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种又甜又苦的味道,你能感觉头发变得很重,像是被胶水黏成稻草,只需要一根火柴,就能变为漫天飞舞的尘埃。”
林浅回到十年前的那天,目睹汽油淋过闻持疏的脸,像烛油与蜂蜜,流淌在俊美的石膏像上。
Omega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如果卢浮宫着了火,他一定抱起蒙娜丽莎就跑。
“然后呢?”
林浅问他的蒙娜丽莎。
“然后电话响了。”闻持疏竟然能在那样的情境下笑出来,“陆鸣打给我,只讲了句开场白,要我别挂。”
林浅心跳变得很快,他预感到闻持疏会听见什么,正如闻持疏听到的那样。
“爸爸。”
世界被寂静笼罩,闻持疏点火瞬间,一道软乎乎的童声炸起惊雷。
“爸爸。”小孩没得到回应,又叫了声,“爸爸……”
闻持疏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举着火柴说:“什么?”
陆鸣接过电话,他正抱着孩子下飞机,说话有些喘:“这是你的孩子,我们来茶港找你了。持疏,你在哪?”
火焰忽高忽低,舔舐着闻持疏沾满汽油的发端,仿佛燃烧狂想曲的前奏乐章。闻持疏放下火柴,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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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好浴室水龙头,闻越将浴巾搭在头顶,粗鲁地揉了几下。虽然长相酷似闻持疏,但闻越的生活习惯与父亲大相径庭,没有花大把时间皮肤保养的爱好,胜在年轻抗造。
“林老师和妈妈应该聊得不错吧?”他边擦头发边往阳台走,“如果家里还没做饭,我要带林老师去最好吃的那家法餐厅……”
他站在阳台上,双手撑着太阳穴,瞥见大门由内打开。紧接着,追杀他的坏叔叔抱着林浅走出大门,步伐带风。
“林老师?!”闻越发现林浅神智不清,又急又气,对着蒋择栖大喊,“坏蛋,你放开林老师!”
蒋择栖不把他放眼里,回头轻蔑地笑:“这次饶过你,小、闻、总。”
成年Alpha身型高大,闻越不能总被幸运女神眷顾,得到弓箭或者手枪。他手里只有一条湿漉漉的浴巾,恨不得拧成双节棍往蒋择栖头上砸:“站住,你给我站住!”
蒋择栖拂袖而去,车辆撞坏了停在路边的摩托。闻越担心陆鸣也被蒋择栖伤害,来不及穿拖鞋,赤脚跑下楼梯,“妈妈,妈妈你没事吧——”
客厅遍地狼藉,陆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闻越扑到他身边,焦急地喊:“妈妈,你受伤了吗?”
陆鸣掀起眼皮看他:“才洗完澡?”
“嗯。”闻越的心始终高悬,“那个坏叔叔怎么来我们家了?他把林老师抓走了吗?”
陆鸣从闻越眼中看到真切的忧虑,那双秾丽至极的桃花眼,九分像闻持疏,一分像他的亲生母亲。
清秀,单纯,总是荡漾着模糊的月色,才会使人心生涟漪。
他有多爱闻持疏,就有多恨闻越的眼睛。
“担心他干什么?”陆鸣直起身子,“你们才认识多久,感情就这么深?”
“不管认识几天,林老师现在遇到了危险,我们不应该救他吗?”闻越不懂陆鸣的冷漠,“他丈夫很可怕,把我和林老师绑架到游轮上,还要砍我的手……是林老师保护我逃出来的。”
听孩子倾诉,陆鸣连心疼都懒得表演,压着嘴角看闻越:“所以呢?”
闻越被问懵了。
“林浅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陆鸣抓着闻越的头发,用力吼道,“为什么你总是不懂感恩,总是要胳膊肘往外拐!”
闻持疏也好,闻越也罢,为什么林浅能轻而易举得到他渴望的一切,阴魂不散,打扰他幸福美满的婚姻家庭?
“妈妈!”闻越被陆鸣弄疼,瘫坐在地上说,“我……”
“真后悔把你生下来。”陆鸣放开闻越,嗓子发出沙哑的声音,像是被尖刀打磨过,“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第45章
【活鳏夫】
闻越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学功课很快,最讨厌的数学也总是拿满分,被家教老师表扬一百次,偷偷换算成陆鸣珍贵的夸奖。他是学校里的关注焦点,令无数同龄人自愧不如的优秀模板,被无数年长者感叹“虎父无犬子”的完美继承人。
但闻越也是个愚笨的孩子。
他不懂的事情太多,很小时候便拽着闻持疏的衣袖,问爸爸为什么要留长发。五岁那年他生了场重病,痊愈后很长一段时间,闻持疏晚上都会陪他睡觉,彻夜释放枷罗木信息素。那时起陆鸣看他的眼神就变了,闻持疏不在时,陆鸣会摔碎闻越的饭碗,再若无其事地让保姆打扫干净。
他们的家越换越大,爸爸的工作越来越忙。他不懂爸爸妈妈为什么从来不参加家长会,不懂爸爸为什么要因为易感期进医院。
“小美说,易感期都是妈妈陪着爸爸的。”闻越用手比划,“之后小美妈妈肚子就鼓起来啦,小美说她喜欢妹妹。为什么妈妈不陪爸爸一起过易感期呢?”
陆鸣笑着听,用餐刀划开血淋淋的牛排:“因为爸爸比小美的爸爸更厉害,所以才会进医院。你想要妹妹吗?”
“不想。”闻越忽然变得紧张,“老师说Beta怀孕好辛苦,我不想妈妈受累……”
陆鸣像是被戳中脊梁骨,神色剧变:“不想?都是因为你,我才不能!混账!”
他叨叨自语,说“之后还有机会”,又说“只要有亲生孩子就好了”。闻越被吓得大气不敢出,总觉得陆鸣会将银制的餐刀刺进自己眼睛里,哭着往外跑,撞上回家拿文件的闻持疏。
那晚家里的灯亮了通宵,楼上传来尖锐的瓷器碎裂声,依稀夹杂着陆鸣撕心裂肺的尖叫。闻越坐在闻持疏枕头上,问李直:“我是不是做错了事情?”
“越少,快睡吧。”李直为他关灯,“先生要您早点休息。”
闻越彻夜难眠,凌晨闻持疏来找他,穿着体面精致的西装,长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爸爸……你们是不是要离婚了?”
“谁说的?”闻持疏从争吵氛围中缓过神来,平息情绪,“别多想。”
闻越偷偷抹眼泪,被闻持疏发现,将他揽进怀里:“闻越。”
“不要离婚,爸爸妈妈不要离婚……”闻越靠着闻持疏肩头大哭,扯他的耳环和项链,“我不要做没有妈妈的小孩,呜呜呜……”
年幼的闻越还不能分辨陆鸣某些行为中的恶意,可对一个小孩而言,还有什么是父母分开更可怕呢?在他们的世界里,父母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但凡少了谁,就是恐怖的残缺。
闻持疏抱着哭岔气的孩子,哄道:“不离婚,爸爸答应你不离婚。”
之后闻越住进专属别墅,离陆鸣和闻持疏的生活越来越远。在他面前父母永远相敬如宾,他渐渐长大,学会在日记中说服自己。
「妈妈做了西米露,虽然是因为爸爸喜欢吃,但我也好爱吃!」
「喜欢是什么意思?」
「今天是我的生日,妈妈在国外出差,爸爸好晚才回家。哼,虽然给我买了好多礼物,但我要一个星期不理他!」
「爸爸两个星期不回家了。」
「其实我也想理他的。」
「我知道了,妈妈对爸爸就是喜欢。但是好奇怪呀,妈妈不喜欢我吗?」
「一个月了。」
「妈妈要我打电话给爸爸,晚上爸爸回家,看起来好累。李特助说爸爸在做很大的生意,以后那些钱都是我的,但我不想要那些钱……我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游乐园,拍全家福。」
「我被绑架了。」
那是闻越第一次被绑架,也是闻越第一次见到闻持疏人前发火的样子。闻持疏杀完人,拿手背抹去眼下的血迹,走到闻越面前说:“爸爸来晚了,对不起。”
闻越被他和陆鸣一同牵起身,流泪道:“我好勇敢的。”
“嗯。”闻持疏控制不住手抖,“你好勇敢。”
当天晚上他久违地走进主卧,躺在陆鸣和闻持疏中间,想把陆鸣和闻持疏的手搭上,两位大人不着痕迹地松开。
“快睡吧。”陆鸣摸他额头,“明天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闻越张嘴哼了声:“要是天天能这样就好了。”
“什么?”陆鸣看了闻持疏一眼,“小越,你说什么?”
“我想被绑架。”闻越用空气写下日记,默默许愿,“这样就可以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
“明天我教你用枪。”闻持疏似乎读懂了孩子的想法,“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你可以保护自己。”
“持疏!”陆鸣哀求道,“你别这样说,小越不会再出事的……”
他把闻越抱进怀里,留下情真意切的伤心泪水。短暂风波后生活回到正轨,闻持疏依旧繁忙,陆鸣依旧对他时好时坏,他经历了几次绑架和暗杀,从瘦小的孩子长成了快有闻持疏肩膀高的少年。
十二岁,云中楼阁,生日宴鸡飞狗跳。闻越背着出差的闻持疏,背着漠不关心他行踪的陆鸣,跳车逃跑,推开Moon甜品店的大门。
暗香浮动,明月黄昏,他与林浅偶然邂逅,一切又是那样必然的因果。
“妈妈。”
闻越看着高高在上的陆鸣,他交叠着双手,仿佛优雅端庄的丹顶鹤。
“要是没有我……”闻越努力吸鼻子,“你会过得比现在更好吗?”
陆鸣不再看他,死死咬着下唇。
“我知道你和爸爸要离婚了,以后你再也看不见我,会很幸福。”闻越顿了顿,“对不起。”
“对不起?”陆鸣声音发抖,“你对不起谁?”
“以前我总是害怕你们离婚,不想在单亲家庭里长大,可现在我明白了,那只是自欺欺人的完整。”
酸涩感充盈了闻越的心脏,他觉得呼吸困难,捂着胸口吐气。
“但我现在明白了,离婚又不是犯罪……也许你和爸爸真的不适合,分开对我们一家人都是好消息。”
“好消息?你以为我很想离婚吗?”陆鸣嘶吼道,“这个家里多余的是你!”
闻越瞪大双眼,悲愤地呐喊:“那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陆鸣气得想打闻越,滑跪到他面前,终究没有抬起手臂。
“你知道我有多想得到你的注意吗?那些考试,作业,我拼命做到最好,就是希望能让你多看我一眼。”
“你只在爸爸面前关心我,却从来不问我有没有吃饱穿暖,每天过得开不开心。我明明和爸爸长得很像,为什么你对他的爱不能分给我呢?难道孩子不都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吗?”
陆鸣嘴唇翕动:“你要是不像他就好了……”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一直在做证明题。我必须努力证明自己的优秀,这样才能让你满意,这样才会让你觉得——”闻越双眼通红,“投资我吧,关心我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们坐在茶几与沙发间的狭小缝栖里,客厅很安静,窗外阳光被冬日剥夺了暖意。
“妈妈,我做得好吗?”闻越膝行至陆鸣面前,过去十二年里他总是期盼得到肯定答复,“夸我吧,夸我吧……求求你了。”
人类对爱的定义千奇百怪,但对不爱的累赘都相同残忍。无数尖酸刻薄之言滚到嘴边,陆鸣沉默良久,用目光推开闻越的靠近。
正如闻持疏一如既往推开他那样。
“小越。”陆鸣要闻越原地停下,“离婚之后你还是跟我的,我们去第一区,你在那里念书。”
陆鸣的心头大患始终只有林浅,Omega已被抓走,与闻越相见再无可能。只需带闻越离开茶港,陆鸣有大把时间与闻持疏斡旋,劝他回心转意。
闻越感到疑惑,陆鸣既然嫌弃甚至讨厌他,还要抢他抚养权呢?
“我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陆鸣抚平衬衫褶皱,起身说道,“闻家终究是你的。”
闻越恍然大悟,原来陆鸣只是想把他当作争夺家产的工具人。
“我不要跟你。”闻越赤脚踩着大理石地砖,竟也不觉得冷,“我要跟爸爸走……”
陆鸣无动于衷,拿起手机联系朋友。闻持疏仍在茶港,一时半会来不了海津,他先带闻越去第二区避风头,再想办法起诉离婚,就能将主动权牢牢掌控手中。
“我们现在就飞巴黎。”陆鸣定好最快的机票,“管家。”
“放开我!我要去找爸爸!”
“找他?”陆鸣冷笑道,“你也知道他出轨林老师了吧?他是离婚过错方,法院怎么都不会把你判给他的。”
闻越还想辩驳,被管家带人架到门口,扔进一辆白色的面包车。陆鸣收拾好贵重物品,上车说道:“你骑摩托?”
“嗯。”闻越看着被撞东倒西歪的哈雷,心里对那位无辜Alpha兄弟道歉,“你给我送的生日礼物,我还没用过呢。”
陆鸣都快忘了给闻越送过头盔:“是么。”
车辆驶上高速,陆鸣看着飞快后退的窗外景象,陷入十年前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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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疏,我在这里。”
陆鸣等候在约定的咖啡馆内。闻持疏匆匆赶来,披头散发,身上有股汽油与沐浴露混合的复杂香味。
他看见陆鸣臂弯里的孩子,惊讶,释然,沉默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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