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条触手蜷缩成一团,在阴影里迟缓地蠕动。
忽然,小克苏鲁发现有一只白色运动鞋底,十分冒犯地朝自己伸过来。
在它眼里,该动作的速度放慢了十几倍。
小克苏鲁眼里闪过冰冷的光,触手上的细密鳞片微微张开,仿佛是在黑暗中呼吸一般。
只需要轻轻在空中掠过,就能切断任何生物的身体组织。
“你看看,这是你说的位置吗?”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那条触手在半空中突然顿住。
接近着,那只运动鞋的主人收回脚,从座位上腾地一下站起来。
顾溢之上半身稍稍前倾,看着阮景手机里的地图,然后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地说道:
“就是这里,那几个老头子一直争论不休。”
阮景眉头微皱,这是顾溢之发送给他的。
“这是公司正在商议的项目,我计划在市内的花衡区收购一块地皮,作为新技术能源开发,但是……你也看到了,他们反对定在这个位置。”
顾溢之一边说,一边仰头喝了口酒。
阮景明白他心里的郁闷,这个位置和商业街相对,周边的条件都很突出,相比于其他地方绝对是首选。
“这个地方不错。”他坦诚道。
“是啊!”顾溢之长出了口气,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吴文进他第一个反对,莫名其妙的理由,我觉得他是老糊涂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信那一套封建迷信?偏偏其他几个人也趁机持反对。”
吴文进是阮氏集团的股东之一,以前跟阮父是拜把子的兄弟,后面作为私生子的阮景接手家业,也常常看他不顺眼。
这次反对的原因,是这块地皮背后的“传闻”,据说这是相传几十年的灵异事件多发地。
吴文进和几个老股东一致认为,顾溢之资历不够不能“动手”。
闻言,阮景陷入了沉思。
他双腿放在桌下面,这几日来脚尖已经恢复知觉了。
也许是错觉,他感觉皮鞋上有软乎乎的东西滑过,因为自身肌肉惯性,脚尖小幅度动了一下。
那东西顿时“凹”了下去,然后脚尖微微一沉。
这不会是……
阮景手指按住桌沿,指关节用力地发白。
他神色佯装疲乏,上身向后靠在椅背上,然后半垂下眼帘,借着这个角度看向桌下。
只见昏暗的光线中,磷光细闪,两条触手交错“抱”住了他的鞋面。
“……”要不是他行动不便,少说也“吓”得虎躯一震。
阮景背脊登时僵硬,眼睁睁看着一条触手,慢慢地缠上了他的小腿。
小克苏鲁像是在跟他玩游戏,动作很慢很慢,没有任何偷偷“跟上来”的心虚感。
反而像故意做“坏事”吸引注意,明晃晃地等他做出惊讶的反应。
而此时,顾溢之疑惑的声音飘了过来。
“你有什么主意,我怎么觉得你在发呆?”
阮景赶忙收回视线,抬起眼睛看向他。
同时,小克苏鲁缠绕腿部的触手更紧了一圈。
“我当然赞同这个方案,股东那边的问题我会帮忙处理。”阮景平静地说道。
下一次会议是在后天,是该方案最后通过的机会。
不过,阮景觉得眼前还有更令他“头疼”的问题。
只见对面的顾溢之露出笑容,松了口气说:
“不枉我们多年的交情。”
“嗯。”阮景微微一笑。
下一秒,他看到顾溢之的椅子后多了一道“影子”,纤细的尾端就在对方的脖颈旁,甚至虚虚环了一圈。
“咳咳!”
顾溢之正在低头吃一份牛排,闻声抬起头看过来,关切地问:“怎、怎么了?”
那条触手在半空中陡然顿住,接着感觉另一端被轻轻扯了扯,明显搞小动作被当场“抓包”了。
触手没有任何反抗,顺势被缓缓“拉”了回去。
阮景手指底下紧攥着柔软的触手,心脏都差点不会跳了。
刚才它想干什么!
“没什么……”他掩饰性地拿起一旁的酒杯,浅浅饮了一口。
顾溢之目光微动,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场饭局差点被一只小怪物搞砸,阮景在桌底下抓住它,倒是没有被其他人发现端倪。
还好后面小克苏鲁安分了,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
酒过三巡,夜已渐深。
两人到了分别的时候,言语间颇为不舍,顾溢之在餐厅外目送他上车,然后才自己驱车离开。
车里空气静默无言。
司机性格比较沉闷,看了看后视镜愣是没有搭话。
阮景神色淡漠,保持这个坐姿良久。
因为,他手边还抱着只体型不小的触手怪物。
阮景一边拿着手机,一边低声问:
“你怎么跟来了?”
他现在又多了一个任务,把小克苏鲁好好看住。
谁知道在这拥挤混杂的城市会发生什么?
小克苏鲁安静地趴在他旁边,过长的几条触手尾端垂到车内。
——我想出来看看……
“看过了,好玩吗?”阮景无奈地
扶额,觉得它只是玩心大发。
小克苏鲁没有回答。
它伸出一条细小的触手,尾端探到车窗前,静静地“看着”一幕幕画面远去。
此时城市霓虹灯闪烁,车辆川流不息,行人来去匆匆,千百张不同的面孔,流露出不同的表情和际遇。
小克苏鲁清晰地知道,它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它是出来看他,以及这“人间烟火”。
不过,小克苏鲁通过今日观察,发现阮景在人类中格外受欢迎,这原本只是象征他拥有地位和权利而已。
但是现在它却有些不满,因为每次出现在他面前都很“不方便”。
第12章
回到酒店之后,阮景坐在客厅里陷入沉默。
只见小克苏鲁的触手蔓延到羊绒毯上,缓缓地往四面散开,像是一朵“鲜花”在他面前怒放。
它的触手上都是历经沧桑的“痕迹”,颜色深浅不一,有的像是轮胎的印记,有的像是马路压痕……
阮景捏了捏眉心,看着它全身灰扑扑的样子,心里就算再生气这时候也消了。
M国和Z国中间隔着太平洋,它不可能是游过来的吧?
他理智上认为这事很荒唐,但是小克苏鲁看上去就很可怜,浑身上下写着一个大大的“惨”字。
当然现在把它送回去,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眼看触手滑过洁白的地毯时,留下了道道浅灰色痕迹。
阮景来到小克苏鲁面前,忍无可忍地捞起它,然后另一手滑动轮椅,飞快进入了洗浴间。
小克苏鲁:?
阮景打开温水开关,把这团乱七八糟的触手放进浴缸里。
小克苏鲁的触手太多太长,一下子就把不小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有几条触手还不舒服地趴在浴缸边缘。
看上去有气无力,眼巴巴地望着他。
“……”阮景暗暗地叹了口气。
他刚刚戴上手套,小克苏鲁眼睛闪烁亮光,虚弱又坚定地把一条触手“递”了过来。
阮景握着其中一条触手,用海绵刷帮它擦洗起来。
浴室的日光灯下,冒着淡淡的水汽。
安静而柔和的氛围下,他微微低着头,黑发乌亮,睫羽根根分明,面庞如白玉般皎洁好看。
认真地做某件事的神情,就像是对待珍视的事物一样。
小克苏鲁目不转睛地看他,即使它觉得人类长得不好看,但还是觉得阮景是它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看的。
至于它身上的“灰尘”,是防止阮景见到自己生气,在这个城市临时蹭上去的。
“咕嘟咕嘟!”浴缸里,那些触手都沉到了底,正往上面舒服地冒泡泡。
阮景看了它一眼,莫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在动物园饲养动物的时候,曾给一只狮子修剪指甲。
温暖炙热的阳光下,狮子趴在石头上,一边盯着他“干活”,一边惬意地打着哈欠。
阮景对待动物都很有耐心,这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突然有些恍惚,觉得那些记忆离自己很遥远了。
这出神的刹那间,他身上不小心溅到水渍,腹部的位置被水浸湿了一小片。
阮景缓缓皱眉,低头去看时,有条触手伸到他面前。
触手尾端轻轻贴着他,像是要帮他“擦”一“擦”。
不过,最后只是越蹭水越多。
阮景用手轻拍了它“脑袋”,说:
“我等会儿换掉就行,你别再添乱了。”
小克苏鲁悻悻收回了触手,然后乖乖不动了。
阮景不禁多看了它一眼,觉得这种“乖”具有某种欺骗性。
片刻后,它把小克苏鲁丢了出去。
他自己关上了浴室门,给自己冲了个澡。
门隔着磨砂玻璃,映出影影绰绰的轮廓,五六条触手在沙发上扭曲、蠕动,时而扬起尾端在空气中轻晃。
它在等待……一分钟……十五分钟……
阮景终于出来了。
触手却突然收敛“急躁”,只是老老实实趴着,丝毫不动。
阮景滑动轮椅到门口,想到小克苏鲁也没把“窝”带过来,于是轻声询问道:
“要进来睡觉吗?”
他没听到动静,当下回过头看,却见沙发上空空荡荡。
轮椅后面的地板阴影变深,一条柔软灵活的触手从底座缠上来,熟练地找到了阮景怀里属于自己的“位置”。
“……”
阮景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心里难免有些警惕。
为了不引起小克苏鲁怀疑,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睡在床外侧,小克苏鲁在里侧。
他伸出手臂轻轻搂着它,肌肤下感受不到冰冷,而是强烈的柔软滑腻感,并不让人心生厌恶。
相反,它比棉花还软,手垫上去还很舒服。
小克苏鲁见他没有生气,自己也大胆了起来,几条触手蔓延到床上方,虚虚地“包围”了阮景的身体。
仿佛要把他拉进黑雾之中。
但是这个距离保持得刚刚好,黑雾和他咫尺之遥。
阮景盯着黑雾中猩红的光,心里涌起一阵恐惧,那是基因里无法抑制的本能。
他呼吸微滞,然后淡定地移开目光。
好像自从他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后,就时不时能看到这双“眼睛”。
每次和它注视的时候,阮景都无法把它当成一个“宠物”,反而觉得这是绝对成熟深奥的某种存在。
阮景强行压下这种想法,他需要把另一个重要的原则告诉它。
“今天见到的人,他是我的朋友。”
小克苏鲁不解地望着他。
阮景视线落在它后面的窗户,耐心地解释道:“不能伤害他,知道了吗?”
小克苏鲁在半空中轻轻摇晃触手,像是在开心地表示“这没问题”。
阮景目光频频被触手尾端吸引,它看上去过于兴奋了点。
他轻咳了一声,抛出了重点说:“我说过外面不安全,你既然跟来了,就呆在家里哪也别去。”
话音刚落,半空中摇晃的触手倏地僵住,接着慢慢地耷拉了下去。
空气顿时有一瞬间的沉默,阮景感到有些不自在。
——你也会在“家”里吗?
阮景接受到一串奇异的信号波动,他看着眼前浮现的“字眼”,默然地摇了摇头,说:
“平时只有晚上回家。”
小克苏鲁不禁深思,阮景不让它伤害人类,为此不惜把它“关”在家里。
——你是在保护人类吗?
它的语气有些不是滋味,因为阮景明显不信任自己。
这个问题让阮景愣了一下,对他来说小克苏鲁就是个“定时炸弹”,自然要想办法降低自己和身边的危险度。
不过,阮景却鬼神使差地点了点头。
“嗯……”
得到他的明确答案后,小克苏鲁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留在家里。
阮景暗暗松了口气。
等到他渐渐熟睡之后,两条触手轻轻地覆在他的肩膀和腰间上。
小克苏鲁心里猜想,阮景果然和自己不同,他或许是某种仰赖人类“信仰力”存活的生物。
……
阮景以为自己会警惕得睡不着,但是事实截然相反,他竟然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天亮。
又增加了一晚上的“活力值”。
他能感觉到小克苏鲁没有攻击性,甚至对自己存在一种奇妙的信任感。
所以,经过几番思虑,他决定继续把小克苏鲁留在身边。
窗外照进一束阳光,卧室里明亮洁净。
阮景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西装,正在落地镜前整理发型。
小克苏鲁也在镜前,好奇地仰头看他。
阮景没有注意它,而是往旁边的衣架伸出手,想拿上领带自己系上。
“嗯?”他手上摸空了,于是偏头去看。
同时,眼前掠过丝滑微凉的黑色绸面。
一条触手尾端卷着他的领带,然后绕到身后由另一条触手接住,领带轻轻放在他的衣领下,眨眼间就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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