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通街18号楼3层01室,麻烦尽快哈。”
对方语气并不愉快,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王花工再次愣住了。
文通街是璞兰市出了名的脏乱差街道,租金很低,但也藏污纳垢。
在那边开店的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人(除了白倬章),而在那边住的……
可想而知。
“该死啊!我该死啊!”王花工狠狠锤了自己胸口一下,“我都不知道昌儿他这么多年竟然一直住在文通街,我真的该死啊!我该怎么像他妈交待啊!”
……
王花工的心情半晌才平静下来。
楚孑陪他吃过了早饭,就来到了文通街。
18号楼在文通街的腹地,当真是脏乱差的究极体,楼下的的巷子里有蟑螂和老鼠四处乱窜也就罢了,还放了无数个油腻腻的大桶,里面放着不明所以的液体。
王花工见到此种情景,心情更是跌落谷底。
二人找了半天路,终于从一个七扭八拐的小楼梯找到了上楼的路。
楚孑已经做好了被臭气和垃圾攻击的准备。
然而。
打开房门之后,眼前的场景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这是一个小开间,大概三十平米,目光所及之处都一览无余。
房间的右边可以称得上是简单但整洁,书桌、电饭煲、电磁炉、橱柜……简单的家具一应俱全,三天没人回来,空气中却也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反而飘着一股淡淡的木质香。
而房间的左边虽然如同预料中一样凌乱,却并不肮脏,随手可见木工器具,四周摆着的也都是三合板、木料等等材料,显然是王昌生前在做着什么东西。
王花工一见这场景就湿了眼眶,他颤颤巍巍走向那堆木料,抚摸半晌。
“孩他妈之前就是木工,”王花工说道,“没想到这孩子还在家做着这些玩意。”
楚孑观察半晌,发现只有些凌乱的器具,从这些东西的尺寸大小来看,似乎是给孩子准备的小玩具,但周围并没有成品,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然后,他又四周看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一位逝者的家。
一种莫名的空虚感向他袭来。
王昌在这个世界里活了二十六年,但最终所留的,不过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家,和银行卡里的二十万块钱。
生命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楚孑并不清楚。
他的上一世,为这个世界留下的,又是什么呢?
不过是一堆关于黑心企业的资料罢了。
除此之外,他的价值又是什么呢?
楚孑想着,就走到了屋子的深处。
这里除了放着一些健身用的哑铃之外,就只有一张简单的书桌,和一部笔记本电脑。
楚孑随手点击电脑的触控板,发现竟然开着机。
他无意翻查逝者的隐私,但这个界面实在有些离奇,让他不得不停驻眼光。
这是一个类似论坛的登录界面,底色是全黑的,唯有红色的大字写着“暴力骑士”四个大字。
楚孑不知道用户名和密码,黑进去又需要时间,一时间只好作罢。
但他还没想明白“暴力骑士”到底代表着什么,就听王花工那边传来一声惊呼。
楚孑赶紧走过去,发现王花工正对着餐桌上的一沓纸呆滞的看着。
那是一张璞兰市的地图。
而上面的三个地方画着红圈,地图的上面还写着“1.21 big day”。
1月21日,正好是大后天的日期。
可这个大日子,又指的是是什么大日子呢?
楚孑第一反应是婚礼。
可等他再细看地图,不免也觉得有些奇怪——地图上的三个圈分别是两个私立高中和一个私立初中。
这和婚礼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花工有点急了:“这不会是要去人家学校门口做什么吧?”
楚孑也拿不定主意,一时间没有回答。
王花工又走到了放着的木料旁边,仔细看了半晌,又发出一声叹息。
“小楚,你看,这些东西,是不是都是给小孩准备的?”王花工说着,又拿起放在一边的绳子和锉刀等等,“我见过他妈做这些,是用不上绳子和锉刀的,你说昌儿,昌儿他是要拿这些东西做什么啊?”
楚孑给不出答案。
但他拿起了桌子上的另一张纸,静静道:“也许她能给出我们答案。”
那是一张名片。
[茉莉花店]
地址就在文通街的另一边。
而这张名片的下面,还有另一张纸。
是一张B超的诊断结果。
上面写着:「孕12周」。
第26章
“这是……那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姑娘?茉莉?”
王花工瞪大了眼睛。
楚孑点头, “应该是的。”
根据这张B超的诊断证明,茉莉应该在一个月前查出怀孕了。
王花工有些难以置信,“她……怀孕了?”
楚孑答道:“嗯。从这张单子的结果上看, 是这样的。”
“哎!我糊涂啊!”王花工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他妈干的什么事啊, 一点都没看出来, 当时差点打了人家小姑娘!”
“您说什么?”楚孑敏锐抓住重点, “您当时没看出来?”
如果检查的时候是三个月孕期的话, 现在应该四个多月了。
按理说, 胎儿正常发育, 到了这个月份,应该挺明显的了。
楚孑心底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而王花工已经整个人都内疚了起来,拉着楚孑的手就往外走去。
步伐之快,楚孑几乎都跟不上了。
幸好,茉莉花店离这里并不远, 转个弯就到了。
但是......
如果不说这里是花店的话,远远一看, 这里就像是《大话西游》里的盘丝洞一样诡异……
到处都是放着的花和摆件, 还有各种形状怪异的装饰, 外墙上也都是涂鸦和各式各样地下乐队的海报,大片大片的黑色摆设、甚至连外面放着的桌椅都是黑色的重金属造型,与楚孑想象中代表着温暖和活力的花店大相径庭。
而花店四周也没什么客人,楚孑他们甚至看到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家长直接抱起孩子,快步路过此处。
似乎是生怕孩子被那些画着烟熏妆、头发造型夸张的海报形象吓到。
王花工有点不确信了,问道:“确认是这个位置吗?”
楚孑再次核对几次, 直到找到了随意拼贴般的涂鸦后面写着的“茉莉花店”四个字,方才确定, “就是这里,没错了。”
二人踏入花店。
这里面比外面还要漆黑,别说是鲜花了,连植物都没几棵,到处都是仙人掌、捕蝇草等等不常见的植物。
而进门时提示的铃声也不是常听到的叮铃一声,而是一个电吉他扫弦的音效。
二人摸黑往里走去,就像是进入到了什么探险频道一样。
忽然“喵”的一声从黑暗深处传来,楚孑先是看到了一只通体漆黑,眼睛却黄而明亮的大黑猫,紧接着,才见到了黑猫的主人。
“要什么?”抱着猫的女生带着不耐烦的语气回头,见到二人,却明显愣了一下,“你们怎么来了?”
王花工被对方冰冷的神情噎的一时语塞。
但他很快找到了一丝长辈的气势,回问道:“我们在昌儿家找到了你这里的地址就过来了,你是茉莉吗?”
“银行卡你们收到了吧?”茉莉也不回答,只是带着戒备说道,“都是王昌攒的,我一分别的也没有了。”
“收到了。”王花工想了片刻,忙问,“你们是怎么攒下的钱,不会就靠这个花店吧?”
茉莉皱皱眉:“都是他攒的钱,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反正是给你的,你用就得了呗。”
“来路不明的钱我不用!”王花工憋了一口气在胸膛,干脆直接问了,“你和昌儿领证了吗?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怀孕了?”
茉莉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下去,愈发冰冷。
楚孑几乎已经感觉到她要说什么了。
“怀过,”茉莉淡淡道,“一个月前不小心没有了。”
王花工整个人瞬间如同凝固一般。
他并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个答案。
而楚孑也叹了口气,心道一句果然。
他刚刚见到茉莉的第一眼就判断出了,这并不像是一个怀孕四个月的样子。
只是,他很心疼王花工。
就仿佛生命中唯一的念想、唯一的火种,又断掉了......
影视剧里儿女的逝去总会留下孩子让父母有生的希望、血脉的传承的话,现实却远没有这么美好。
悲痛总会向着最脆弱的普通人接连发难。
当然,更加刺痛王花工的,则是茉莉的这幅神态。
似乎一切都无所谓的神态。
王花工手捂胸口,缓了半晌,才哀楚道:“昌儿......他知道吗?”
“当然知道了,一直是他陪我去检查的,”茉莉将黑猫放下,定了定神,“因为孩子,我们本来是要结婚的,但运气不好,孩子走了。”
“没了?怎么没的?”王花工急了,“是谁的问题啊?好好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有了呢?是不是你们搞什么纹身……还是说你们开摩托车……”
“摩托车?”茉莉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
就仿佛这三个字刺痛了她一样。
“就是!”王花工面颊通红,“你们玩这些......当然不稳定了!当年我和昌儿他妈的孩子就是.....就是坐在摩的上走的!”
“所以,你是在怪我是吗?”茉莉质问道。
这幅神态,让王花工蓦地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他的语气忽然软了起来,双眼含泪:“不是的,都怪我,怪我这个脾气......”
茉莉却没让王花工把软话说完,更加尖利道:“孩子还能怎么没的,怪我,都怪我行了吧?”
说着,一行清泪从茉莉的眼角滑下。
“他本来都不骑拉力赛了,平时只骑摩托去办事,都怪我!”茉莉忽然掀起皮衣,将肚子上的针口展示出来,“怪我是流产体质,怪我打了二三十针躺了半个月,孩子还是保不住,怪我王昌他才重新去跑拉力赛,都怪我,行了吗?”
这一吼,不止王花工愣住了,连楚孑都愣住了。
刚刚茉莉还看上去凡事都无所谓的样子,此刻却泪水决堤。
“如果不是我保不住孩子,王昌他也不会死。”
茉莉用手背擦干了泪水,隔了半晌才继续道:“本来我怀孕了,王昌说他要放弃梦想,和我一起好好带孩子长大的,但我孩子保不住了,医生说我这个体质以后只能做试管,还要打进口药保胎,需要很多钱……”
“正好拉力赛开始,王昌一直都想拿拉力赛冠军的,这是他的梦想之一,再加上第一名奖金也不少,他就去了……”
“然后就发生了那个事故,王昌太想赢了,他以前开车都很小心的,但这次……这次都是因为我……”
之后的话,茉莉再也说不下去了,蹲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哭了起来。
那只黑猫又慢悠悠地徘徊了回来,用前爪子轻轻拍着茉莉的手,为她拭去眼泪。
王花工见到此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的双手抬起半晌,最终却还是没有落到茉莉的后背上,只是颤颤巍巍地拿了了根烟,却找了半天都找不到火,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他怎么会不知道保不住孩子的妈妈会有多心痛呢,这幅样子,他在自己的妻子身上见过太多次了。
人们都说,孩子出生后父亲才成为父亲,而在怀孕的那一刻,母亲就已经成为母亲了。
所以,王花工想到,昌儿也和他的妈妈更亲近一些,而自己,直到现在还没学会怎么成为父亲。
茉莉并没有哭很久,很快便站了起来。
她见到王花工这幅样子,便顺手拿出火机,将王花工的烟点燃了,随后又掏出一根细烟,给自己点燃后,猛吸了一口。
二人无言。
穿着保守的中年男人和打扮夸张的年轻女人就这样在黑暗中抽着烟。
烤烟的烧灼气和水果烟的香甜在狭小的店面里萦绕、纠缠、直到融为一体。
“孩子,苦了你了,”半晌,王花工才憋出这句话,“不怪你,都怪我,怪我没有管教好儿子,我就不应该让他玩这些……”
“不,你不懂的,叔叔,”茉莉执拗道,“骑摩托是王昌的爱好之一,是他想做的事,和纹身一样,他甚至想在胸口纹个摩托车,这是他几乎唯一的热爱,您懂吗?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坏孩子,我认为......他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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