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列车行驶越来越快。
过高的速度总是伴随着肾上腺素的飙升,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安与恐惧。
这两个都是让人厌烦的情绪。
车厢里的尖叫与哀嚎没有一刻是停下来的,我垂下眼皮,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把这些鬼吼鬼叫的人从窗户给丢出去!
但我也知道,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太危险了。
这列车随时都可能脱轨,甚至与其他列车发生撞击。
我不想死。
正在这时,列车的广播里传来了一阵电流声,伴随着电流声而来的,是勉强维持着镇定的女播报员的声音。
“各位旅客您好,因列车遭遇临时故障,无法正常进站,我方已在积极抢修。请您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要随意走动。给您造成不便,我代表全体列车人员向您表达诚挚的歉意。”
走道上拥堵成一团,全是拉着行李,满目惶惶的人。他们有的顺着播报的话往回走,有的则依然坚定地守在车厢大门处不肯挪动,他们好像以为只要够坚持就真的可以等到大门敞开一样。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齐幼萱,她还紧紧地抱着她的背包,脸色苍白。几缕碎发从她扎的高马尾里松散了出来,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忧愁。
列车飞速驶入隧道,光线骤然消失,车厢里只剩下火车里微弱的橘黄色灯光。因为背景的黑暗,窗户玻璃迷迷糊糊地映照出我的脸来。我抬眼与“镜”中人相对,只觉得自己的脸在这劣质的“镜子”下都有些扭曲陌生。
广播让我们等,可这一等就是十多分钟过去。
很诡异的是,没有一个人来过问我们这群乘客的心情,更没有安抚工作,乘务员们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哎呀,也正常!”顾蓝山倚在晏如的床位边,状态很松弛,“再不合理的场景我都见过,这算什么!现在来个乘务员,怕不是会被这群人手撕、骨灰都给扬了。”
说完,他自己还觉得挺好笑,兀自“咯咯咯”地笑起来。
我和晏如对视一眼,笑不出来。
心底里的焦躁让我再也坐不住。现在的情况危险我自然很清楚,但要我好好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什么都不明白,脑子里稀里糊涂,被动地接受未知的命运,只会让我更加难受。
“我去趟洗手间。”我站起身来。
没想到晏如说:“我跟你一起吧。”
顾蓝山瞪着眼睛,视线来来回回在我们两个之间扫来到去,梗着脖子说:“上厕所也要约着一起?可是只有一个蹲位啊。”
我撇撇嘴,心里翻了个白眼,往车头的方向疾步走去。
列车起伏颠簸得厉害,穿过隧道时耳朵里“嗡嗡”鸣响,我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尝试着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列车进入山林地带,车厢里忽明忽暗。在最初的恐慌和惊惧之后,车厢里的气压终于冷了下来。有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有人抱着脑袋绞尽脑汁地想着自救方法,甚至有人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在胸口划十字,在此时此刻依然祈求着他的信仰降临眷顾、拯救性命。我听到了小孩儿压抑的哭泣声,可我低头去找时却寻不到哭声的源头。
“往前走吧。”是晏如,他在我身后。
他的声音莫名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嗯”了一声,继续前行。
从硬卧车厢来到硬座,一路没有什么阻碍地就穿过层层车厢,接近了火车头的位置。
“怎么一个乘务员都没有?”我疑惑地扭头对晏如说。
晏如的脸在光影里忽明忽暗:“一般来说,每节车厢都应该配备一个乘务员才对。现在的情况……很不正常。”
列车突然失控,已经够不正常了。
可这一路畅通很快就到头,车厢连接口的大门被关住了。
我尝试着拍了拍,一张很熟悉的脸出现在玻璃窗口的那头。
我心里一松:“许黯然。”
说来奇怪,我在这节列车上,真正搭上了话的乘务员,竟然只有许黯然。
他对上我的脸时并没有太多惊讶,甚至微笑着问我:“你有什么需要吗?”
需要?
我差点冷笑出声:“现在列车到底是什么情况?不仅没有靠站,速度还越来越快。”
许黯然推门出来,却立在我们前面,没有让路的意思。他说:“列车确实出了一些故障,我们已经在全力抢修,一定会尽量保障乘客们的生命财产安全。”
晏如质疑地说:“可是车上没有安抚工作,也没有给予乘客合理的解释,我看不到你们对乘客的最基本尊重。”
许黯然故作苦恼地扶住额头,思索了片刻,才低声说:“真是不好意思,驾驶室的技术故障,主驾驶和副驾驶忙不过来,乘务人员都参与抢修去了。”
我皱眉,直觉他说的不对,可哪里不对又一时反应不过来。
晏如说:“列车的速度早就超过了普通火车的限速,再这么下去,随时都有脱轨甚至侧翻的危险,火车上这么多人,他们……”
晏如话音未落,列车陡然剧烈震动!
我下意识看向窗外,列车正处山间,景色飞速疾退、一闪即逝。而前方,铁轨曲拐,绕着山体形成一个弯道。
我脚下忽然倾斜,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着侧面倒去!
该死的,说什么来什么!
“秦月章!”晏如叫着我的名字,伸手拉住我的胳膊,想要扶住我。
可重心的倾斜是他也没有办法阻挡的事情,我下意识反手拉住他的手腕,与他一起被重重地甩向车壁。
“砰!”
是肩骨猛地撞在了车壁上的声音。沉痛从肩膀上扩散而来,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骨头给撞裂了。
而和我滚在一起的晏如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听到他闷哼一声,不知道是伤到哪里了。
高速与失衡倾斜并驾齐驱,我们一时都难以找准重心起身。
“晏如,你还好吧?”
晏如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脊背,我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跳,沉重而有力。
“还行。”
可厄运还没有停止。
下一秒,我抬眼,就看到对面的行李架上,行李箱们因为车身的倾斜而发生挪动、腾空,然后——
向着我们两个砸过来!
我只来得及抬手护住脑袋,两个行李箱就像两坨天外陨石一样砸在我身上、头上。
我被砸得双眼发黑,视网里全是旋转的亮光。等黑暗慢慢褪去,我半躺在晏如胸口,入目是火车车顶。
四周依旧天旋地转。
我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是真的在旋转!
火车,侧翻了。
第12章 同穴
“你说,用暴雪系统去找受害者遗体?”陆安弛眉头微蹙,目光严肃深远,似乎是在考虑孟懿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孟懿点头如蒜捣:“对!微曜科技的暴雪系统,可以操控梦境。我不信这个晏如那么厉害,在梦境里还能守口如瓶。”
“没这么简单。”陆安弛嗓音略微沙哑,手指却因为兴奋而敲击着虚空,“先不说暴雪系统费用昂贵,微曜科技愿不愿意为我们提供支持。我与微曜的科研人员有些交情,也听过这个东西。暴雪并不能操控梦境,只是营造一个仿真梦境空间,即使发展到现在,不断改进也还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甚至有猝死、脑死亡的风险。而且晏如还是个不安稳因子,梦境里面发生什么都是未知数。”
猝死、脑死亡?孟懿可根本没有听说过!
孟懿不死心:“可是,晏如他打定主意不说,我们总不能一直跟他耗着。”
陆安弛叹口气:“你的脑子很灵光,但这类先进医疗器械本身具有风险,按照国家规定,是需要家属签字同意才能使用的。”
可晏如的父母早就已经亡故,自己又是光棍一个,哪里来家属给他签字?
“就不能有例外?”孟懿问。
陆安弛:“即使他是嫌疑犯,也享有公民权利,没有例外。”
孟懿泄了气。就算晏如真的有亲属,他们又怎么可能会为晏如签这个字呢?谁会愿意把自己的亲人送进监狱?
难道真的就拿他没有办法?那也太可气了!
孟懿狠狠地捶打桌子。
可正在这时,一个纤细的人影站在门外,声音清亮:“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孟懿眼睛一亮,看向门口。
负责调查晏如档案资料的女警员走进休息室,干练地对陆安弛点点头,说:“晏如还有一对养父母,按照法律上来说,他们其实可以作为晏如的亲属签字。”
孟懿立刻兴奋起来:“太好啦!之前怎么没有听说他有养父母?”
女警员谢宁淡然说道:“晏如十岁的时候母亲车祸去世,被一家人收养过一段时间,还办理了完整的收养手续。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晏如十二岁的时候搬离了收养家庭,独自在外生活。因为他多年未曾与养父母联系,所以我们在整理资料的时候时间紧急,就没有补充进去。”
孟懿兴奋地站起来:“那我现在就去联系!”说完,人就已经跑没影了。
谢宁无奈地笑笑,说:“局长,小孟第一次接案子就遇到这么个大案,我看他还是不够稳重啊。”
陆安弛愣愣地看着孟懿的背影没有接话。
谢宁有些疑惑地又唤了一声:“局长?”
陆安弛猛地回神,干巴巴地咳了两声,驱散了尴尬:“那个小谢啊,你再去把资料整理整理,局里资料室的卷宗还需要再梳理一遍,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说罢,陆安弛拍了拍谢宁的肩膀,也走出了房间。
——
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声音。
天黑了?
我下意识翻身坐起,可还没坐直身体,头先撞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
“砰!”
巨响。
我脑袋里嗡嗡地全是耳鸣,额头隆起了一个大包,一碰就痛。
我躺会原位,记忆迅速回笼。
火车以远远高过限定的速度拐过弯道,然后发生了侧翻!
当时天旋地转,我听到了近乎于爆炸般可怕的轰鸣声。因为速度太快,车身与山体相触时没有停下来,反而因为动力和惯性继续滑行。这不仅给山林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也让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了我们所有人头上!
剧烈的撞击让所有人瞬间腾空,然后又在重力之下狠狠落地。火车的玻璃车窗在压力下粉碎,四散的玻璃不知道会划伤谁的身体。
相比之下,我和晏如竟然算得上幸运。
之前我们一起被甩得撞倒在车壁一角,侧翻与撞击发生时,被掀翻的车座撞向我们——却被之前砸到我们身上的行李箱给缓冲、挡住。
这让我和晏如蜷缩在了车壁、车座与行李箱形成的还算稳定的三角区域里,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
漆黑总容易让人没有安全感。我不敢有大动作,怕踹到什么东西就让现在容身的小角落失去它艰难维持的平衡。
“晏如?晏如你还好吗?”我尝试着呼唤晏如。他就躺在我身侧上方一点,我们的距离很近,他的腿抵着我的侧腰,身上的温度透过单薄衣物源源不断地浸染到我身上。
幸好人还是热的。
在一片黑暗中,我看不到晏如的脸,心里的紧张却慢慢松下来。不管是谁,在这样的环境下,在极端的孤寂之下,只要能寻到一个活人,都会忍不住雀跃庆幸的。
良久没有回应,我又拍了拍晏如。他身体一动,醒了过来。
“别坐起来。”我提醒道。
晏如很快就明白过来了现下我们两个的处境,他的声音在黑暗狭窄的环境里显得很闷:“你有没有受伤?”
我感受了一下,除了之前被行李箱砸的地方有些闷痛外,胳膊腿儿都还在它们该呆的位置:“我没事。但现在这个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晏如说:“外面应该天黑了,不然车里不会什么都看不见。事故的具体情况我们还不知道,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说不定等一会儿就会有救援。”
这好像是我们现在可以做的唯一的事情。
我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根本看不到,补充了句:“好。”
周遭的氛围又冷了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我僵硬地躺了不知道多久,浑身又酸又痛,尝试着翻身换个姿势。
我的脚下抵着硬物,不是车座就是行李箱。右边是晏如温热的身躯,头顶在他的胸口的位置。我的左边也是一片坚硬的物体,我试着摸索过,应该是车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收回脚,翻转身体。
身上的酸痛总算有了一些缓解,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膝盖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
“咔吱——”
身侧的硬物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摇摇欲坠的平衡被骤然打破!
“小心!”晏如短促地呼喝。
我胳膊一紧,被晏如拉扯着向他靠近。紧接着,我身侧发生了小规模的“坍塌”。
左边的行李箱从堆积的车座上砸了下来,落在我手边。如果不是晏如,我估计又得挨这一下。
只是现在我和晏如能够活动的空间就更小了,更加尴尬的是,我们两个大男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好像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用面临现在这种情况。
空气里都酝酿着窘迫的气息,我说:“我们现在这样放在古代,算不算是死同穴?”
说完我自己就后悔了。
更尴尬了。
后背传来轻微的震动,我直觉是晏如在压抑他的笑。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说:“你是想死呢,还是想同穴呢?”
我咳了一声:“还是别死了吧。我还没有女朋友,到时候要是跟你一起这样被救援队挖出去,多容易让人误会啊!我还没法给自己发个辩护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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