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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佳损友(近代现代)——郁棠

时间:2024-02-03 09:28:33  作者:郁棠
  也不一定?
  贺祺打了个冷颤。
  头顶的雨停了,冰冷的雨滴变成了落在伞面上的砰砰声,如他此时擂鼓般的心跳。
  贺祺僵着脖子朝后转身。榕树下的灯光不亮,树影晃动,只能隐约看出蒋洛盟的五官轮廓。
  蒋洛盟嘴角冷硬平直,表情并不算好,撑着弯柄伞举在贺祺头顶上方。
  贺祺张口结舌,眨着眼发愣。
  蒋洛盟语气里没多少耐心:“愣着干嘛?伞接着啊?”
  贺祺如梦初醒,赶忙伸手握住伞柄,有些迟钝地说:“谢谢……”
  蒋洛盟没回贺祺这句话,微蹙着眉冷冷地转开脸,低头把手里另一把折叠伞打开,自己撑着。
  这把折叠伞明显小一圈,很透光很廉价的浅绿色,上面还印着某保险公司的logo。
  蒋洛盟浅灰色的西装裤湿了大半截,小腿往下部分的裤管全成了深灰色。脚上那双做工精细的布洛克皮鞋也湿了,鞋底直到现在还浸在雨水里。
  蒋洛盟就这样在贺祺身边站住了,面朝着马路的方向不发一言,视线也不朝贺祺偏去丝毫。
  沉默持续了太久,连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都变得刺耳起来。
  贺祺握着伞柄的手不安地紧了紧:“谢谢你。我这样就可以了……”
  见蒋洛盟仍然没有反应,贺祺顿了顿,接着补充:“那个……谢谢你的伞。打到车估计还得一会儿,伞我明天会带去公司还给你的,可以吗?”
  蒋洛盟还是不说话,像是听不到贺祺的声音一样,倔强地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贺祺心中忐忑得厉害,他知道自己方才在地库的表现有多生硬、多奇怪,也无法欺骗自己说蒋洛盟没感觉到。
  可让贺祺想不通的是,他之前挑衅蒋洛盟还少吗?比这过分的情况太多了,怎么他偏偏为这么小的事生了气呢?
  贺祺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蒋洛盟朝他转了过来。
  适应了树底的昏暗,这次贺祺把蒋洛盟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蒋洛盟竭力克制着眉间的紧蹙,两腮的肌肉动了动,语中是满腔难掩的愤懑:
  “贺祺,你非要这么对我吗?”
  贺祺怔了一下,不明白蒋洛盟具体是在指什么,但心中却已经有了些幽暗模糊的预感。捉不住具体的词句,却已然让自己的心跳又快起来。
  蒋洛盟的胸口起伏了一下,接着开口,语气中的强硬与坚定不减丝毫:
  “就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男人,所以你就要像避瘟神一样避着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针对我?”
  “什,什么?”贺祺瞪大了眼睛,紧张到下意识结巴起来:“谁说……谁喜欢男人?!”
  蒋洛盟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贺祺沉默着。
  尽管树底昏暗,贺祺还是很真切地看到了蒋洛盟的眼神。
  那不是拿不出证据时心虚的沉默,而是根本不需要证据的坚信、认为争辩没有必要的沉默。
  蒋洛盟的胸口平稳地起伏着,黑曜石般的瞳孔定定望向贺祺的眼睛。
  贺祺全身都在细小地颤栗,也许是因为湿衣服在身上贴了太久,让亚热带长夏的雨夜也冷了起来。贺祺完全能想象到,此时开口,他的声音会多么虚飘颤抖,说出来的字句会多么苍白而可疑。
  贺祺没有办法,震惊与惧意交织,他的目光开始不定地闪烁起来。
  贺祺知道此时言多必失,便也强作镇定地沉默。可贺祺的沉默与蒋洛盟的不同,更像是无可奈何的默认。
  蒋洛盟闭了闭眼睛,语气软了些:“我知道,这件事你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贺祺借机逃脱了蒋洛盟的注视,轻轻垂下眼神,干巴巴地说:
  “这只是你的猜测,我并没有承认过。”
  但也并没有否认。
  “呵……”蒋洛盟也低了头,有些沉闷地低笑了一声;抬起头时,眼神昏暗而复杂,声音更轻:
  “好,那我这样说——
  “如果你愿意试着交男朋友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此时贺祺也忍不住出声笑了,但更接近于苦笑。
  是入世者对天真者的嘲讽,是对蒋洛盟盲目的理想主义的哂笑。是自己的磨难被想当然低估时的心寒,想要用笑来稍显得体地掩盖,却拙劣至极。
  “为什么?”
  贺祺心口仿佛压着块冰冷沉重的石头,朝蒋洛盟瞪着眼睛:
  “是因为你觉得,只有交了男朋友,我才算是终于在尝试‘做自己’了?”
  蒋洛盟却即刻摇头:“不。”
  很平静,却斩钉截铁。
  蒋洛盟磊落地迎上了贺祺的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眼底闪烁的微弱光点。
  他用最明确正式、最与“玩笑”不沾边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对贺祺说:
  “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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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结束啦!感谢读到这里的宝宝们~~
  # Vol.2 Liqueur
 
 
第20章 (一)别跟着我
  蒋洛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贺祺的。或许早在高中时的第一次见面,或许晚于他们十年前不发一言的告别。
  蒋洛盟觉得,贺祺和他虽然看上去很不同,但实际上却很相似。
  和贺祺一样,蒋洛盟的父亲是香港人,母亲是内地人,因此他才说得出那样流利标准的普通话。
  其次,他和贺祺都有一个让他们面上无光的父母;事实上,蒋洛盟在高中最后一年选择转学,也是因为这个。
  那天,洛今羽忽然生了病,蒋光信第一次去给蒋洛盟开家长会;可不知怎地,莫名跟前桌的家长看对了眼。两人提前出了校门,一起搭车去了酒店。他俩本以为事情做得很隐蔽,不想一个周末后,同学的父亲就找来了学校。
  能读英基南岛的家庭,家长大多都是有头有脸有手腕的人;协商半日,达成的结果是蒋洛盟要转学,因为蒋光信不能以任何身份、任何理由进学校,跟他们的孩子见面;剩余的归于家务事,他们自己私下解决。
  蒋洛盟很讨厌一种状况:明明不是自己的错误,却要自己来承担后果;明明是非常让人不齿的行为,却出现在自己必须要尊敬的人身上。像是世界失衡,乾坤颠倒,受力混乱;他的一切行为都失去了正当性。
  蒋洛盟安慰过自己,转学后一切都会好的;可没想到,来学校的第一天,就看到了黄靖和黄裕手里的视频,里面的男主角又是蒋光信。
  蒋洛盟注意到了贺祺眼中的怒火,看到了他手里紧握着的、刀刃一般锋利的笔尖。
  蒋洛盟记得很清楚,彼时的他心中蓦然感叹:真好啊,他还懂得怎样保持愤怒。
  蒋洛盟是找不到愤怒的理由的。他觉得生于这样的家庭就是他的原罪,是世界的耻辱,是周围的人的不幸。他是没有资格愤怒的。
  蒋洛盟是沉静的,压抑的,礼貌的,有顾忌的,像温吞的茶;但贺祺却是直白地、倔强的、滚烫的,像狂烈的酒。
  贺祺在向他展现另一种存在于世的可能。
  很久以后,当蒋洛盟终于出了国,脱离了这个蒙蔽双眼的污浊环境;他才得以从旁观者的视角,尝试回忆和审视自己混乱仓皇的青春。
  那时,蒋洛盟每天都在努力让自己心理自洽。他用漠然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实际却在暗暗向往贺祺的恣意张扬。
  同样处在父母失德的阴影之下,贺祺却能活得如此痛快真实。
  在贺祺身上,有蒋洛盟无法选择的那一种可能性。
  蒋洛盟觉得自己很幸运,在十八岁时就遇到了“宿命般的友情”。
  十八岁时,蒋洛盟坚信,他和贺祺会做很多年的朋友,在一起很久,很有可能是一辈子,就像周华健的歌里唱的那样。
  不过那时,情窦未开的少年没有仔细剖析过自己的情感。似乎只是出于某种难解的引力,想要了解,想要靠近,想用贺祺的炽烈稍稍温暖自己被冰冻的手脚。
  直到后来离开香港,蒋洛盟发现,这种炽烈并没有随着距离而消减。这团以友情为名的火渐渐变了样,在伦敦阴冷的雨天,温暖了一个个寂寞凄清的夜晚,点燃了柔情,也引燃了欲火。
  在国外十年,蒋洛盟不能否认,他接触过很多人;在很多个可爱的夜晚,经历过很多愉快的date。
  但这种以寻欢作乐、驱散孤独为目的的靠近太像快消品;这种感情的分量太轻,快的话甚至第二天一早就会忘记,远没到“爱”的层面。
  但蒋洛盟知道爱是什么感觉。因为他知道自己爱贺祺。
  或许因为贺祺和自己处境太像,蒋洛盟很能明白贺祺的辛苦,那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伤疤还在疼。所以,蒋洛盟打心底里希望贺祺能比他幸福,也希望自己能保护他的幸福。
  只是,第一次以追求者的身份面对贺祺,蒋洛盟毫无经验,毫无章法,笨拙地搞砸了一切。
  这晚,在贺祺不得不回应蒋洛盟之前,一辆红色的出租车靠边停了下来。贺祺像是受惊的兔子,几乎是撒开腿逃窜进了车里。
  蒋洛盟出神地站在原地,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出租车默默开远,一个人在雨里撑着那把浅绿色的小伞,在原地愣了很久。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太阳从升起的第一秒就光芒四射。贺祺出发得比平日早一些,但推门进到办公室的时候,蒋洛盟已经在了。
  都是成年人了,工作是工作,不要掺杂私人情感。贺祺在心中默念一遍,和往常一样,在自己的桌子后面坐下了。
  “板……板蓝根?”
  贺祺有点懵,把办公桌上并不属于自己的药拿起来,转头问蒋洛盟:“你的吗?”
  “给你的。”蒋洛盟在回邮件,也有可能是借着回邮件躲避眼神接触,以保持表面上的镇定:“旁边用卫生纸垫着的药片是维生素。昨天淋雨了,小心感冒。”
  “噢……”贺祺把举在手里的药慢慢放下来,眼睫颤了颤,低头说:“好,谢谢。”
  贺祺想,如果昨晚什么都没发生的话,今早他看到桌上的药就是会这样反应。
  最好蒋洛盟后悔了,最好自己也配合地不提起昨晚的事,最好所有人都忘了昨晚发生过什么,最好一切都跟以前一样,简单明了。
  两人好不容易从龙争虎斗变成通力合作;旧问题才刚解决,正是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贺祺实在没精力紧接着应付新问题。
  所以,保持现状,当做昨晚的bug没有发生,昨晚的对话没有对自己造成影响,就是目前最理想的状态。
  嗯。贺祺再次跟自己重复一遍:昨晚我只是淋了点儿雨,睡了一觉,其它事情都不记得了。
  贺祺和往常一样,拿出自己在路上买的冰美式,插上吸管,边喝边等电脑开机。
  办公室里忽然变得异常安静。贺祺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过蒋洛盟敲键盘的声音、自己电脑启动的声音、杯中冰块融化塌陷的声音,以及他吞咽咖啡的声音。
  离正式上班还有一段时间,营销部还没到忙起来的时候,就也没有嘈杂的声音可以冲散办公室里的安静。
  贺祺慌得心跳都乱了起来,面上却还是一切如常的样子。贺祺拿起办公室座机的听筒,播了分机号过去:
  “Sandy,昨天发过去的Mena的项目资料研究过了吗……没事没事,早上让他们看一下就好。这个项目不小,他们想要采购的品类很多,一个组来做工作量有点大,所以这次要跟五组合作……
  “对,五组对接美国的市场比较多,美国方面的工作由他们in charge比较好。三组负责联系内地的供应商,这种单量要多找几家,价格的分寸也要把握好。两组的实习生都让跟着吧,学些东西。
  “一会儿正式上班之后跟五组开个短会,Mena的项目要尽可能快地走起来,不能拖了……”
  副总监忙也正常,忙得不可开交也正常;全然取决于他的推进和监管职责细化到什么程度。
  贺祺连着打了四五个电话,对照着项目企划书一项一项叮嘱确认,和做经理时遇到大项目的状态一模一样。
  一直到快十点钟,办公室门外的嘈杂声完全起来了,贺祺才长呼了口气,挂了电话,靠上椅子背,继续喝那杯冰全化掉了的冰美式。
  蒋洛盟全程安安静静,在自己的椅子上动都没动。贺祺忍不住悄悄转了眼睛朝他看,只看到他正飞速地打字,盯着屏幕的眼神里满是专注。
  他……也这么正常?
  贺祺先是松了口气,心道太好了太好了,工作和私生活互不影响,一切维持正常秩序。
  自己一切如常,蒋洛盟也一切如常,工作一切如常,交流一切如常……说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一切正常。
  嗯。理智的,合理的,有解的,无需担忧的。
  但很快,贺祺意识到——发生了这种事,一切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吧?
  如果昨晚跟他说那番话,今早跟他坐同一间办公室的人不是蒋洛盟,那贺祺扪心自问,自己绝对不会假装一切正常。
  贺祺或许会展开一次友善但严肃的谈话,强调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表明自己目前没有恋爱的打算,发一张好人卡,然后说希望可以继续一起工作,希望可以继续当朋友……
  他肯定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忽视问题,假装这里不存在问题。
  贺祺咬着咖啡吸管,停止了吞咽的动作。垂着眼睛定定地思索半晌,贺祺把咖啡放回了桌面,然后站了起来。
  贺祺说:“我去天台一下。”大概是对蒋洛盟说的。
  这句话的“对象感”太低,蒋洛盟迟了一下,才意识到贺祺在跟他说话。蒋洛盟抬起眼睛望了贺祺一眼:
  “好。”
  简洁干脆,手上敲键盘的动作甚至没有停下来。
  不是,这人不是昨天晚上才跟人表过白吗?又没收到回复,怎么精神状态比被表白的还稳定?
  贺祺暗自咬牙:“咳……你,你别跟着我。”
  蒋洛盟打字的动作停了下来,挑高了眉毛,一脸莫名其妙地抬头。他哪里有想跟上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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