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晏如想秦月章是不是在怀疑自己,秦月章就立刻释放出怀疑的信号。
他的每一个想法,都会立刻成真。
谁不想沉溺在这样的梦境里呢?
但是偏偏晏如就是个患得患失又自我质疑的人。他的考虑,永远都把坏事情放在前头。但当坏结果出现的时候,他又会怀疑这个结果的合理性。
秦月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粗鲁地按着他的脖子让他跪?如果真的是他犯案,秦月章应该是亲手将他抓回监狱,亲耳听他宣判死刑,亲自给他注射死亡才对。
所以他才能抓住暴雪的破绽。
暴雪,也不过如此!
晏如的侧脸抵在冰冷的墓碑上,这个触感如此真实,头顶的阳光照射到皮肤上的温暖如此真实,谁能发觉这只是一场幻梦呢?
“哈哈哈哈哈……”
晏如心中畅快,莫名觉得他又赢了许黯然一次。他越笑越扭曲,声音逐渐嘶哑,像个被擒住的疯子。
“疯子。”秦月章垂眼。
晏如停了声音,低声说:“我是疯子,所以放开我,别染上了疯病。”
秦月章果然松开了按在晏如脖子上的手。
晏如慢慢起身,活动着被压痛的脖颈,慢慢往前走。
晏如想,秦月章不必跟上来了。
虽然眼前这个很像,而且绝对会听话,但是晏如从来不喜欢沉溺于虚幻的假象。在他眼里,清醒的痛苦好过自欺欺人的幸福。
果然,秦月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晏如想,这个墓园实在不适合魏钦州。四周都是冷冰冰的墓碑,别人扫墓还容易把他踩了。他应该葬在玫瑰园里,在那里长眠着等待他心爱的姑娘。
下一刻,伴随着乍然而来的玫瑰花香,千万朵玫瑰破土而出,掩埋一座座墓碑,只剩余那座属于魏钦州的露在外头。玫瑰漫天而来,缱绻地围绕着魏钦州的碑,像亲密的爱人趴在他的肩上,低声说着亲昵耳语,而黑白遗照上的人安静地微笑。
晏如想,他还应该看看他的父亲和母亲。他这卑微颠沛的难以言说的半生,不幸就是从他父亲含冤而死开始的。
毫无预兆地,在玫瑰花的尽头,出现两个模糊的背影。晏如定睛凝视,还是只能看清轮廓。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一切的回忆与痕迹被当年他家里的大火付之一炬。在晏如的记忆里,早就不记得父母长什么样子了,所以投射也只是模糊的背影。
其实晏如忽然间就理解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利用暴雪来诊治心理疾病。
暴雪会再现人心底深处的暗疮。所以这一路走来,晏如看到了自己曾经耿耿于怀的桩桩件件。
他咽不下在火车上被冤枉成小偷这口气,他愤恨在学校被处处针对,他恼怒当年他曾经信任过的来支教的魏钦州突如其来的苛责,他心痛于自己最后的家被一把火烧光……他最难平的,是当年他的母亲,明明可以被救,却还是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有的事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被困住的囚徒是年少的他,而现在的晏如可以笑着释放被苦苦折磨的自己。
当然有的他也依然放不下。
但无论如何,所有的记忆都会如现在的两个背影一样,逐渐模糊远去。
那些利用暴雪来再现过去的人,很幸运可以有人来帮他们放下心中的执念。而晏如早就习惯了自我安慰。
晏如往前看了看他父母的背影,转身又望向矗立在玫瑰花海之中的秦月章。
他没有再往前,也没有后退。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所有都是虚假。
晏如宁愿清醒的痛苦,也不要虚幻的幸福。
他得去看看结果是什么,得去看看秦月章——晏如到最后才惊觉自己从未看清的人——会不会真的骗他。
“意识洪流的梦境里,不管什么,都可以心想事成吗?”晏如低头自言,陷入沉默。
蓦地,他抬起下巴,笑意慢慢爬上他的脸庞。晏如直视着此间最璀璨夺目的光源,高声说道。
“那我要,清醒!”
微不可察的风停止了,在风中摇曳的玫瑰也停驻了。
但那太阳的光却越来越强烈,灼灼刺目。光华延展开来,晏如却并不转开自己的眼睛,反而更加坚定。他已经知道迎接他的会是什么了。
当阳光足够温暖,暴雪必将消弭于无形。
作者有话说:
梦境到此结束,晏如同学卡住系统bug了
第76章 苏醒
晏如最先听到的是很规律的仪器发出的“滴滴”声。鼻息间有消毒水的味道,很淡,并不难闻。
这是在哪里,医院吗?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石头,或者被涂满了胶水,怎么也睁不开。但慢慢的,晏如感知到了自己的躯体,躺在略硬的床上。
他已经真正地清醒了?还是进入了下一个暴雪营造的梦境?
四周怎么这么安静?除了仪器的声音就什么都没了,他到底回到现实了没有?
如果有的话……他们,他和陆安弛的计划,成功了吗?
他父亲的案子,魏钦州的案子,有一个结果了吗?
晏如想要动一动,却只觉浑身酸软,一丝力气也没有,连抬起手臂都是一种困难。
完了,他不会成植物人了吧?
这个认知让晏如有些慌张,毕竟他无亲无故,一直住在医院的话,谁会为他支付高昂的医疗费?
晏如深呼吸,刚想再试试挪动自己的手臂,不远处突然传来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
晏如下意识不动。
踢踏,踢踏,踢踏。脚步声很熟悉,不需要对方开口,晏如就判断出了来人。
是秦月章。
晏如松了一口气,又莫名有些自己也说不清的欢喜。
“刷”的一声,是窗帘被拉开的声音。被隔绝在外的阳光立刻填充进了房间,驱逐了屋子里的潮气,照耀到晏如的脸上。晏如隐隐感到温暖,手指不受控制地弹动一下。
或许是之前躺了太久,身体还没有适应。但晏如觉得自己在慢慢恢复对身体的控制。
秦月章又踱步走到床头,整理着床头的什么东西。听声音应该是花瓶或者什么瓷器。
花瓶瓷器摆件有什么用?晏如在心底里默默想,这种对病人没有实质性作用又很费钱的东西,他向来是不需要的。
他刚想到这里,突然一双手就毫无预兆地触到了他的小腿。
晏如浑身一僵——这是做什么?
很快他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秦月章居然开始给他按起了小腿的肌肉。
虽然长期卧床的人,的确需要定期按摩,避免肌肉萎缩。可是一想到这个人是秦月章,晏如就觉得这个场面很诡异。
不管是那个站在高台上做学术演讲的秦月章,还是后来与他一起在雪境里共度风雨的秦月章,即使是在梦境的最后,那个有稍许陌生的秦月章……晏如都很难想象出他给人按腿是什么样子。
太违和了。
而且,晏如总觉得他触摸过的地方像是要着火了一般,即使隔着一层衣物,也让皮肤泛起酥麻。
晏如挣扎着想要睁眼。
“其实我很后悔。”秦月章忽然说。
晏如僵住动作,而对方并没有丝毫察觉,仍自顾自开口。
“我以为等许黯然归案,他一定有办法唤醒你们的意识。可是他却说,所有陷入意识洪流的人,从没有醒来过的。”
可他已经清醒了,晏如不由暗自得意。
“我研究了那么久心理学,从来不亲自参与实验,因为我知道,实验必然会对参与者产生影响。雪境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都可以告诉自己是假的,是梦境,但是唯一有一件事,我绝不能否认。”
秦月章顿住,似乎那个答案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晏如凝神听着,一时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脏蹦跶得快要从胸口跃出来了。
“我曾经从不相信爱情,那只是大脑分泌的神经递质,产生的愉悦错觉。多巴胺的分泌也可以依靠其他外界刺激,所以说到底,爱情的本质是大脑的自我欺骗,即使它诞生,保持的期限也很有限。所以那些曾经爱死爱活的人,很容易走到相看两厌。”
这是什么东西?突然开始讲生物知识?晏如摸不清他的思路了。
“但是,”秦月章话锋一转,突然声音变得无奈又轻柔,“我一想到你可能永远会这么躺下去,就心脏窒痛。喜欢不是只会让人产生愉悦感吗,晏如?”
所以,喜欢一个人,也会痛。
晏如忽然想起,在雪境里秦月章向他表白的时候。那时他乍然恢复了全部主体意识,给予秦月章的回复是一柄扎进胸口的刀。
秦月章说他并不相信爱情,可他当时那么坚定,眼神灼热的温度穿破梦境让现在的晏如都忍不住战栗。
真糟糕啊,晏如有些难过地想。
“我听过很多人的故事,也见识过复杂的人性,以前也质疑那些爱上研究对象的实验者的专业性。这是我第一次亲自参与观察实验,本以为迎接我的是一个不幸的卑微阴暗的灵魂,但是……”
秦月章没有说下去。
晏如却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习惯这么“偷听”人说话。
秦月章按好了他的腿,把被子掀过来妥帖地盖住,然后俯下身。
晏如察觉到对方猝然而至的呼吸,可秦月章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垫了垫他的枕头。
“我承认在雪境里我很贪心,才让你陷入了危险。但是换个角度想想,这样也挺好。至少我不用担心你哪一天多巴胺过期,会离开我。”秦月章又为他掖了掖被角,然后直起身,温热的气息便逐渐远离。
“卡塔”一声,门轻轻合上,人已经离开了。
晏如躺在床上,总觉得秦月章说的话有些怪。可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他喜欢秦月章吗?这个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虽然秦月章在雪境里欺骗过他,他甚至怀疑过秦月章所表现出的情意。但至少刚才,秦月章一定没有欺骗他。
他们是互相喜欢的。
这个认识让晏如凭空又生出些力气来。
他的前半生很短暂,不幸又乏善可陈。晏如从来没有奢想过,会那么幸运,他喜欢一个人,而这个人也刚好喜欢着他。
而且这个人,还是那个站在光里的,他曾经只能仰望的秦月章。
晏如已经过了风花雪月的少年年纪,但他忽然很想站在秦月章面前,告诉他,之前那一次表白实在太糟糕了,可不可以重新再来一次?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元旦节快乐!新年快乐!爱你们,啾咪~
第77章 拥抱
晏如真正醒过来,是一个很普通的下午。
当时病房里面没有人,只有电视机的声音在嗡嗡地说个不停。其实晏如很庆幸,每天进病房的小护士会在给他换了药之后,很贴心地把电视打开一段时间。虽然他看不成,但至少听着声音也会不那么无聊。
晏如甚至想,那些其他参与实验的受害者,会不会也有与他情况一样的人呢?
即使意识清醒,但是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们可以听到外界的声音,可以感知外界的动作,可自己却不能给出任何反应。
想想都让人感到绝望。
他正无聊时,耳朵却捕捉到了一个他很关心的词。
微曜科技。
晏如立刻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聆听。
电视里,富有亲和力的女声正播报着雪城当地的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即使看不到字幕,也牢牢地抓着收听者的心
“明日,震惊雪城的特大绑架、拐卖人口案会正式开庭,警方对雪城本土企业微曜科技的创始人及现任执行官许氏父子提起公诉。本台获悉,警方已掌握充足证据。若许氏父子罪名成立,微曜科技或将面临国家没收的结局……”
紧接着,电视里的女主持转向了对微曜科技所研发的暴雪系统的介绍,阐述着它曾经挽救过深受精神疾病折磨的病人的生命。
晏如却冷冷地想,即使这是一个看起来利国利民的研究,但是却也是站在累累白骨之上的。
人真的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去享用这样的成果吗?
而且……为什么没有提到二十年前的公路少女猝死案?他们肯定已经找到了受害者名单,也肯定可以证明他父亲当年根本没有杀人!
他晏如并不是杀人犯的儿子!
难道他做了这么多努力,却根本没有人关心吗?
晏如不甘心。
不,明天……明天他一定要到现场!
一股意气油然而生,它让晏如从四肢百骸中生出无穷的力量,晏如挣扎着控制自己的身躯,企图夺回本就属于他的控制权。
身体还是很僵硬,晏如甚至听到了自己的骨头关节发出抗议般的“咯吱”声。
他想要放弃。
可晏如知道,如果错过了明天,错过了最受瞩目的日子,那么这件事会慢慢蜕变成别人茶余饭后唏嘘的谈资。不会再有人听他的声音,就像不会有人关心一个摆地摊的落魄男人曾经有着怎样的过往。
而且,他理应亲眼看着许氏父子接受审判。
晏如的睫毛不断颤动,被禁锢在身躯里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咆哮,指尖因为用尽全力而颤抖。
他觉得自己面前似乎有一堵隐形的墙,阻碍着自己走向真实的世界。但晏如主意已定,并且不打算放弃。
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包括晏如自己!
“砰!”
晏如听到一声巨响,但现实只是他从床上翻滚摔落到地面,发出的很轻微的响动。
晏如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仿佛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他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瞳孔清透,注视洁白的天花板,慢慢笑了起来。
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的,包括他自己。
晏如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又积蓄起力量,他尝试着抬手,扒拉床沿慢慢支起身体。
长期没有活动过的身体处处昭示着虚弱,肌肉酸软得不像话,比他拖着沉重的货物徒步上了九层楼还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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