叫“陈哥”,接着把安尧的几个朋友叫了一遍,继续不依不饶的问安尧要钱。
安尧无奈,刚想拿手机转账,就听陈成“呦”了一声。
他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到阔别许久的陆星火正站在他们面前。
陆星火身边站着一个比他矮不少的青年,青年正靠着陆星火,手也紧紧挽着陆星火的臂弯。
在安尧看过去时,陆星火也沉沉地看了过来。
吉铭机灵,他之前听说过安尧谈了个小男朋友,不过分手很快,如今一见阵仗不对,立刻跑到安尧身后搂住安尧的腰,将下巴搁在安尧的肩膀上,笑嘻嘻地看向对面的陆星火。
他故意大声询问:
“尧尧,他是谁啊?你们认识?”
第14章
与陆星火一起看过来的,还有一直紧贴着他的青年,视线里带着浓郁的敌意。
那青年其实安尧见过,在咖啡厅外面,隔着一条马路和陆星火拉拉扯扯的那个,只是当时离得远,安尧没看清脸,现在也不确定。
确不确定,也和他无关了。
他知道吉铭机灵,便打算借此将他和陆星火的关系拉得更远一些。
安尧抬手掐了下吉铭的下巴,举止亲昵动作熟稔,语气凉薄:
“认识,不熟。”
安尧的几个朋友都是看戏状态,甘彦凡抬手轻拍安尧肩膀,催了一下:
“走吧,刚下飞机,先回房间休息一下。”
一行人大大方方的路过陆星火二人,在前台办了入住,走进电梯。
全程陆星火一直在盯着安尧看,他似乎想要过来,最终只是看着安尧离开。
等安尧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陆星火才使劲甩开青年的手臂。
“齐亦涵,别得寸进尺。”
齐亦涵面色涨红,带着愤怒:
“陆星火,你爸让你照顾我,让你陪我来这儿养病,你别想把我甩开。陆齐两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这辈子都注定和我不清不楚。”
说到这里,齐亦涵突然冷哼一声:
“再说了,刚才那人知道你妈是个疯子吗?知道你妈和你外婆都是不到二十岁就有发疯的迹象吗?陆星火,你早晚也是要发疯的,除了我,没人会要你。”
陆星火充耳不闻,扔下齐亦涵走进电梯。
他在齐亦涵扑过来前,关上电梯门。
电梯门渐渐合上,倒映出陆星火自己的脸。
他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刚安尧对那名青年亲昵的画面,还有那句“认识,不熟”。
两个多月的耳鬓厮磨,最终只在安尧那里留下了“认识,不熟”的评价。
-
安尧一行人订的房间都在一层,他们刚出电梯又遇熟人。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看到安尧和陈成等人一脸兴奋,怀里搂着个年轻女人走了过来。
“呦,看我遇到谁了,陈总、甘总,还有我们小安总啊。”
安尧面上挂着微笑,态度有些冷淡。
“赵总也来度假。”
赵广东笑呵呵的点头,推了推怀里的女人:
“还不快去打个招呼。”
女人娇俏的腻过来,安尧不动声色的避开,女人便压到了吉铭身上。
吉铭面色一窘,大声道:
“阿姨,我才刚成年呢,自重!自重啊!”
女人面色尴尬,退回到赵广东身边。
赵广东依旧笑呵呵的,看向安尧:
“小安总有没有时间啊,不如一会儿我们喝一杯如何?”
赵广东是杨家的生意伙伴之一,安尧不能太下他面子,只能应下。
等赵广东离开,吉铭立刻凑过去要钱,他甚至主动打开了收款码递给安尧。
“表哥,给个痛快?”
安尧失笑,给吉铭转了不少。
陈成也来凑热闹,给吉铭转了笔钱,甘彦凡顺势也要给,吉铭已经把手机收起来了,直嚷着:
“够了够了,这回够小爷请妹妹们吃饭了!”
吉铭机灵,他知道甘彦凡对他家表哥有点意思,这钱谁的能收谁的不能收,他心里门清。
因为突然出现的赵广东,他们的休息时间被缩短了不少,晚饭时间去了顶层,赴赵广东的局。
赵广东这人喜欢铺张、扎堆,所以他们约在了公共娱乐区。
其实说白了,就是赵广东这人喜欢显摆。
一进去,安尧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下。
吉铭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老种马。”
赵广东身边跟着好几个年轻女人,一眼看过去全是大白腿。
安尧看了吉铭一眼,吉铭立刻在自己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齐亦涵硬拉着陆星火过来顶层,陆星火一眼就在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安尧。
安尧皮肤冷白,微长的发扎在脑后,跟坐在他身边胖出褶子的油腻中年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陆星火本打算走向VIP包房的脚步停住,站在原地任齐亦涵怎么拉扯都不动。
“就在这。”
齐亦涵顺着陆星火的视线看过去,冷笑一声:
“行啊,在这就在这,陆星火,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深情?你不是谁都不在意吗?”
陆星火没理齐亦涵的呛声,找了个离安尧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安尧正和赵广东推杯换盏,面上微笑恰到好处,却处处透着股清冷劲儿,鬓边的碎发有些散乱,顺着耳边落下来几缕,在嫩白的皮肤上画出几道好看的墨线。
陆星火想帮安尧将那几缕头发勾回耳后,他抬了抬手,恍然发现他和安尧的距离岂止是他们座位间的几米,更像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世界。
他是被拒之门外的那一个。
黑发被安尧自己勾回到耳后,他刚给杨禹发了几条信息,此时耐心等着回复。
杨禹的回复能让他确定今晚对赵广东的态度,在几轮推杯换盏下,安尧察觉到赵广东有打探消息之意。
赵广东期间不停想给安尧送女人,安尧拒绝多次,赵广东视线一转,看向附近的台球桌,又提议打台球。
都是生意场上的人,各种娱乐都会一点,真是一点,规则都不一定清楚全面,也就是拿起杆子能打到球的水平。
陆星火也跟过去,在旁边的台球桌开了台。
齐亦涵不会打台球,故意乱打一通陆星火也没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安尧身上。
吉铭早就注意到了陆星火,走过去拍了拍陆星火的肩膀:
“喂,打一场?”
陆星火星眸里满是压抑,没说话,直接让服务员清了台,重新开始。
另一边安尧也被赵广东拉了上去,开始你来我往的打台球。
每一杆之前,废话都不少。
安尧耐心陪着,笑容浅淡,给人恰到好处的礼貌和尊重,但也没多热络。
旁边的陆星火拿了球杆,看一眼安尧打一下,甚至没给吉铭机会,直接来了个一杆清。
吉铭咬牙,没忍住小声骂了一句。
陆星火冷冰冰的看他,问道:
“还来吗?”
吉铭咬牙:
“再来一次!”
然后吉铭连着站了三场,陆星火三次一杆清,让吉铭彻底成了观众。
他们这边三场结束,安尧那边一场才刚打了几杆。
赵广东拿着球杆半天不打一下,拐弯抹角的引话题:
“小安总,那块地,我们赵家可是想了很久啊。”
安尧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他拿出来看,是他大哥的回信。
看完手机,安尧拿起球杆,不再磨磨叽叽的给赵广东喂球,弯腰俯身在台球桌上,对准一个角度,球杆用力撞了过去。
“嘭!”小球落袋。
安尧起身,笑容更淡了:
“赵总,竞标的事你还是去问我大哥,你也知道,我在杨家,只会吃喝玩乐。”
赵广东脸色慢慢变了,看着安尧一杆接一杆将台球桌清空,完全不给他留机会。
陆星火一直留意安尧,见安尧球技突飞猛进,手下失了准头,终于让吉铭抓住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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