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提着寸头,短到几乎能看到头皮,皮肤却很白,五官也很端正,尤其是睫毛浓密,看上去浓眉大眼的。
楚孑走到他身边坐下,陈平也什么话都没说。
半晌,楚孑先开口:“陈平同学,我叫楚孑,是……”
“我知道,你是合适成年人,保护我权益的,”陈平看向楚孑,满脸写着平静,“但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楚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陈平两年前就走过这一套流程了。
但楚孑还是问道:“为什么?”
陈平低下头:“反正你也就是走个过场,就别麻烦了,而且,我罪有应得。”
楚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耐烦,但似乎又有一些委屈。
可他之后不管再问什么、再说什么,陈平都不回答了。
这句话不仅成了今天陈平对楚孑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成了陈平各种意义上的最后一句话。
在之后的讯问中,陈平没有再回答刘重安一个问题。
甚至,他只在刘重安说陶然之的死亡情况微微抬头,似乎认真听了听,再之后,就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嫌疑人不配合,刘重安也只能草草结束审讯。
审讯过后,刘重安问陆晓应该怎么办,陆晓也无奈,根据现有证据,虽然无法将他定罪,但总归是对嫌疑人非常不利。
最终,几人决定,还是先去案发现场看看。
楚孑作为嫌疑人的权益保障人,也有同去的权利,因此跟着他们,一起出发了。
……
冠华小区是一个老小区了,据说都是当年各大国企单位分的房子,建筑都很老了,每一栋楼都只有六层,还没有电梯,小区里也没什么配套设施,有点能力的人早就搬出去了,现在还留下的多半是些老人。
陶然之死在了自己的房子里,在小区里也算是件大事,楚孑跟着陆晓他们一路走都听到不少人议论纷纷,幸好经过之前厉娟的事他们涨了记性,谁也没穿制服,所以还算顺利的到达了5栋。
虽然几个人都是年轻人,但爬上六楼也都有点小累,上来了就喘着粗气。
而现场的情况和之前刑侦总队说的大差不差,陶然之就是倒在楼梯口去世的,他们这些顶层的房子还附赠一个小阁楼,不过说是小阁楼也不过只是一个成年人都得猫着腰进的小空间,顶多有十平米。
但他们却发现,阁楼里竟然有一套被褥,而且到处都放着高中的物理习题册。
陆晓问驻守现场的警官:“陶然之住在这里吗?”
警官摇头:“下面也有他的房间,生活痕迹更重一些,但这里好像也能住,可能两边都住吧。”
陆晓又问:“陶然之的家人呢?他独居?”
“是的,”警官回答,“他有三个儿子,现在一个在国外定居,另外两个都在燕京,已经通知了他们赶回来了。”
陆晓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整个房子其实很小,大概也就是30平米左右,两室一厅,其中一间屋子是卧室,应该是陶然之平时居住的地方,另一间则有点奇怪,像是一个没布置好的儿童房。
“陶然之的大儿媳妇刚刚生产,”警官解释道,“应该是陶然之为孙子准备的房间吧。”
刘重安不解:“难道生了孩子了要来陶然之这里住?”
警官耸耸肩,他也不知道。
但目前看来,这就是最可能的猜测。
屋子虽然老旧,但还挺干净的,可见陶然之平时把生活打理的很好,陆晓他们逛完现场,刚出门,就撞了对门几道好奇地眼神。
刘重安问:“您就是报案人?”
“对,是我,”邻居答道,“哎,这出的什么事儿啊这是。那小孩儿是来报仇的不?”
刘重安没有回答,陆晓问:“你们和陶然之熟吗?”
“完全不熟,”邻居摇摇头:“老陶这人吧……其实挺好的,就是脾气坏了点,尤其是她老伴走了之后就更不好了,我儿子原来就是二中的,在老陶他们隔壁班,老陶那可是在二中都出了名的臭嘴臭脾气啊。”
刘重安问:“你们和陶先生的关系不好?那为什么会有他的备用钥匙?”
“也不算不好吧,顶多就是点头之交,老陶这人就这样,跟谁都不太好,”邻居想了想,“就是去年吧,有一天老陶突然敲我们门,把备用钥匙给我们了,我估计也是年纪大了,怕自己有点事儿什么的吧。反正也都是邻居,能帮就帮一下呗,不是啥大事儿。”
“跟谁都不太好?”陆晓又问,“和之前的学生、老师同事关系也一般吗?”
“听我儿子说关系是很一般,也就是他教学水平高,不然就更没辙了,可谁也没想到,以前他的学生还过来把他给杀了,”邻居叹气,“你说这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三人点点头。
陆晓还想再问一些问题,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哀嚎:
“我的爸爸呀……你命好苦啊……”
第192章
楚孑跟着陆晓赶忙来到楼下。
只见是三位风尘仆仆的男人, 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位应该已经年过四十了,此刻确实涕泪横流。
“爹呀,”男人喊道, “你走的好惨啊。”
三人几乎泣不成声,路上不少人都悄悄看着这离谱的场景。
刘重安虽然有些惊讶, 但还是带着人民警察良好的素质上前:“您三位是潘先生的家属吧, 节哀。”
三人听到刘重安这么说, 就哭的更是肆无忌惮了。
一边哭还一边往楼上冲。
刘重安在门口挡了一下:“您要不先缓缓吧, 别去现场……别去潘先生的家里看了。”
通常是不会让死者家属看到现场的情况的, 毕竟现场还有血迹, 三人本来情绪就不稳定,看完可能会更加难过。
但三人就是一直哭泣,一边哭一边争先抢后地往楼上冲,刘重安还想拦,可有不能对家属动粗。
陆晓给她眼神示意, 放他们上去。
三人踉踉跄跄,一路向上走。
都是有些胖的中年男人, 在狭窄的楼梯上互相挤着, 一时间场面有点可笑。
等他们到了家门口, 就被警戒线和值守的警官拦着,进不去了。
三人就干脆摊在门口,朝里面哭,一边哭一边往里看。
“心理素质够强的,”刘重安揶揄道,“还往里探头呢。”
陆晓也撇撇嘴, 不置可否。
他们见了太多受害者家属,也不需要明言, 就大概了解这三位是怎么回事了。
果不其然,三人哭了一会儿,年纪最大的那位终于起身,试探问道:“警官,请问这里要封多久啊?”
值守警官严肃道:“可能要等案件侦破结束。”
老大脸一丧:“警官啊!求你们一定要尽快侦破啊……一定要给我们老爹伸冤呐!”
值守警官说:“会的。每一起案件我们都会认真对待的。”
这时候老二又起身:“那个,警官,我父亲有没有留下什么文件或者信件啊。”
值守警官答道:“有需要给你们看的东西会给你们看的。”
“哦……”
三人听罢,止住了眼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老三开口了:“那个,大哥、二哥,反正这里交给警官就好,咱哥仨好久不见,找个茶馆聊聊天儿?”
老大点头:“好啊,我叫我媳妇也过来,你们还没见过呢吧?她要生了。”
老二笑笑:“大哥这么有钱,生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去年做生意又赔了不少,还想跟你们借点周转一下呢。”
老三赶紧插话:“我在国外日子也不咋地啊,哎……”
三人竟然聊起来了。
刘重安忍不住出言提醒:“今天尸检应该就结束了,你们不去警局看看回头要办什么手续吗?”
三人如梦初醒:“哦,对。该去、该去!”
……
陶然之的尸检报告结果在当天下午出炉了,当然,现在出具的只是死因报告,其他的病理检查结果还需要近一周时间才能全部出具。
但在刑事案件中,尸检报告最重要的其实就是死因报告,其他的结果只能算是起到辅助作用。
与之前的初步判断一致,陶然之的致死原因是颅骨骨折。
不过,经过更细致的判断,法医给出了疑似是坠落伤的判断,而他头部的所有创口目前来看,应该都是由坠落过程中的碰撞而产生的,也就是说,虽然陈平手中提着电熨斗,但实际上并没有用电熨斗袭击陶然之。
但这并没有洗清陈平的嫌疑,一是因为根据社会调查的结果,陈平和陶然之有旧怨,陈平具备动机;二是因为案发时陈平就在现场,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陶然之的家中。
为此,刘重安不得不重审陈平。
在警局的羁押监仓住了一晚,陈平的精神头肉眼可见的不太好,这也很正常,很少有人能在这里睡好。
刘重安坐在主审位,看向陈平,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他:“陈平,能和我说说为什么出现在了陶然之家里吗?”
陈平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陈平,你要知道,虽然我国遵循疑罪从无,但你的嫌疑实在是太大了,”刘重安认真道,“零口供定谋杀罪的例子比比皆是,你又具备动机,现在的情况对你很不利。”
陈平抬起头,看向刘重安,意外地开口了。
“我有什么动机,”陈平说道,“你说给我听听。”
刘重安说:“我们经过大量的走访、调查,知道了陶然之曾经是你的班主任,经常因为你的行为惩罚你,你也对同学说过,你迟早会把他弄死,对吗?”
陈平极为苦涩地笑了一下,又低下头。
“是啊,我要是能弄死他就好了。”
这句话让刘重安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她又问:“所以,你说陶然之不是你杀害的,是吗?”
陈平却又开口:“是我害死了他。”
刘重安已经尽可能地用可以用“是/否”回答的问题向陈平提问了,但她总觉得陈平的回答里面有所隐情。
刘重安深吸一口气,问了一个开放性的问题:“陈平,你可以给我讲讲陶然之死的那一天,你都干了什么吗?”
她又补充道:“从早到晚的行程都跟我们讲讲,想不起来的也没关系,你尽量说。”
陈平恹恹道:“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干。”
刘重安有点着急:“那你在哪呢?”
“我说了你会信吗?”陈平说道。
刘重安道:“我们会去查证的。”
“嗯,”陈平想了一会儿,“那天我在图书馆。”
“图书馆?”刘重安又问,“哪个图书馆?”
“就是市里的第一图书馆。”
“你有借阅证吗,是自己去的吗?去干什么?坐在了哪个区?”
陈平又是一笑:“你不觉得我这种人去图书馆很奇怪吗?”
刘重安愣了一下:“图书馆本来就是对所有市民开放的,你去也不奇怪,但那里到处都有摄像头,很难相信你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出现在那里。”
陈平毕竟还因为之前的儿童幸福之家纵火案被通缉。
只要是思维正常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图书馆的。
“我没有借书证,是偷偷溜进去的,”陈平道,“是啊,我在这样的情况下去图书馆,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去呢?”
刘重安真的有些着急了:“陈平,你老实交待,如果你一直这样,我们也帮不了你。你已经因为纵火罪进过少管所了,难道还要因为故意杀人罪再进一次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次的事有多严重,这可是杀人罪啊!你想变成一个杀人犯吗?“
这句话不知怎得,似乎刺激到了陈平。
陈平听后猛然抬起头,眼睛已经红了,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刘重安。
半晌,他缓缓开口。
“我不是杀人犯,我死也不做杀人犯。“
但紧接着,他又沉默了一会儿。
“但我好像已经是了,”他长叹一声,“像他一样。”
……
归渡市第一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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