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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古代架空)——灰谷

时间:2024-01-23 09:34:55  作者:灰谷
  许莼作揖道:“居丧不祥,小王爷过来,恐要招待不周了。”居丧中,酒肉丝竹都没法安排,偏偏今日贵客一个接一个的来,他有些猝不及防。
  谢翡道:“无妨,是我冒昧失礼了,幸而都是友人往来,你也只做我是来核稿校书的好了,切莫拘谨把我当客人了。”
  一时众人又步入水廊,许莼连忙又命人上茶,谢翡坐了下来,果然也先拿了那书来看,一边笑道:“早知三鼎甲都在你这里印书,原来印得果然不错,我那里也珍藏有一卷《楞严经》的乐天抄本,极难得的,不若迟些也送来与你印了,也算积福。”
  范牧村惊道:“竟收得如此珍贵之物?我只见过拓片,笔锋简淡内敛,质朴厚重。”
  谢翡笑道:“也是无意购得,我也不敢相信有这般好运气,后来托了人鉴定,果是真的。可惜今日是偶然起意,未能携来,下次我再邀列位细细赏玩了。”
  一时人人羡然,许莼从前不学无术,倒不知道这东西的珍贵,只是笑着道:“太好了,仆一定不辱使命,将这经书给印好了。”
  谢翡看他还是之前那懵懂天真样,心内仍是有些不解,虽则看着他丰神秀异,喜他有些灵气结交于他。但之前打听过,确实一贯都斗鸡走狗、挟弹击瓦,流连于风月戏院,沉溺粉黛金钗之娱,却如今仿佛忽然洗心革面,在京城里忽然鹤立鸡群了,如今竟连父王都让他问问,他妹子也快要及笄了,让他物色一二人才,除了今科举子以外,尤其点名也可看看这靖国公世子,是否可有意。
  他更是不解为何三鼎甲都如此亲近于他,他在皇家,凡事多思利益关系多了,自然不信三鼎甲结交他是为了才学或者银钱,心中虽疑惑,口内只问道:“沈先生说数日不见你功课交去,前日还说找机会问问你。”
  许莼:“……”
  贺知秋笑道:“说是正闹暑热呢,我们也是听说他身上不爽利,恰好今日休沐,才来看看他,顺便看看书稿。说起来小王爷不是听说又接了光禄寺的差使?我听说极忙了。”
  谢翡面上微微一笑:“陛下皇恩隆重,让我领着光禄寺这边的差使,今日正务少暇,难得有机会来与诸位看看这满纸锦绣,字字珠玑。”
  许莼听到他说到陛下,眼睛就已不由自主看了过去,谢翡看他关心,心内越发有些胜意,要知道宗室子弟,如今屡得重用的,竟也就他一个。张文贞道:“我前日才和见微说,陛下好务实肯干之人,譬如非羽这般龙蟠凤逸之士,果然又负重任,恭喜恭喜。”
  谢翡道:“是了,前日听说陛下幸了翰林院,想来列位都得见天颜了。”
  张文贞酸道:“陛下幸翰林院,见状元不在,只夸赞状元最近办案实心,特特命传了来伴驾,后来探花郎又侍君对弈,只有我不过在下边看看罢了。”
  范牧村和贺知秋都被张文贞这酸溜溜的语气给惹笑了,范牧村道:“我怎么记得你那首赋陛下指了第一,还赏了好些东西,如今倒还在这里饶舌。”
  张文贞叹道:“陛下不好这等诗赋文章,一心只经世务实,我却是自幼只学这些,虽考中了,却又在翰林侍诏,清望是清望了,却仍是学不到什么,如今我倒羡慕见微兄,能去大理寺。如今想来,倒不如去六部,或者谋一任外放,做些实务出来。”
  谢翡点头叹息道:“陛下务实,这句话确然没错的。每次陛下见我,多问政事,前日也是在岁羽殿招我侍棋,下棋之时多问京城百姓风物,或问太学细务,确实从未见他耽于诗画。”
  许莼忍不住问道:“岁羽殿,是皇上起居之处吗?”
  谢翡道:“嗯,是皇上日常看书的地方,岁羽为翙,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正暗合陛下之尊讳了。”
  许莼这才明白九哥给自己题字岁羽堂主印章之意,原本还想着说不定猜错,如今看来确凿无疑了。
  范牧村道:“岁羽殿还是陛下亲自题的横幅,陛下其实书画上还是颇有些造诣的,诗书其实也极好,只是从前他说,为帝王者,沉溺于这些,并非好事,且因为上有所好,下必有迎,他若好书画喜诗文,则朝堂之中,必以此取卿相。然则治国并非靠这些,匡时济世,立国安邦,富民强边,还需擅实务经济人才,经纶文武,出入将相,因此才立意弃了那些罢了。”
  张文贞拍案道:“陛下果然圣君!我虽只擅诗文,却也心服口服!少不得年末便谋一外任,也让陛下看看我张文贞抚民之才,治世之能!”
  贺知秋看许莼默默坐在一旁,面上似有怅惘之色,心中微动,也笑道:“陛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牧村自幼伴君,得听陛下教导,实在令我等羡慕。”
  范牧村面上微微露出了些苦笑,招手道:“不必再提,如今陛下心思越发深重,我才入朝,也与汝等一般,只勉力向上罢了,陛下可不看那等情面,只看是否做了实绩罢了。”
  谢翡也赞道:“这确实也是陛下圣明之处了,朝中选拔官员,只看考绩,陛下用人,也只看实绩。便如梅崖大人,虽则时时忤君面刺,陛下却每看他能办事,从不与他计较。如此一来,我等自不必费心去想如何讨好君上,只一心在政务上即可。”
  许莼听着他们谈起朝野大臣,皇上政令等等来,滔滔不绝,谈经论史,个个满腹才华,又都精于事务,官场各个衙门分工,更皆是熟极而流。一时说起来都收不住,清风徐过,九哥在他们嘴里,真正是尧舜一般的明君,而朝中大臣们,也都个个踊跃争先,哪怕得九哥一字赞批,也能感恩涕零。
  他不由自主心内想着:自己比起这些人中龙凤,自己只如轻尘弱草一般。一个个不是江淹笔,就是宰相才,而反观自己,说是玉堂金马,不过是祖宗庇佑,又托生在母亲肚子里,外祖父巨富,衣食无忧,因此才能和这些人交接。但其实恐怕他们腹内,也都是看不起我吧。难怪九哥一直要我读书,我如今这般,莫说入朝为官,便是让我跟着他们办事,恐怕都不够资格。
  一时光景匆匆而过,竟又到了晚上,四人高谈阔论了一下午,又也将书稿都核过,做了序写了诗,甚至还给靖国公府的园子也题了不少匾额作为感谢,这才兴尽而返。
  送走了客人,许莼收了让人送去给阿娘,知道阿娘定然高兴,等出了孝期,重新收拾园子,定然就用得上这些了。
  他忙了一下午,却仍是心中郁郁,又不想呆在府里了,悄悄从后门出去,带了春溪等人回了竹枝坊,六婆久不见他了,大喜,连忙细心做了几道素菜来给他调理肠胃。
  许莼随便吃了些,却自己一个人去了放船的大堂,和从前一般拿了船在水缸里玩着,心中却想起了曾经九哥和他说过的开海路的事。
  他趴在水缸边用手指轻轻推着那些大船,心里想着,我从前只觉得在太学里,也不是很差。如今见了三鼎甲,才知道,原来太学里,也尽都为膏粱纨绔,于国无用,诗文礼仪,学了来,恐怕也未必帮得上九哥。
  才满怀思绪,却忽然听到声音:“怎么穿这么少?”
  许莼抬头,惊喜:“九哥!”
  谢翊从门口走进来,看许莼数日不见,仍是形容秀美,从前的玉佩金章、绣袍朱履尽都除了,只穿着一领素袍薄如蝉翼,衣襟微敞,却能看到左臂上金环宛然,袍袖曳地,赤脚踏着竹屐,多了几分天真不羁,微微一笑:“不是说病了?穿太少了些,还玩水,打湿了又着凉。”
  许莼见到谢翊穿着玄色金丝压线窄袖缎袍,坐过来自然而然替他整理湿漉漉的袍袖,和从前一般,登时也忘了这几日满脑子的君君臣臣,身体仿佛有记性一般,已迫不及待靠近了过去:“九哥!我很想你!”
  谢翊微微一笑,一手揽住他腰,一手正握住那臂环之处:“我亦甚想卿卿。”
 
 
第65章 黯然
  许莼与谢翊依偎了好一会儿, 才惊觉自己玩船不小心,衣袖湿漉漉地眼看要拖湿了九哥的衣裳,连忙跳起来道:“九哥您吃了没?您坐一会儿, 我去换身衣裳。”
  说完啪嗒啪嗒跑了, 整个小楼都听到他欢快的木屐声。
  谢翊哑然失笑, 整了整衣衫,将外衣解了下来, 露出里头贴身穿着的纱袍,看到许莼,还真有些热, 他走过去进了许莼的书房, 案上还是之前的功课, 自那日报丧后, 许莼也一直没过来。
  他料许莼心性不定,十分好动,命了六福看着这边亮了灯, 便通知他,果然许莼到底在府里闷了,今日偷跑了出来。
  许莼换了衣服又啪嗒啪嗒光着脚着木屐跑过来, 看谢翊坐在贵妃榻上拿着书看,便挨着他坐了嘻嘻笑道:“九哥, 您给我的绝版书都排好了,我今儿和贺状元他们核过了, 正打算明儿就让人送去给你看看呢, 你若觉得可以, 我们就要印啦。”
  谢翊道:“哦?怎么能请得动状元大驾来替你核稿呢?”
  许莼道:“何止贺状元呢, 连张文贞、范牧村两位都来了嘿嘿嘿, 还帮我写了印序。”
  谢翊道:“三鼎甲都去找了你,都是印书么?”
  许莼点头:“都排得差不多了,就范探花那边文定公的著述太多了,只不过排了一本诗集而已,明儿我都让人先送给您看看吧。”
  谢翊道:“好。”
  许莼闻到谢翊身上淡淡的沉香味,不由自主挨得又近了些:“九哥,我今天听三鼎甲说话,真的好有学问啊,好羡慕他们,我觉得我再怎么读书都学不到他们这样的程度呢。”
  谢翊笑了声:“你才几岁?就和他们比?一甲前三名,那是全天下的读书人中的佼佼者,自然总得有些才华,那张文贞出身江南,千年风流渊薮,那地方能考出科举来,唯有世族之人。范牧村则家世余荫,门第之盛,无有伦比。他们那旷览古今,博稽野史,是靠家族里多少代读书人一代一代熏养出来的,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
  许莼眼睛一转,已故意问道:“听九哥这意思,是见过他们了?”
  谢翊从怀里拿了一颗香丸填入许莼嘴里:“嗯,见过一两次。”没说谎,毕竟臣子们要见他可不容易,就他们的品级,确实没资格面圣。
  许莼张嘴便感觉到一粒清凉的香丸化入嘴里,清凉甘香,沁人心脾,头目清明,就连胸口原本有些烦闷的都清爽起来,问道:“是什么?”
  谢翊道:“听说你中了暑热,这是解暑用的香雪生津丸。”
  许莼含着觉得浑身七窍都冒着凉气,如入雪山,整个人都清爽了:“真不错,九哥说说看?三鼎甲为人如何?”
  谢翊仔细看了看他脸色眼睛,看他是否还有病容:“说这做什么?又不是什么重要人。”
  许莼道:“我看人不准,得九哥替我把一把,以免我交友不慎。”
  谢翊被他哄得心悦,想了想便道:“张文贞好文,裙屐子弟,未洽政务,若是一直执着于寻章摘句,成不了大器,要知道文章憎命达,他太顺了,也就写写太平诗赋,做个抚臣,教化一方,总之若无改变,也只庸庸碌碌无功无过一文臣,最多如董其昌等人一般,成个书画鉴赏家。”
  许莼却依稀记得:“董其昌后来开罪乡里,结怨于民,斯文扫地,所有书画收藏付之一炬,似乎结局不大好啊。”
  谢翊道:“嗯,张文贞嘴不留情,时开衅端,所谓的名士做派,眺达不拘,来日必结怨甚多,若是能改了,多与人为善,不至如此。”
  “范牧村好名,若是一直汲汲以求名,大概也只能止步于入阁前。倒不如李梅崖,虽说好名,却六亲不认,走的孤臣一路。”
  “他这人心软面薄,驾驭不了手下,学问精通,将来著书立传,也能做个理学大家。他五感通达,杂念太多,少逢家变,困顿失意,反倒磨砺心性,若得机缘明心见性,不为大儒,便为名僧。”
  许莼只听得入迷,追问道:“那贺知秋呢?”
  谢翊道:“贺知秋虽出身贫寒,但记心极强,过目不忘,刑名法条,倒背如流,又因着出身贫寒,世情俗务精通,如今在大理寺历练上几年,来日有望成一代刑名。”
  许莼睁大眼睛:“那就是和狄仁杰、包龙图一样的清官了?为民做主破案如神!”
  谢翊笑了声:“清官还是酷吏,一念之间。这审犯查案,循名责实,慎赏明罚,需得通晓人心,奸盗邪淫之人,一般人推不出他们想法,品行过于高洁的官员可审不出,须得以毒攻毒才行。”
  许莼听不太懂,却似乎感觉到了谢翊对贺知秋的一丝不屑,问道:“九哥的意思是,贺状元品行……有瑕?”
  谢翊摸了摸他头发,心道不过随便翻翻就能记住书坊浩浩书海中的禁书,又能迅速利用法条来排除隐患祸水东引,这些手段,品行何止是有瑕疵,委实是心狠手黑,但这才干又确乎不错。
  如今官员,几乎都重经义诗文,轻律文,不谙民情,不悉政务,只能依赖于刑名师爷。贺知秋从泥巴里挣扎出来,拼着一条穷性命去闯那铜墙铁壁,在这方面可说是奇才。地方到刑部、大理寺积案甚多,贺知秋才到大理寺数月,就勤勤恳恳将积案处理了一大半,不得不说倒是一把好刀。
  谢翊耐心道:“刑名、钱谷、文书,都是地方主政不可忽视的,有些世家子弟荫了官,去到地方,便带上三个师爷,分别负责这三块,基本也能混得不错,只是便又养出了一班猾吏,容易受制于手下。”
  “若说贺知秋有刑名之才,卿就在这经济之才上,自有天赋,不可自轻自贱。”
  许莼忽然想到那修城墙上,九哥既然采纳了还让京兆府尹们照样做,可见也是认可自己的了?
  他两眼发亮,抱着谢翊手臂整个人几乎都靠在谢翊身上了:“九哥这么一说,我心里可就开心多了。”
  谢翊含笑:“你出身簪缨,祖上是从军的,又人丁凋零,不必和他们比这些。”
  许莼喃喃道:“那也不见得我继承什么祖宗遗风,成个将才啊。”
  谢翊笑道:“要说将才,你几个表兄英姿雄略,深沉果毅,算是上将军的好苗子。”
  许莼心里酸溜溜,只揉着谢翊袍袖,却又问谢翊:“听九哥这意思,也见过我表哥们了?”
  谢翊道:“方子兴招待了他们几日,因你不在,我也未去结交,远远见过一面,看都是顾盼雄姿,少年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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