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祺抿了抿嘴唇,问:“是做营销经理,还是营销总监?”
总监看着贺祺,嘴唇张了一下,没说出什么话,伸手去端桌上的水杯喝水。
贺祺明白了总监的意思,点点头:“好。”
贺祺的嘴角下意识噙了笑,好像这样就能显得没那么悲惨。
公司章程里一条一条升职的标准:资历、业绩、零失误……那些繁琐的绳索和镣铐,似乎只是为了缚住像他这样的人。等到他终于从束缚中走出来,却发现胜利属于另一种人——生来就不会被规则和章程束缚的人。
总监轻拍贺祺的胳膊:“事情还没定下来,起码现在还是我在坐这个位子,之后有没有新的变动,也说不准的。”
贺祺抿着嘴点头,对总监微笑:“嗯,我明白。”
总监看着贺祺,思忖良久,开口道:
“贺祺,我诚实地说,你绝对有坐我的位子的能力。你对这份工作有热情,有自己的方法。你有胆量,敢说话,能向别人直白又高效地传达想法,但又留着分寸。
“就算万一,万万一,如果这次的事没成;也不代表你的表现被低估或者被忽视,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但工作还要继续,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别的事;你还年轻,三十岁不到,之后肯定还有机会的。”
贺祺知道,这个时候,他大概应该做一个心潮澎湃、满怀希望的表情;但仅仅是挤出脸上这个单薄的笑,贺祺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以后有机会,当然有机会,不管三十岁还是四五十岁。
可贺祺需要的并不是这个躺在“以后”里的、虚无缥缈的机会。他要的是他奋斗八年、功劳苦劳加在一起、终于在今天就要兑现的、他应得的成果,而非一个“摘得成果的可能性”。
总监也是过来人,明白这些没有支撑的安慰太单薄。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贺祺的肩膀,默默从办公室里出去了。
Swipe商贸的办公区在维多利亚港附近。货轮的汽笛声如雾飘散,暗示着贸易公司里一切忙碌的意义。
夜晚海风湿咸,无差别地吹过星级酒店草木青葱的露台,写字楼下大门敞开的24h便利店,以及曲折巷弄中拥挤纷杂的大排档。
城市是割裂的,夜晚是割裂的,人的命运、生活的悲欢也是割裂的。
贺祺坐在大排档的塑料椅上,往面前的透明杯子里倒泛着酒沫的啤酒。
“有冇搞错啊?”
林采奕穿着丝质吊带裙,披了一件轻薄的外搭,挎着一个大号托特包,在贺祺对面坐下。
“来了?”贺祺给另一个空杯也倒了酒,顺着桌子推到林采奕面前。
“我还以为这个‘添记酒家’是附近新开的酒楼,你怎么好意思在大排档请人吃饭的啊!”林采奕从旁拉过一个椅子,把包放下,从里面取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递给贺祺:“亏我还这么帮你……”
贺祺笑着朝林采奕抱了个拳,把文件袋接过来:“我跟客户吃饭吃过那么多家,这家店的砂锅粥随便排前三的,而且分量也足。我点了,一会儿你尝过肯定也喜欢。”
林采奕叹气:“我晚上不吃碳水的。而且我一会儿要回公司开车,也不能喝酒。”
贺祺愣了一下:“那怎么办?”
林采奕催他:“你别管我了。今晚的主要任务是给你送文件,我又不是非要宰你一顿。”
贺祺把文件抽出来,朝林采奕眯着眼睛笑:“谢谢林经理。”
贺祺在看文件的时候,林采奕同时帮他介绍:“今天我抽空打了几个电话,做了点背调;跟蒋洛盟的入职信息和简历一起,都在这儿了。
“蒋洛盟是董事长蒋光信的长子,生母十年前就去世了,他在那一年就出了国。国外的经历确认起来有些困难,目前我也没发现特别可疑的地方。
“但是有一点,他高中三年级的时候,从英基南岛转到了克利思廷国际学校。我记得你也是这所学校出来的吧?克利思廷挺有名的,校友之间经常会办联谊。你们是同岁,应该是同一年级,你对他有印象吗?
贺祺的神色有些难掩的紧张:“他……应该是我同班同学,也当过我们班班长。”
林采奕眼睛骤然一亮:“那你们现在还联系吗?能约到他吗?你们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朋友啊?”
是不是朋友?贺祺脑袋里“嗡”了一声。
大排档热油喷溅的声音、干杯划拳的声音、谈笑咒骂的声音糅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无差别的、无意义的、白噪音一样的嘈杂。
正如高中三年级,某天上午的大课间。黑板上方的音响播着校园广播,国文课代表在喊同学交习题册;走廊上,学生会会长的竞选人在拿着喇叭大声宣讲。吵得像打翻了五颜六色的调色盘,又掉进了污浊的洗笔筒。
贺祺低头坐在教室左侧,中间偏后的位置;正在自查上节课随堂测的错误。贺祺感觉到有人几个人朝他走过来,但他没抬头。
没抬头也知道来找麻烦的人是谁。
“喂,野仔!”黄靖中指上有处骷髅头纹身,在贺祺桌角敲了两下。
贺祺还是不抬头,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用力攥紧了手里的笔。
“听唔听到啊——”黄裕的声音更大,伸手搡了一下贺祺的肩膀:“同你讲紧嘢!”
教室里的声音明显小了,贺祺感受到了来自各方好奇且克制的注视。
贺祺的手把笔捏得更紧,用力到手腕在颤抖;缓慢地,一言不发地抬起了头。
黄裕和黄靖挡在自己面前,身侧还有一个块头很大的黄宇超,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他出去的路。贺祺向上翻着眼睛,死死瞪着这三个人。
黄靖对贺祺眼里的攻击性不屑一顾,只是冷冷笑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举在贺祺眼前:
“星期六我哋去Regent饮下午茶,见到熟人喔!你妈咪,又——同男人去咗酒店喔!”
贺祺的嘴唇在发抖,一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原先握笔的方式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变成了握短匕首的姿势,拳头绷紧,骨节泛白。
黄靖似乎觉得贺祺这样更有趣,把手机收回来,脸上的笑愈发得意。
黄靖勾着嘴角俯身,在贺祺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你劝下啰,咁样好容易染病嘎……”
“唔该借过。”
三个人挡住了贺祺的视线,贺祺只听到声音,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黄靖脸上明显黑了一下,狠狠翻了个白眼,扭头冲人大吼:“你冇眼嘎?走后门啰!”
贺祺这才看到这个说话的人,是之前没见过的新面孔。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怀里还抱着一摞新课本,但整个人站得笔直。校牌也是崭新的,清晰地印着三个字:蒋洛盟。
这个新来的并不惧怕黄靖的吼叫,只是眨了下眼睛,站在原地一动没动,满眼的平静和漠然。
他扫了一眼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不紧不慢地问:“点解你哋咁care嘅?佢妈咪,是同你哋老豆去酒店嘅咩?”
为什么这么在意?他妈是跟你们爸去的酒店吗?
黄靖黄裕都睁大眼睛愣住了,就连在一旁当小跟班的黄宇超也是。
黄靖两眼冒火:“死扑街你讲乜?同你老豆就真!”
黄靖急了,只会攻击反弹:是跟你爸去的还差不多!
蒋洛盟无比冷静,淡淡地看着黄靖,清清楚楚地点头:“是啰。”
是啊。
这句肯定的回答反而把人弄懵了。黄靖和黄裕张口结舌,一时间拿不准蒋洛盟是认真的,抑或是是在说反话。
蒋洛盟脸上波澜不惊,看着黄靖的手机抬抬下巴,不含一丝激动情绪地说:“真是我阿爸喔。我都未出声,你哋差唔多得了。”
所以,当事人都还没说话,你们差不多得了。
贺祺这才意识到,蒋洛盟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在管自己的事。他对“三黄”的行为不爽,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被别人介入;是被侵犯了领地,所以不情愿。
蒋洛盟把目光从黄靖身上移开,直到此时,方才第一次直视坐在座位上的贺祺。
两人四目相交,谁都没来得及说话,上课铃声先一步响了。
“是不是朋友,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林采奕看贺祺失神,有些疑惑地轻蹙起眉。
贺祺从回忆中挣脱,小幅度地颤了一下。贺祺垂下眼帘,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起头咽下去一大口。
白色的酒沫滑上杯壁,缓慢地破裂消散。
大排档门口昏暗的灯光里,贺祺的神色稍显黯淡:“我们,应该不算是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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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们,我非常非常需要海星pllllls~
这章之后的粤语几乎没有长句了(作者真的绞尽脑汁),阅读弹幕里会有翻译(大家路过可以随手点个赞,让翻译内容保持在靠上的位置),也会保留置顶评论供大家参考,理解上应该不会有啥问题哈!
第3章 (三).知道彼此几公分的关系
这几天,财务部成了全公司都羡慕的部门。
蒋立绅的空降出现,不仅没引发不满,反而受到了全部门人的欢迎。
原本的财务总监没有调动岗位,只是在办公室里多加了一个位置给蒋立绅,让他能从旁观察学习。蒋立绅的岗位名称也只是“总监助理”。
蒋立绅暂时没有像样的项目经验,才刚刚从新加坡留学回来,直接让他独当一面也并不现实。财务部又是把控着项目初审、核算的重要部门,就算是老板的公子也不能儿戏。
对此,蒋立绅没表现出一点不满,反而很谦逊。
他跟每一个财务部的员工打招呼,跟每个人说“请多关照”;除此之外,真正让所有人折服的,是他在正式入职的第一天,订下了丽晶酒店的宴会厅,请了整个部门的人来赴晚宴。
如果说,蒋立绅空降财务部是“一声炮响”;那蒋洛盟来营销部,只能算是“冒了点烟”。
蒋洛盟就没在办公室出现过几次,几乎每天都由营销总监带着跑现场。去码头,去物流中心,甚至过关去广东省内的合作工厂。
直到总监要动身出国的前一晚,营销部的人自发为他办欢送宴,地点定在他喜欢的客家菜馆。
当晚下班后,贺祺开车顺道捎了Sandy,两人一起过去。
“嚯……”Sandy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手机屏幕讶然地笑,趁等红灯的时候给贺祺看:“财务部阿玲又发动态了!Regent(丽晶)真不愧是Regent啊。”
照片里是穿抹胸礼服的长发女人,侧身坐在吧台位,背后是维港黄昏中的夜景。上半身的剪影如山峦起伏,胸前的沟壑若隐若现。
贺祺只扫了一眼,就转回了头:“财务部每天都去Regent聚餐吗?这么夸张啊?”
Sandy冷笑:“是一次拍很多张照片,每天po一张,够风光大半年啦!”
贺祺不理解,苦笑着皱眉:“这……有什么用?”
“气势啊!”Sandy咬牙切齿,有些忿忿:“这次我们部门已经输了!这个蒋洛盟,真是‘唔识做’!一点不懂人情世故!”
红灯变绿,前方拥挤的车流开始动了。贺祺于是不再搭话,启动了车子继续开。
车里没有开广播,也没开音乐,交谈的氛围就这样瞬间冷下来。黄昏时的昏暗是灯照不亮的,路旁人影飞掠,人的视觉也被削弱,只有心绪的感官猖獗。
“阿祺,”Sandy忽然开了口,直视着前方的道路,有些没头没尾地说:“你知嘅,我撑你嘎。”
“阿祺”,是贺祺在项目三组时才用的称呼。许久不曾听到,贺祺的眼神颤了颤。
贺祺轻轻笑了笑,抽空扭头看了Sandy一眼:“嗯,多谢嗮。”
部门订的客家菜距离不近,但味道够正,是广东梅州的老板开的;环境也好,不久才翻新过,现在是个颇气派的酒楼。
顺着稍显逼仄的楼梯向上,第三层全部是包间区域。营销部定了最大的包间,里有两个超大桌,给部门里每个人都预留了位置,也包括新来的实习生们。
贺祺和Sandy到得算比较晚的,桌上的空位已经不多。即将调岗的总监旁边被留了个空位,贺祺坐了过去,Sandy则去远一点的空位上坐了。
人到齐了,欢送宴不时便开始了。
总监叫了白酒,玉冰烧,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分酒器,站起来给部门里所有人敬酒:
“多谢大家今日送我!我喺Swipe咁多年,承蒙各位兄弟姊妹照顾,之前有咩对唔住嘅,今日一并同大家道歉,还请大家多多包涵。我哋来日江湖再见!”
总监已经把分酒器举到嘴边了,忽地又移开补充:
“啊仲有,通知已经发咗,新总监蒋先生听日上任,大家多多配合,多多帮衬。我再同大家讲声多谢!”
说完,总监扬起脖子,端着分酒器咕咚咕咚地全喝了下去;末了倒转杯子,一滴没剩。
桌上的人都开始喝彩,“叮铃咣啷”地用酒杯敲着桌沿当做碰杯,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酒。
接下来,不用提点,也该即将上任的总监说些什么了。总监右手边,穿深蓝色西装的蒋洛盟于是也端着酒站起来。
满满两桌的人里,有一大半都才第一次见蒋洛盟的“真容”。方才坐在总监身边时还看不出来,站起来后,大家才意识到他有多高。
蒋洛盟并不驼背,西装肩膀处的尺寸很合适,整个人姿态挺拔,像是从劳力士广告片里走出来的人,浑身上下散发着商业精英的稳重气质。
蒋洛盟只端了小小一只白酒杯,嘴角的客套笑意若隐若现。他声音并不大,但一说话,整个包间的声音就都弱下去:
“各位好,我是蒋洛盟。大学本科我是去UCL的工商管理,硕士去美国MIT读了Marketing和Finance。我在美国有一间小型创业公司,基本从开始读硕士的时候就在做了,今年年初刚收到风险投资;但我因为要回香港,就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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