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魏钦州投递的简历很快得到回应,他决定回国。
两人的联系再次转为线上,但魏钦州会经常给秦月章分享在国内的趣事,也会说工作时的经历。
后来,秦月章的一篇学术论文在心理学界引发了很广泛的讨论,不少高校邀请他进行学术讲座。两人的联系渐渐平淡了下来。
只是有一次,魏钦州破天荒扭捏地告诉秦月章,他谈了一个女朋友。
像魏钦州这样外向又钝感的人,他能表现出扭捏和不好意思,秦月章还是很惊讶的。
他想,魏钦州可能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儿。
魏钦州很甜蜜地告诉秦月章,他们同在微曜科技。虽然微曜科技并不反对办公室恋爱,甚至非常鼓励员工们内部消化,但两人为了避嫌,还是决定暂时不在公司内公开。
但魏钦州这样的人,连新得了一本《射雕英雄传》都会拿出来显摆,忽然有了那么大一个女朋友,怎么能够忍得住呢?
所以他们之间的话题,从如何成为一名侠客,转变成了如何让女朋友也爱上武侠小说。
秦月章原本打算最后一场学术讲座开完之后,就回国一趟。他现在对于陷入恋爱的人类心理充满了好奇与求知欲。
一个多年中二病,武侠重症患者,又罹患恋爱脑……秦月章想想都觉得很有意思。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他刚刚结束讲座,不少学生围着他探讨相关的问题。忽然手机铃声响起。
是魏钦州的母亲。
在电话那头,颤颤巍巍的女声响起,带着哽咽和嘶哑。
她说:“小秦啊,钦州……出事了。”
——
王月寒。
很熟悉的名字。
“那不就是刚刚晏如他们班里那个新来的女老师!”顾蓝山眉头高高挑起,嘴里“啧啧”叹道,“我还以为这种山区中学民风淳朴,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背后还波涛汹涌得很呐!”
齐幼萱说:“人渣哪里都有,与地域无关。而且……也未必和晏如有关系。”
顾蓝山撇嘴:“如果和他没有关系,这里为什么会成为他心底里不敢见人的暗疮?别忘了,在暴雪面前,再有钱的人也买不到一块遮羞布。”
暴雪之下,所有的伤痛与悲哀都无所遁形。
只能暴露出来让他们肆意品评。
齐幼萱说不过顾蓝山,索性垂下头不说话了。许黯然却似有所觉地对齐幼萱说:“小萱,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我们这一行不是为了探讨谁对谁错,是为了找到魏钦州尸身的下落。你也想找到的,不是吗?”
“是,许总。”齐幼萱说。
“在雪境,你们都直接叫我的名字吧。”许黯然温润柔和如碧玉一般。
顾蓝山说:“老大,那你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许黯然说:“晏如这个人,心志坚定远非之前那些病人可比。我怀疑那场车祸,就是你们强行逼问下造成的梦境坍塌。”
顾蓝山立刻说:“我就之前随口问了一下,真没有逼问!”
“当时处于浅层梦境,出现梦境坍塌也正常。”齐幼萱杏眼清澈,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许黯然说:“没关系,我并不是责怪大家。我们之前接触的病人多了,心防重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有的是法子让他放下戒备。”
我很认真地听着,就差摸出一支笔来记小笔记了。
“现在情况还不明朗,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还可能会引起梦境坍塌。说到底,晏如也是个受过创伤的可怜人。如果可以,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我们就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病人对待,帮他解决心结。这样也能够获取信任,辅助任务。”
顾蓝山摸摸下巴:“我看他的创伤不就是少年时代被孤立吗?我们这就给他足够的关注和爱——”
他的那个“爱”字拖得很长,尾音百转千回,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许黯然被逗乐了,一巴掌拍在顾蓝山脑门上:“先静观发展,满足他对社交与尊重的需求,获取信任再徐徐图之。”
作为许黯然的头号粉丝,顾蓝山自然没有异议。
许黯然说:“小萱,你觉得呢?”
齐幼萱柔声说:“我觉得很好。”
我也附和:“我没有接触过暴雪,当然是听你们安排。”
“好,那就先这样吧。”许黯然一锤定音。
从办公室里出来,顾蓝山用肩膀蹭我:“秦顾问,我记得你是在国外读的高中对吧?”
我心里一突,警觉起来,面上却沉静地说:“怎么了?”
“哎我就是挺好奇的,国外的高中是什么样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国,进了微曜科技之后更是累成狗,我们老大……吝啬得很,我们不是工作就是开会,要么就是学习,也没什么机会出国玩。你给我说说,国外的高中和国内的差别大吗?”
顾蓝山说着,用手指扫过周遭的建筑:“和这里应该是天差地别吧?”
雪花中学体量小,学生少,只有一栋教学楼,而且楼体还颇为陈旧,半边长满了爬山虎。
我哪里见过什么国外的高中?
我不确定这小子是起了疑心想要从我这里套话,还是真的无聊到找话题鬼扯聊天。
我眉头微蹙,语速飞快地说:“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学校都是学习的地方。一心向学的人,不会关注外界条件与环境的好坏,只会嫌自己安排的时间还不够满。”
这样的回答,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
幸好顾蓝山被转移了注意力,感叹着说:“果然你能搞学术呢,我读书的时候全关心网速够不够快去了!”
闲话间,我们回到了之前的教室。
学生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着话,也有人追逐打闹,也有人安静地伏在课桌上看书。
他们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但我却依稀辨认出几张熟悉的脸。
如果我不是先觉醒了主体意识,知道身在梦中,或许还真的会沉溺在暴雪构建的这场梦境里。
我的视线在教室里扫过,突然发现,教室后面靠墙角的位置空空如也。
晏如不见了!
顾蓝山疑惑地说:“他人去哪里了?”
“我出去找找。”
“跟你一起去!”
我才不会让顾蓝山和我一起。
“好啊。”我应道,“但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太浪费时间了。你去操场,我在楼上楼下找找。”
顾蓝山不疑有他,顺着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下跑去。
而我,我慢慢地向着四楼的厕所走去。
我进教室的时候已经看过了,最爱与晏如为难的几个刺头都不在。他们与晏如一起消失,最大概率去的地方就是四楼的男厕所。
那就是大家默认的宣泄之地。
学校的环境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我循着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顺着阶梯拾级而上。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那里面在发生什么。
几个男生会包围他,把他按在脚底下,嘲笑谩骂,肆意发泄青春里躁动的对外界的恶意。
我推了推眼前的木门,果然是从里面关闭着的。
我盯着已经褪色的男厕所标志,冷然一笑。
里面传来了对峙的声音,有个很嘶哑的声音刻意放高调子,应该是想从音量上压倒敌人。后面还有几个起哄的,叫嚣着一些出格的话语。
当然我也听到了他的声音,竟出乎我意料地冷静自持,与其他声音格格不入。
放轻呼吸,不惊动里面的人,我背靠在冰冷的瓷砖上,静静等待着聆听着里面的好戏。
我并不是来解救他的。
我凭什么来解救他呢?
这一切正是我要看到的。
在审讯室里,他用那淡漠的、审视的眼神对我说“同情我”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恶狠狠地想,他这样的人,他这样一帆风顺,永远活在聚光灯下和鲜花掌声里的天之骄子,有什么资格说同情我?
我不需要他的同情,我想要他真正地,感同身受。
第26章 天台
秦月章回到警局的时候,审讯室的灯居然还亮着。
孟懿守在门口,透过单向玻璃,可以看到陆安弛和晏如在沉默地对峙。
秦月章驻足盯着晏如,他还是很好奇,有着这样一张漂亮皮囊的年轻人,是在什么样的心态下,做出那些恐怖的、耸人听闻的事情的。
陆安弛的嘴唇翕张,应该是说了什么。但审讯室的收音器好像出了些问题,听不到里面交谈的内容。
“怎么陆局长一个人审讯?”秦月章皱眉。按理说,审讯时侦查人员不能少于两个。
孟懿说:“刚刚晏如吵着要见局长,人手不够,局长就独自进去了。”
灯光下,晏如单薄的眼皮轻轻撩起,似笑非笑地睨着陆安弛,似乎在用眼神嘲讽对方的无能。
一向冷静自持的陆安弛眉头深刻地皱拢,眼眸中燃气滔天的怒火着晏如,看嘴型应该是破口大骂。
但晏如居然笑着低下头,眼瞳黑沉沉的,一丝光都没有,看起来有些渗人。
“晏如真的是……”孟懿支着脑袋,“我都佩服他了,到现在什么法子都用了,就是撬不开他的嘴。”
秦月章心里虽然痛恨晏如害死了自己的好友,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漂亮青年,身上有种诡异的吸引力。
在心理学中曾经讲到,童年经验对于人性格的塑造是有着决定性作用的。他刚好在做这方面的课题。
他看过晏如的资料,但文字是死的,人是活的。
晏如究竟在坚持什么呢?尸体又到底被他藏在了哪里?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为了得到家属的谅解书?这在国外不是没有过相关案例。但在国内似乎这一套行不通。
忽然,审讯室里的青年猛地抬起眼,阴鸷的视线穿过他的刘海,刺破玻璃,与秦月章的眼瞳对上。他的视线如划过夜空的闪电一般,带着震颤人心的力量。
那一刻,秦月章的心狠狠地撞击了胸口一下。
这很危险,他知道。
但越危险,越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的是单向镜,秦月章几乎以为晏如在看着他。
很快,晏如转过头,与陆安弛对上。他张嘴说了句什么,然后大笑起来。陆安弛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
审讯室的大门被推开,里面张扬癫狂的笑声顿时倾泻而出。陆安弛从门内出来。
孟懿迎上前:“师傅?”
陆安弛脸色不善,关上门将笑声隔绝:“干闹腾,还是油盐不进。”
——
学校四楼的男厕所,是我一度最恐惧的地方。
我承认我是一个懦弱的人,这个世界原本没有规定懦弱是一种错。
可在很多人眼里,却不是这样的。
晏如的声音没有丝毫慌乱:“你们把我堵在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垃圾话的吗?”
另一个男声响起,嗡嗡地穿过木门,应该是周新:“晏如,交到几个朋友了,腰杆都直了嘛。你信不信,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继续出名!等到时候,看谁愿意跟杀人犯的儿子在一起!”
我胸口窒闷。我很早就认清了人类的情谊脆弱而不长久。每当他们知道我父亲的名字,也就意味着这段友谊走到尽头。
我以为现在的我会毫不在意,可竟还是会生气怨愤。
周新以为会激怒晏如,至少晏如也会有情绪波动。但晏如只淡然地说:“那我可以走了吗?”
“我看他是欠抽了。”一道嘶哑的嗓音,然后随之而来的是肢体摩擦的声音。
里面打起来了?
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晏如一个肯定会吃亏。
那些在山里跑惯了的孩子,最知道打哪里会让人痛。
里面有吃痛的呻吟,像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我分不清是不是来自晏如。
我该什么时候进去呢?
应该在他最绝望最狼狈的时候。
我静默地站在走廊,视线往下。顾蓝山渺小的身影左右张望着,挠挠头。他察觉到什么,忽然间抬起头。我赶紧缩回走廊下他的视野盲区。
等我再去看的时候,顾蓝山已经不见踪影。他应该已经上楼来了。
过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
我立刻返身,抬脚用力,毫不客气地踹在厕所的木门上。
“啪!”
巨响。
门重重地砸到墙壁,然后反弹回来。里面人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而僵住,全都看向我。
晏如也看我。
他的嘴角破了一道口子,侧脸不知道被谁抓破了,头发也凌乱得很。
比我们从火车下钻出来的时候还要狼狈。
不过……地上躺着的四个少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周新靠在墙边,捂着眼睛,另外三个也是挣扎着站不起来。
“秦月章!”晏如眼前一亮,两三步上前来,“他们想霸凌我。”
我:“……”
怎么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那三个少年见我进来,自觉得尴尬和丢脸,互相搀扶着起身。
我说:“你把他们打了?”
在我的记忆里,这群少年有可怕的力气,无论我怎么反抗,都会被整得鼻青脸肿。后来我学聪明了,就索性不反抗了,因为结果都一样。惹毛了他们,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我是正当防卫。”晏如眨了眨眼,又侧过脸来,把被抓伤的地方展露出来,“而且我也挂彩了。”
我竟破天荒从他神情中看出了委屈!
如果说他这叫挂彩,那四个少年应该是算死过一次了吧。
周新冷冷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晏如,你等着吧!看我不整死你!”
如果是以前的我说不定会为这句狠话而烦恼。但晏如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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