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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佳损友(近代现代)——郁棠

时间:2024-02-03 09:28:33  作者:郁棠
  “今次到Swipe,是因为家父身体抱恙,公司需要人帮手,所以要我做新一任嘅营销总监。呢一个月,我同总监去现场学咗好多,对公司业务基本了解咗。希望我哋今后可以多多配合,做好每一个Project。多谢大家!”
  包间里掌声四起,蒋洛盟举起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酒桌上的气氛慢慢热起来。按照惯例,这之后,就是桌上其他人说话祝酒的环节了。
  贺祺低头沉默着,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他知道此时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被空降兵挤掉了位置;他无论做什么举动,都会被赋予暗示意义,索性不再用假笑遮掩自己的不忿,也不主动说话。
  项目一组的组长梁辉率先站起来:“作为我们新任总监的校友,我想先提一杯。我也是UCL的学生,不过我是硕士过去读的;蒋先生本科就在UCL,那一定更厉害了!”
  梁辉看到蒋洛盟朝他轻笑点头,表情更加明媚起来:“经营者革命已经证实了,要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管理是一门科学,是需要知识、需要精细的学习的工作。我绝对相信蒋先生,一定能胜任营销总监的位置的!”
  蒋洛盟朝梁辉微笑致谢,抿了一小口面前的白酒。
  贺祺冷笑,自己如今大势已去,连项目组长也敢这样暗讽他了。
  部门里所有人都知道,贺祺不是“学院派”领导。要谈学历,贺祺高中毕业后,就只去过本地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技术学校,学的还是酒店管理。
  贺祺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后槽牙已经咯咯作响。
  “是这样吗?”Sandy也站起来:“梁组长自己这么看重学历的话,不要也一并拉蒋先生下水才好吧!任何工作,本质上都是实践的积累。哪怕我们招博士进来,那也得先熟悉业务,才好安排管理岗位吧?
  “纸上谈兵终觉浅。”Sandy举起手中的白酒杯,朝蒋洛盟的方向转身:“蒋先生长居国外,或许对香港的贸易行业不太熟悉;但我们部门有许多从基层打拼上来的领导,大家看到您重视现场、重视经验的行为,都很触动。我也敬您一杯!”
  说完,Sandy也很爽快地把酒干了。
  贺祺早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头皮暗暗发麻,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投向这边的目光。
  蒋洛盟不了解情况,也不摆架子,便不觉得Sandy的话有什么不合适;但知道内情、知道蒋洛盟占了原属于贺祺的位子的,则都听明白了Sandy的意思。
  贺祺在Swipe干了整整八年的市场岗位,公司从荃湾搬到维港附近,还真说不好其中多少力量是贺祺贡献的。贺祺虽然年纪不大,但以他的资历和业绩,做营销总监完全可以服众。只是半路杀出个没有实绩、却又不可战胜的“蒋洛盟”,贺祺只能吃哑巴亏。
  看蒋洛盟竟然傻傻地站起来,还面带谦和的微笑,跟Sandy喝了这杯酒;包间里一下子静下来一大截。
  贺祺把筷子放下了,也拿起一旁的分酒器,给自己的酒杯里满上。
  总监看到,隐隐担心贺祺一时间来了火气,说出什么没法挽回的话,赶忙自己出声打圆场:
  “有学术高度自然是好的,但五年十年积累出来的行业经验也很珍贵。这二者本来就没有可比性,不能偏废。就比如贺祺贺经理,在Swipe做了八年,他的成就我们也都有目共睹的。
  “其实还有一项人事命令,按理说明后天才会正式出,但我提前说了也无所谓。”总监又端起面前的分酒器,拍拍贺祺的肩膀:“我们贺经理要变成贺副总了,之后和蒋总监‘双剑合璧’,我们营销部要前景光明了啊!”
  “恭喜贺总!”
  一片寂静中,黄宇超忽然高呼;边鼓掌边喝彩,引得整个包间都开始拍掌叫好。
  贺祺听得愣住,又惊又气,冷笑出了声。
  他进公司八年,从来没见“营销部副总监”这个位置上坐过人。
  说得好听点,这叫升职;但事实谁都知道,像这种长期空置的职位,最是“被架空者”的好去处。
  贺祺怎么也不敢想,公司卸磨杀驴的伎俩竟玩得这么彻底;自己八年青春,换来的就是一个“有名无分”的副总监。
  贺祺不起身表态,包间里的掌声便久久不息。
  贺祺觉得自己眼前发黑,僵硬地勾起嘴角,拿着自己的酒杯,“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家,我……八年前我来Swipe的时候,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做副总监。
  “我没读过大学,更不用说出国深造;我就是从最基层的跟单员做起,一步一步,从现场到办公室,从基层职员到部门经理。
  “我一直坚信,在Swipe,有努力,有付出,有成绩;或迟或早,公司一定会给予回报的。今天我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大家……大家共勉吧。谢谢。”
  毕竟是有八年职场经验的人,贺祺做起事来还是靠谱的。
  贺祺知道,自己就算有再多不满,再想要发泄,也得找对场合。今天是给即将调职的总监饯行,本来已经被新总监抢了风头,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驳总监的面子了。
  酒过三巡,总监就算酒量再好,一个一个分酒器灌下去,也早已醉得七荤八素了。
  眼见场面快要难看起来,贺祺忙招呼着大家结伴离开;帮醉得左脚拌右脚的人叫车,还抽空在混乱中把单买了。
  等到包间里终于空下来,贺祺方松了口气,拖着已经疲惫发麻的四肢,去走廊尽头的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贺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贺祺身后响起。
  贺祺关了水回头,是关雨欣。
  “还没回去吗?”贺祺从一旁抽了几张纸巾,边擦脸边提醒她:“再晚地铁要停了,你住得远吗?”
  关雨欣摇摇头,她今天没有戴框架眼镜,整个人看上去轻盈不少:“我没事,我就是在这儿躲躲酒……”
  关雨欣有些紧张,捏着手包的手指紧了紧。
  “哦……”贺祺缓慢地点点头:“那没什么事的话,早点回家吧。”
  关雨欣抿了抿嘴,嗓音莫名有些颤抖:“贺总,但,我想再去敬您一杯,祝您晋升快乐。”
  贺祺愣住,关雨欣这种象牙塔里出来的孩子,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市井气了?回想了一下方才吃饭时的座次,贺祺想通了,啧了一声:
  “是黄宇超让你一定要敬我一杯的?”
  毕竟欠缺经验,关雨欣明显怔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承认;也就是这点停顿,直接告诉了贺祺答案。
  贺祺以手加额,觉得无语又无奈:“你别太信黄宇超了,他这人缺心眼儿。以后多跟Sandy学吧,有拿不准的就问她。”
  贺祺准备离开了,抬手看了眼时间,“早点回家吧,注意安全。”
  “啊……贺总再见!”
  关雨欣尽量大声地喊了,但声音还是很小。
  贺祺又回了包间,仔细检查过衣架上、地上、沙发上有无遗漏物品,又嘱咐服务生发现了什么就联系他;然后下到一楼前台,仔细写好了发票抬头,以及需要寄送的地址。
  最后,贺祺在手机上给自己叫了代驾。
  一切处理妥当,贺祺转了转已经僵硬的肩关节,闭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掀开了酒楼门口的珠帘。
  贺祺准备回去了,不想一出门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狭窄昏暗的人行道上,一个暗蓝色的人影靠着路灯杆,看到贺祺出来,随即慢慢站直了。
  贺祺暗暗头痛,太阳穴又一胀一胀地跳起来。
  “蒋总监。”贺祺稍稍欠身,用粤语跟蒋洛盟打招呼。
  蒋洛盟从路灯杆下走过来,走到贺祺面前,走进暖橙色的灯光里。蒋洛盟仍旧直挺着脊背,眼神像暧昧摇动的烛火,照进贺祺眼底:
  “贺祺,我们很久没见了。”蒋洛盟换成了标准流利的普通话。
  贺祺觉得这张熟悉的脸孔莫名让人紧张,有些刻意地轻咳一声,也用普通话回答:
  “以后会经常见面了,蒋总监多多关照。”
  蒋洛盟明显怔了一下,盯着贺祺的眼睛,发现他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蒋洛盟皱了皱眉:“贺祺,你……你在生我的气吗?为什么要这样跟我说话?”
  贺祺平淡地眨了眨眼睛,掩盖着自己心中混乱翻涌的情绪:“有吗?我一个读了两年技术学校就出来工作的人,在跟麻省理工的双料硕士、我的顶头上司表达敬意,有什么不对吗?”
  蒋洛盟太久没有说过中文,听到这么长的句子,眨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意思。
  蒋洛盟低下头,轻轻笑了:
  “贺祺,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在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我。我说那些只是想立住威信,显得自己名正言顺一些,并没有故意踩你的意思。我们俩什么关系,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的……”
  “我们什么关系?”贺祺最怕蒋洛盟提所谓过去,语气比方才强硬了许多:“毕业后再没见过的高中校友,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关系。”
  贺祺直视着蒋洛盟的眼睛,冷言质问他:“蒋总跟我很熟吗?”
  蒋洛盟带着毫不忌惮的笑意,眼神松弛而慵懒:“熟啊。”
  蒋洛盟的目光毫不闪躲,挑逗过贺祺眼中的愤然,又低垂下去,在某处轻挑地扫视一番。
  贺祺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误解,抑或是蒋洛盟本意如此;那被有意放轻的语调里饱含暧昧:
  “毕竟在我这里,我们是知道彼此硬/起来有几公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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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蒋:我s话说得这么好不值得海星奖励吗难道?
  另:因为每个企业业务不同架构也不同,本文的营销部主要就是市场和销售的营收部门,不包括品牌建设等其它工作哦
 
 
第4章 (四).小狼
  在蒋洛盟高中时期的记忆里,贺祺就像一条小狼一样。对周围一切潜藏“威胁”虎视眈眈,对任何可能发生的恶意都极其敏感,时刻做好了扑咬的准备。
  蒋洛盟转学过去之后,就坐在贺祺身后的位置上——那是整个班里唯一空着没人坐的位置。
  在当时的环境下,像贺祺那样,在香港上学,在深圳居住的单亲家庭孩子,并不常见于费用昂贵的国际学校。
  别人放学或是走回家,或是有车来接;贺祺放学去坐地铁然后过海关。别人课间用地道的粤语聊天讲话,贺祺只是低头干自己的事。
  再到后来,自从黄靖黄裕开始宣扬贺祺母亲的事;班里所有人便都不想、也不屑跟贺祺走得近了。
  蒋洛盟与贺祺的第一次直接“交流”,发生在某天上午的国文课上。
  虽然是国际学校,克利思廷仍然做了很多本土化的课程设置。这节课上,穿着白衬衫、黑色直筒裙的老师在讲习题,粤语说得抑扬顿挫,字字饱满,像是在唱没有音律的粤剧。
  蒋洛盟看到贺祺微微摇晃的背影,显然已经被催眠得差不多了。但不知道贺祺是怎么睡的,或许是头的重量把胳膊压麻了,肘部没撑住,滑开的瞬间“啪”地一下,把文具袋撞到了地上。
  现在这样,老师想不发现他在打瞌睡都难。
  “贺祺,你起身讲下第三题,拣边个?”
  蒋洛盟怀疑贺祺方才真的睡着了。贺祺站起来时一手紧紧扶着桌子,一手还在紧张地翻习题册,企图找到老师口中的“第三题”在哪。
  “呃……”贺祺低声沉吟着,声音的颤抖悉数传进蒋洛盟的耳朵里。
  蒋洛盟暗暗叹气,找好角度,悄悄伸手,在贺祺后腰上画了两遍“C”。
  或许是觉得痒,贺祺的后腰蓦地轻颤了一下:
  “第三题……拣A。”
  教室里立刻发出低声的哄笑。讲台上的老师毫不客气地瞪贺祺一眼:“你出去千祈莫讲是我学生。你坐低喇,唔好挡住其他人。”
  贺祺尴尬且迟缓地坐回去。
  贺祺的背有些弓。蒋洛盟看着贺祺的后脑勺,想不出贺祺此时是一幅怎样的表情。
  讲台上的老师继续:“第三题拣C。呢个‘者’是用作虚词嘅,上一题我啱啱话咗,见到呢种句式第一个就要排除A……”
  学校留的午休时间不长,一般大家都是去学校的餐厅吃饭,吃完饭回来简单休息一会儿,就要上下午的课了。
  但贺祺从来不去餐厅吃饭。他每天早上来的时候都会自己带吃的,类似一个三明治或者菠萝包,不需要加热的那种。
  那天中午,蒋洛盟吃完午饭从餐厅回来时,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一个小面包——包装上“面包”的“面”是简体字。
  蒋洛盟无声地笑了笑,拍拍前面贺祺的肩膀:“谢谢咯。”
  贺祺转过头来,故作惊讶的表情有些夸张,看着蒋洛盟手里的小面包摆手:“唔……唔是我。”
  蒋洛盟用普通话跟贺祺说:“你应该说‘唔客气’。班里没有人会专门去内地买小面包,一看就是你放这儿的。”
  教室里还有其他同学在,但普通话对他们来说是“加密语言”。贺祺没想到蒋洛盟会说普通话,愣了一下,才有些紧张地问:
  “你……不讨厌我吗?”
  蒋洛盟耸耸肩:“被无视一次好意而已,还谈不上讨厌。”
  贺祺有些尴尬,低了低头:“我不是说今早的事。”
  蒋洛盟明白贺祺语中所指,也完全不避讳:“那是因为我爸和你妈的关系?我有理由讨厌我爸,有理由讨厌你妈,但没理由讨厌你吧?又不是你让他俩勾搭在一起的。”
  “呃……?”贺祺睁大了眼睛,微张的嘴唇不知所措地抖动,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蒋洛盟眨了眨眼,眉毛微蹙,有意逗他:“难道就是你……”
  “不是!”贺祺斩钉截铁地否认,一脸严肃惶恐地看着蒋洛盟,目光无比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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