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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鼓起勇气向王小织重新告白，像曾经谢净说的那样追她、请求她的原谅。袁宏非向王小织坦诚他和谢净的关系与协议，因为自己已经有两个孩子而忐忑不安。王小织接受了他，同时尽心尽力地照顾病床上的谢净。
考虑到孩子们的情绪，袁宏非和王小织仅仅领了结婚证，没有办婚礼。即便如此，袁宏非仍不断遭受来自谢家的攻击谩骂，袁家也不满意王小织，父母避而不见，不愿意让王小织进家门。
不过那时袁宏非已经彻底接管了拾枋，他把所有的问题挡在小家外面，不让王小织为此忧心，他终于可以挺起背脊为爱人遮风挡雨。
不久后，袁西峰出生了。袁宏非那段时间的精力都在照顾王小织和新生儿——谢净生孩子的时候压根儿不愿意让他近身，谢家的保姆围着产妇团团转，哪里也不需要他。
王小织不适应被陌生人照顾，因此袁宏非事事亲力亲为，笨手笨脚从头学起。谢家接走了谢东行，袁程被送到爷爷奶奶家，等他们再回来时，看向父亲和继母的眼神里已经满是恨意。
“你爸出轨、那个后妈是小三！”、“他们在你妈住院以前就勾搭上了。”、“你妈的车祸也跟他们有关系！”、“那个女人是来和你们抢家产的！”
她是小三，她和她生的儿子害死了母亲，抢走了父亲的爱，还要抢走家里的钱……
年幼的孩子听着、感受着、被灌输着这样的想法，他们学会大人的咒骂，歇斯底里地对抗着袁宏非和王小织。
袁宏非很想告诉他们事实，可在孩子一次次哭着找妈妈的时候，他又不知如何开口，他该怎么告诉失去妈妈的孩子们，他们的父母从未相爱，他们的家庭从来虚假，他们的出生只是因为一场交易。
王小织劝袁宏非不要说，她也做了母亲，是发自内心地疼爱两个孩子，她说时间久了，孩子们会理解的。
时间久了也没用，大人越包容，袁程和谢东行就越“嚣张”，在家里当着袁宏非的面一套，背着袁宏非的面一套，王小织的退让使他们变本加厉，袁西峰逐渐长大，对王小织的欺辱转移到袁西峰身上，循环往复十几年。
长大成人后，自然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把恨摆到明面上，袁西峰去当了兵回来，长得又高又壮，谢东行觉得自己打不过，也不会正面招惹。但他们都习惯了袁宏非和王小织无条件的好，把这当成亏欠的补偿。
袁宏非的这个铁盒里都是关于谢净的东西，除了离婚证和协议书，还有谢净寄给他的满是邮戳的信、各地的小玩意儿、她和男友在旅行途中拍的照片，她在信中鼓励袁宏非做自己，这样未来袁程和谢东行，不仅有很酷的妈妈，还会有很酷的爸爸。
几个人听完袁宏非的讲述，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更多的竟然是迷茫，人生几十年所依赖的支柱轰然崩塌，他们究竟在为了什么在争吵？
谢东行下意识看袁程，袁程站在他前面，只有张看不见表情的侧脸，她低头拿起泛黄的信封，抚摸上面母亲留下的名字，然后转身出门：“出去抽根烟。”
谢东行飞快看了眼袁宏非，一点儿声响没出，跟在袁程身后跑了。
袁西峰站在原地，表情是姜焃从未见过的无措，他无法对袁宏非的行为作出评价，只能稳稳地牵住袁西峰的手。
袁宏非把摆出来的东西重新放回铁盒：“你妈醒了以后，暂时别告诉她我说今天说的。”
袁西峰：“为什么？”
袁宏非：“我怕她担心，瞎想，又影响身体！”
袁西峰坐回墙边已经有些积灰的皮质旧沙发上：“您现在知道考虑她的感受了，过去几十年您考虑过吗？”
“您打着为了孩子好的旗号骗了我们几十年，他们的母亲是母亲，我的母亲就不是母亲吗？她背着小三的骂名过了半辈子，她的真心被那两个人踩在地上践踏！从小我就被教育要让着哥哥姐姐，他们可以借着各种由头打我、欺负我，因为他们失去了妈妈，所以我要体谅他们，他们是孩子，那我呢？”
这么多年，袁西峰从未用如此尖锐的态度对袁宏非说话。他做儿子、做男友、做领导、做老板都力求尽善尽美，可他本不用做这么“完美”的人。
袁宏非沉默片刻后说：“不告诉你们，是我和你妈共同商量的决定。”
袁西峰：“所以这个决定伤害了我们几十年。”
一步错，步步错，从一开始没有说出口的真相，随着铁盒生锈，照片发黄逐渐尘封。人可以长大成熟，心可以宽容和解，但受伤的部分永远有疤，不会因为另一部分的爱消失不见。
袁宏非身上已经露出非常明显的老态，如果这世上的人要说对王小织的爱，可能连袁西峰都比不上他。袁西峰为此痛苦，他在生气、在愤怒，到头来却连气谁都不知道，他学不会迁怒，也不可能真的去恨父母做的决定，连袁程和谢东行——他们也是今天才知道真相。
父子两人俱沉默，袁西峰拉着姜焃也离开了。
走廊尽头有一处露台，袁西峰走过去，感觉自己闷得胸口发慌，他看到姜焃紧张担忧的表情，把人抱进怀里：“我想吃糖。”
心里苦，好像嘴也苦了，委屈无处发泄，只有姜焃可以接住他。
姜焃拍他的背，真像哄小孩儿似的：“医院门口有卖棉花糖的，我去给你买好不好？”
“嗯。”
“那你就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走，找不到你我会着急的。”
“好。”
姜焃下楼，站在楼下回头，冲露台上的袁西峰挥手，袁西峰冲他也挥挥手，姜焃这才转身小跑着往医院正门的方向离开。
袁西峰靠在栏杆上，仰头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背后响起脚步声，袁程走到他身边，从兜里掏出烟盒：“来一根？”
袁西峰很少抽烟，他指了指墙上的标牌：“禁止吸烟。”
袁程嘴里叼着一根，她笑笑，把烟盒揣进兜里，将烟夹在手中，没有点燃。
她也学着袁西峰望天，然后说：“对不起。”
短短两天内，堂堂袁程竟然向袁西峰说了两次对不起，放在以前，袁西峰没准儿还能把这当成稀奇事和姜焃闲聊提起。
面对袁程的歉意，袁西峰并不准备接受：“你应该去对我妈说这句话，带上谢东行一起。”
“我会的，等阿姨身体状况更好一些的时候。”
“阿姨。”袁西峰莫名想笑，“我妈把你们当亲生儿女疼爱，几十年了，依然只是阿姨。”他自嘲地笑道，“不过也是，即便你们真的改口，又有几分真心呢？在你们眼里，她是外人，我也是。”
袁程：“你有没有想过，从另一个角度看，你，你妈妈，爸，你们三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袁西峰感到荒谬：“我们现在还要争论这种问题吗？”
袁程轻轻摇头：“没有意义了，过去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说实话，连我都很迷茫，感觉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袁西峰报以沉默，她忽然提起谢净：“你知道吗？今天是我第一次认识我妈。”
袁西峰转头看她，袁程一直都长得更像袁宏非一些，可今天看到谢净年轻时的照片，袁西峰又觉得，她和谢净又许多神似之处。
“以前都是听姥姥姥爷还有舅舅讲我妈，说她是多么的知书达理，温柔懂事。我爸就是他们嘴里穷凶恶极的坏人，彻头彻尾的渣男，辜负了我妈。这就是我和谢东行的生长环境，听长辈咒骂自己的父亲，教我们如何与继母作对，如何抢夺属于我们的财产。”
“我不是在为自己开脱。”袁程说，“受这样的影响，我一直以为我妈是弱小的。直到刚才看到她写给爸的信，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妈是那么酷、那么强大的一个人。”
袁西峰安静地听着，听到袁程用带有懊悔的语气说：“如果她知道我们两个长成这个样子，该多失望啊。”
第42章 四十二、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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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程问袁西峰：“放弃继承拾枋，是你自愿的，还是因为有人告诉你，不要和我们争？”
袁西峰毫不留情道：“那你太高看自己了，我从来都不喜欢管理公司，揣度人心。怎么，这么问，是想补偿我？”
袁程：“那倒不是，只是如果你有这个心，大可争取试试，我们两个，谁更有能力谁上。”
“算了吧。”袁西峰笑笑，“我知道自己没那个天赋。”
袁程：“你想把自己的甜品店做成品牌，早晚也要注册公司，规范化管理。”
袁西峰没说话，等袁程说下一句：“等你需要人来帮你做管理那天，随时来找我。”
袁西峰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向袁程提出一个疑惑：“你这么做，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你把我当做你弟弟？”
袁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一直当你姐姐。”
两人相视一笑，袁西峰：“行，我考虑考虑。”
姜焃举着只巨大的彩色棉花糖跑上来，看见袁程，尴尬地顿住脚步。
袁程主动站直，把手上的烟捏皱，甩甩手：“走了，不打扰你们。”
姜焃举着棉花糖走过来，往袁西峰明确一递，警惕地看着袁程走远的背影：“她不会又来为难你吧？尝尝，甜不。”
“没有，她是来找我道歉的。”袁西峰咬了一口棉花糖，对姜焃笑道，“当然甜，一起吃。”
姜焃也咬了一口：“你别轻易原谅她啊，不值得的。”
“不会。”看见姜焃，袁西峰感觉心情忽然变好了些，“以前怎么相处，以后也怎么相处，我对她从来假以辞色，至于她要怎么改变，我管不着。”
姜焃：“不提这些讨厌的人了，你尝尝下面这块儿，说是用西瓜糖粉做的，有西瓜香味。”
“呃……”袁西峰目光落到他们两个斜前方，姜焃跟着转头，有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儿站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姜焃手里的棉花糖。
姜焃：“呃……我要是给出去，会不会被他们家长骂啊？”
“那要不……算了？”
“我们撤吧……被盯着也怪不好意思的。”
“快走快走！”
晚些时候王小织醒过来，还担心着几个孩子的事，袁宏非不让袁西峰说实话，自己先端把椅子坐在王小织身边，老老实实交代：“我把我们当年跟谢净那一帮子事，都跟他们说了。”
“你这人！”王小织握拳轻捶了他一下，“有什么好说的。”
袁宏非握住她的手：“他们已经不是小朋友了，连袁西峰都过了三十一岁生日，本就应该让他们知道真相。”
“今天你儿子生平头一回冲我发火。”袁宏非感慨，“青春期他都没在我们面前发过火，我才突然发现，这孩子真的是委屈坏了。我太后悔了，真该早点儿告诉他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王小织愣愣的，慢慢开口：“我也不是个好妈妈，我总让他谦让哥哥姐姐，怎么就没想过考虑他的感受呢！”
“没有父母能够做完美的家长，我们现在正在弥补错误。”袁宏非宽慰王小织，“你如果不是好妈妈，他是替谁又急又气呢？”
“他爱着你呢。”
第二天袁程到病房来跟王小织道歉，王小织自然不可能对她有什么怨言，反倒说是因为他们做大人不够合格，才让孩子们彼此误会了许多年。
袁西峰没进门，姜焃在另一边抱臂，两人一左一右当保镖，袁程出来时叫袁西峰：“爸叫你进去。”
一天一夜过去，连袁西峰都不知道怎面对父母，他神色复杂地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才推门进去。
姜焃坐到靠墙的椅子上，袁程和他隔了几个位置坐下。姜焃抱臂憋了半天，没忍住：“谢东行连亲自来一趟医院都不愿意？”
袁程看了姜焃一眼，这是他们见面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直接对话，她耸肩道：“我叫不动他。”
“哈？他看起来什么都听你的，告黑状也找你呢。”
袁程翘起二郎腿，笑道：“只有在你们面前，他才会认为我和他是一条线上的。”
姜焃没接话，只斜睨了袁程一下，袁程：“真的，我跟他可没你想的那么好。”
“你们是亲姐弟啊，至少比袁西峰更亲。”
“你可真是个天真的孩子。”袁程笑眯眯的，“和袁西峰还挺配。”
姜焃眼角抽搐，说话也夹枪带棒：“我家可没那么多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也不是有钱人家，没见过许多豪门恩怨。”
袁程觉得和姜焃聊天很有趣，在她眼里，姜焃表面看起来浑身是刺，实际上乖巧得很。她突然问姜焃：“你知道我和谢东行的姓是怎么选的吗？”
姜焃果真老实摇头，袁程：“我舅舅亲口说的，当年我们出生后，抱到姥爷面前，请我姥爷取名。我爸对姓名这事儿非常无所谓，本以为姥爷会给我们取相似的名字，一起姓谢，没想到姥爷只挑了谢东行。”
“我姥爷亲口说：‘谢家已经不需要女儿了’。这句话我以前听到，只短暂伤心过一段时间，自欺欺人地以为只是我母亲离世让姥爷太过伤心，他才会这么说。”袁程轻呵一声，“直到昨天得知我爸妈结婚的真相，我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谢家的女儿完成了联姻的任务，拥有了姓谢的男性继承人，而我只是附带的那个，于谢家而言没有任何用处，姓甚名谁，毫不重要。爸给我取名袁程，希望我未来能够鹏程万里。”
袁程：“我妈去世多年， 我早就不像小时候一样恨爸恨袁西峰妈妈了，只是每次看到他们，总忍不住想，我不能放下，我要为我妈活着。”
姜焃：“所以你处处针对老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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