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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古代架空)——灰谷

时间:2024-01-23 09:34:55  作者:灰谷
  谢翊道:“哦?你怎么看出他并不是真心喜欢画画的?”
  许莼道:“若真心喜欢画画,见到我那套丹青颜料,必定忍不住多试几种颜色,当然,他技巧确实很高,画得很好,必定是有天赋在的,但……”
  谢翡一开始看到那蝶画和颜料,其实并不如何惊艳,毕竟那画也不过是西洋匠人普通画罢了,自己都觉得不甚出彩。之后试画,也似乎对自己其实有些了解,知道自己能画上几笔。
  所谓让自己试画,更像是给自己一个出风头的机会,好哄自己罢了。而后来自己真的画了,谢翡的笑容仿佛才带了些实意,似乎对自己有些改观,大概不是他之前以为的纨绔草包吧。
  但这倒不好和九哥说这些,好像在炫耀自己画得怎么好,更何况今日自己一时情急,为着心中有所思,其实画的正是九哥。
  他含含糊糊道:“所以我才不好和你说这个,也并没有什么实在的依据。你知道我外家精于商贾之道,我自幼也于这察言观色上有些长处。这感觉,我说不出来,就是觉得他并不是真的非常稀罕我那套丹青颜料,今日为着那套颜料,他还降尊纡贵和我说了好些话——我倒觉得,从下帖子开始,大概我无论送什么,翡小王爷大概都能找到由头和我说话。”
  “毕竟这几年参加宴会也不少,极少有当堂赏鉴众人送的礼的。”
  他迟疑了一会儿,唏嘘道:“想来我那十万两白银为了个诰命的事,已传遍了京华,大家结交我,不过是看在我那冤大头的名声上了。”只是他原本是悄悄施为,让这事被宣扬开来的,正是眼前九哥。
  但自己也确实拿了实惠,因此并不敢露出一丝不满,如今话赶话说到这里,他怕九哥不痛快只以为他不肯说真话,也只老实说了心中的想法。
  谢翊面上微微现了些笑意:“能想到此处,算你还有些眼力。谢翡一贯孤高自许,这一番造作,定然是为了你身后的盛家。”靖国公是个纨绔,合京谁人不知,娶了个商户女,虽则有些钱,也不过是靖国公众多不堪传闻里头一笔谈资,但靖国公世子,豪掷十万元为母谋诰命,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说明靖国公这位年满十八岁的世子,能够随手调动至少十万两白银,这消息传到京中权贵中,谁能不动容?便是自己当时知道,不也吃了一惊吗?更何况这小世子当初浪掷十万两,竟只是为了给贺兰静江脱籍,若是被人知道,简直是无知稚子闹市持重金而行,谁不想分一杯羹?
  许莼道:“我省得的,今上未定储位,听说还把皇后给废了,如今储位不定,不知道来日还要生多少事呢!平日里我们也都避着让着宗室的,这次下了帖子,推拒的话更不合适,祖母有命让我带着大哥去,下次还是找机会装病推了。”
  谢翊微点头。
  许莼替他盖了被子:“九哥早点歇罢,明儿拆纱布,说不定就能看到了。”他低头看到谢翊仍蒙着纱布,但一双剑眉直飞入鬓,秀逸非常,忍不住悄悄碰了一下,然后假装为谢翊整理枕边的头发,又捋了捋,这才心满意足起了身,退了出去。
  谢翊五感敏锐,自然对那蝶翅一般的一触即离有所察觉,但却不觉得僭越亵渎,倒觉得这少年心思浅显。也还算有几分眼力,至少能看得出那谢翡接触他,必有所图。只不知谢翡是知道自己亲父顺亲王的心思而主动参与呢,还是假做不知顺水推舟想要做一个坐收其成洁白无瑕的圣君?
  他平素多疑多思,平日里其实对谢翡印象也还不错。虽则顺亲王有些昏庸,但从前外放在藩地,平庸是福,倒没和太后、摄政王那些有什么瓜葛。当年他平了外虏,顺手撤了藩,命所有宗室回京居住,赐宅邸,宗室子弟一律进太学读书教养,顺亲王也是当初回的京。
  谢翡进京之时还年幼,不过十来岁年纪,样貌出众,在太学成绩也算过得去,最近几年因着好画,在弘文院领着差使,素无大志,但才干还是有的,在一干平庸的宗室子中,已算鹤立鸡群了。
  他原本还想要给谢翡一些差使历练一二,但如今知道他别有用心接近许莼,心中就无端生嗔,有些不喜起来。
 
 
第17章 郁症
  第二日清晨,谢翊才醒便已闻到了一股清幽花香味。他起身,五福过来扶着他起身盥洗如厕,谢翊伸手在水盆闻到花香气愈发浓了,闻到:“哪里来的花香?”
  六顺道:“是许世子一大早不知从哪里带了几盆兰花来放屋里了,说是下边掌柜们孝敬的,他看这花香,专门带了来给九爷的。”
  谢翊问道:“兰花?开的什么颜色?”
  六顺道:“玉白的,晶莹似冰花一般,有七八箭呢!每根花杆上开了十几朵,香味特别浓。”
  谢翊微一点头,这是“鱼魫兰”,这可是闽产贡品,极珍稀了。不过他早就停了这些先帝沿用的莫名其妙劳民伤财的花鸟石贡,国库一贫如洗,地方民间还强征贡品,竭力供应皇室,这些玩物不能吃不能喝,于国无功,于民无利。如今被富商重金购置的话,大概那花匠还能得养家糊口。
  这许小公爷确实是生活豪奢,连他这个皇帝也托福今日才得有此享受。兰花太过娇贵,莳养不易,宫里冬日日常只敢奉着水仙腊梅等凡物,再不敢进这种贵重兰花的,是怕入了天子的眼,年年都要,那可就兴师动众了。
  只是他养病这几日,屋里不曾断过香味,却又不是点的香,而是桌面上摆着的佛手,想来是许莼从前自己喜欢的,但冬日已深,今日全都换上了兰花,这是特意为看不见的他置办的了。
  谢翊想起昨夜睡前那轻微犹如蝶翼的触碰,这般款款动人的温存小意,若是去追求旁的女子又或者是男子,只怕是无所不应。只看这几日,一衣一食、舟车轿马,无不极尽舒适奢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偏偏读书上连字都读不顺,这是全然无人用心教养,这般豪阔,但凡请上几个好些的严师,岂会学成如此糟糠?
  许莼十八岁了,还未定下婚事,这在京中高门已算迟的了,当然与他昏聩混账的父亲以及出身商户的母亲不无关系,但找高门联姻不容易,找个官宦家庭的女子订婚还是容易的,却无人操办,想来是靖国公府中,并无人真心为他操持,而他的商户母亲,大概在这上头也做不了主,无诰命,就无法正式进入京城权贵的交际圈中。靖国公府中,还有两位诰命夫人,一位老了,一位守丧。
  许莼还有一位庶兄,也未定亲,却已考中了举人,即将参加春闱,一旦成为进士,确实议亲更有优势。但一位私生庶子,被光明正大认回国公府,借着富有嫡母的仁慈和资源读书中举成才,眼看将能再次在婚姻中改变命运。与之相比,真正的嫡子却养成了奢侈无度的纨绔,不仅没有能结下一门有力的婚事,甚至还被人引诱,好起了南风,走上了歪门邪道。
  好一个庶子立志终踏青云路的好故事,竟是可以编上一出戏的。这能算是无心插柳?谢翊自幼在宫廷中长大,不知见过多少魑魅魍魉,经历过多少阴谋诡计,事关爵位,哪一家豪门关起门来不是龌龊满满,没一家清白的。谢翊可从不信天下有这般幸运儿。
  谢翊原本便是思虑过重之人,又兼心细,许莼既被他划入了管教范围,少不得分了点心想靖国公府这疑点,洗漱后有人送了早饭来,却是送的鸡丝汤鱼面,虾仁小馄饨,蟹黄鲜肉汤包三样主食,另外甜的有花胶羹,燕窝汤两样,另外又配了淮山糕等几样糕点及冬梨、蜜瓜几样难得的瓜果。
  谢翊看养伤这将将也七八日了,每一日的餐点竟都不同,据说都是那六婆亲手所做,实在也有些叹息这精心。随便吃了点,剩下都赏了五福和六顺吃了。
  才撤下去没多久,许莼就带着周大夫来了,周大夫过来替谢翊把了脉又看了伤口道:“伤口已开始愈合,脉象平稳,外敷换些贝母、白芷、生大黄、木香之类的解毒消肿散结,加点冰片清热生肌。内服继续原来的药汤减掉黄柏,药量减半,晨起含片参片固本,慢慢养着吧,夜间可还能安睡?”
  谢翊知道对方医术极高,也不隐瞒:“仍偶尔有些惊悸不安,醒了难眠,不过这也是从前就有的。”
  周大夫皱眉道:“病人思虑太甚的缘故,我看尊驾天资绝顶聪明,心性高强,想来平日少不得心重多思,还当放宽心怀,不必事事要强。长久下去,七情郁结,气滞血凝,不思饮食,精神倦怠,不是好事,倒是纵情多玩乐些,得个尽情一笑,或有改观。”
  谢翊一笑,不置可否,周大夫也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勉强,只又吩咐冬海:“去解了纱布,看看眼睛。”
  冬海起身和六顺等人服侍着替谢翊解纱布,许莼心中紧张,却仍是起身走到了窗旁,虽然今日天气阴郁,云层厚重,光线并不明亮,他还是将窗子掩上。
  五福看到许世子这般,知道是怕光太亮了刺伤皇上的眼,心中不由有些感动,这位许世子,别看外边怎么说纨绔,这些日子待皇上那是真实实在在的好啊!
  纱布一层层解下来,冬海让人备下了热水,拿了热巾子替谢翊将眼睛上敷着的厚厚油膏整层的抹下来,一连换了四五把热手巾,才把眼睛擦拭干净,又轻轻擦上一层清水茶油,这才请谢翊睁开眼睛。
  谢翊缓缓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许莼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关切之极,他慢慢眨了眨眼睛,就看到对面立刻移开了眼神,耳后变得通红,腼腆之极,周大夫问他:“如何?”
  谢翊道:“能看到了,虽然还有些模糊昏暗。”
  周大夫仔细看了看他的瞳孔,眼睛等部位,满意点了点头:“和之前想的一般,接下来服三花九子丸就行了,食物里头可放些枸杞明目,这些日子少用眼写字看书,多看看远处,去外边走走,畅怀舒心些,动动身子,毒排得也快一些。”
  周大夫放下袖子起身,叫上了冬海出外开药,许莼紧紧跟着周大夫后面,他听周大夫的吩咐,心里很是在意,出来后看周大夫开了药方,才低声问周大夫:“周爷爷,九哥那思虑太甚的郁症,严重不?当如何调养疗治?”
  周大夫道:“你那九哥,一看就知道夜间难寐心思重的,经事多的人都这样。好比上了年纪的人,一到夜深人静,半辈子的事历历在目,睡不了。这是性子定的,我看他必定凡事无论大小都竭尽心力,譬如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虽则青年岁数,偏却是枯脑焦心、憔神悴力,以致情志不舒、气机郁滞,这症状只怕已有数年,一时半会消散不了的。”
  许莼却道:“怎么能让他开心一些呢?”
  周大夫翻了个白眼:“正常人吃喝玩乐都会开心,但你那位九哥,心里不知多少恨呢,肯定不那么容易开心的,歇歇吧。”
  许莼却道:“谢谢周爷爷,能开些疏肝理气的药膳方子吗?”
  周大夫呵呵一声,没说什么,顺手开了几个方子,抬脚就走了。许莼亲自送了他出去,回来看到谢翊拥着狐裘,正在院子里垂睫看着墙边假山石下摆着的几只巨大鱼缸。鱼缸外边厚厚包着棉毡,围着炭炉,是为着保暖,里头养着许多活鱼。深色鱼缸旁谢翊披着一身清冷,郁郁孤标,实在落寞。
  许莼怕他身体未恢复在院子里站久了着凉,笑嘻嘻跟过去:“九哥这是看鱼吗?看着鱼是养眼。这鱼是六婆养着备餐的,你看看喜欢吃什么鱼,捞出来咱们一会儿就吃。”
  谢翊看了他一眼:“我在想庄子濠梁观鱼的故典。”
  许莼呆呆道:“九哥要作诗吗?”
  既知梦蝶,如何不知观鱼?谢翊盯了眼水里悠然摇动的鱼,忽然有些失笑,他知道这小纨绔担心自己的郁症特意跟出去问大夫了,所以特意在这里等着他解释一二,让他不必费心在此。但这小子不学无术,显然听不出他子非鱼的话意,一时竟没法说下去了。
  所以和这只惦记着吃喝玩乐的纨绔儿讲话,还得直来直去,这让深宫里长大的谢翊很是有些新鲜,须知他自幼便是大儒轮着教导圣人微言大义,又在摄政王和太后手底下讨生活,听惯了话中有话,凡事多思多想,说话模棱两可,留着余地,哪里见过这样浅白到一望即知的人。
  许莼看谢翊一笑,越发心神荡漾,连忙道:“九哥在家里养病多日,定然无聊了,今日天还好,不若我陪九哥去戏园子看看戏,听听曲儿?”
  谢翊原本对这些娱情宴游之事均无兴趣,但去戏园子一则观察京中民风,二则也可以借机让方子兴打听下那几家的消息,便道:“可以——但我不喜见陌生人。”
  许莼大喜,连忙道:“你放心,那戏园子是我开的,咱们从后楼上去直接到我的包房,保证一点儿不会遇到陌生人。”
  他一迭声命人备车,又提醒小厮们带上药炉,手炉等等操心非常,很快一切收拾好。许莼亲自陪着谢翊上了车,谢翊看这马车果然也极尽华丽,外面看着只是普通青桐漆的高马车,里头却很是宽敞温暖,用的水晶琉璃窗,铺陈极尽华丽舒适。谢翊坐在铺着柔软虎皮的榻上,看着许莼将桌子翻起,茶壶、话本、等等一应俱全,忍不住道:“你倒是受用。”
  许莼还在兴致勃勃谋划着:“这些日子总下雪,等雪住了,西山那边放了晴,我们坐马车去西山那里赏雪打猎。我有个别院有片小山林,可以冬猎,烤点鹿肉、羔羊给你尝尝,补些元气。也可以去湖里划船耍子,还可以冬钓,我钓上来过好大的鱼!这几日你身子还没养好,且在城里逛逛好了。”
  谢翊看他果然于这吃喝玩乐上十分在行,也没扫他的兴。年假快结束了,该复朝了,节后就是春闱大事,自己也该回宫了,自是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白耗着。他看到桌子一旁八宝屉子用软布包着几本书,想来是闲坐车上打发时间无聊的,便顺手抽了一本书打开要看。
  书挺简陋,只用针缝了书脊,封面是普通的油纸,写着《玉树记》,署名“楚馆客”,字倒不错,笔势很急,骨力清肃,打开内页一开头头一段便是“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他点评道:“李后主《后庭花破子》放这里,倒有些意思,字也有些品格,奇峭超逸,只是写得潦草了些,这是写什么的?戏本子还是话本?”
  许莼随口道:“应该是下边人送来的戏本吧,九哥看看有喜欢的一会儿让人唱来……”他抬眼去看那本,一眼便看到那封面上赫然写着《玉树记》,却是那穷举子贺知秋才写好了的南风本子。书坊那边今日命人送来,夏潮问了一句如何处理,他只随口吩咐收着罢,哪想到夏潮自作聪明收在这里了?
  许莼吃了这一吓魂灵几乎要从天灵盖出窍,连忙劈手要去夺:“九哥眼睛才好,还是别在车上看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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