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霁熟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问:“与你爹吵架了?”
楼西北冷哼:“他将我撵出来了。”
沈初霁好奇问道:“因为什么?”
他稍稍睁大眼睛,浸着温和柔软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我从百书阁抢了两本记载禁术的古籍……”
话音未落,沈初霁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斥道:“合该你被撵出来。”
楼西北拍开他的手,力道用得不轻,瞧见沈初霁白皙手背上留下一道清晰红痕。
“不是为此。”
“那是为何?”
楼西北道:“我事后自称抚云顶弟子。”
沈初霁:“……”
“你啊……”沈初霁无奈摇头。
下一刻,楼西北看见自己无赖似的扑上去,抱住沈初霁腰身,亲昵地用脑袋去蹭他的脖颈,活像一只向主人讨巧的狗。
“好少主,你让我拜入抚云顶嘛!我不想跟着楼外楼,我就想跟着你,当你师兄、师弟,或者当你徒弟也行啊!”
楼西北觉得自己确实像条狗,还是条极其粘人的狗。
即使在梦境中,他仿佛能够真切感受到属于沈初霁的气息和体温,甚至沈初霁耳垂上冰冷的玛瑙珠子他都能清晰感知。
梦蝶果然名不虚传,竟能将梦境编制得如此真实。
若是他像梦境这般缠着沈初霁,大约立刻会被他甩两个大耳刮子。
“想当我师兄?你做梦罢。”
沈初霁竟然没有就此将他推开,果然是根据他喜好编制的梦境!
“你们不是说日后我会成为比你更厉害的修士嘛?我为何不能做你的师兄?”
大约被他蹭得有些痒,沈初霁伸手抵开他的脑袋,袖中浸着一股淡淡桃香:“就是不能。”
“那我做你师弟、徒弟?”
“我不收徒了。”沈初霁垂眸看他,眼中依旧带着笑意,“而且,你爹是我徒弟的徒弟,你想做我的师弟和徒弟,不怕你爹真的将你逐出师门?”
“我不怕!我就要跟着少主,死也要跟着。”
沈初霁依旧摇头,甚至将他推开了。
楼西北十分不满,还想继续抱上去,只可惜这副破壳子不听使唤。
“不行。”沈初霁拒绝得斩钉截铁。
“为何?”楼西北着急了些。
“抚云顶不招弟子了。”
楼西北被他拒绝得干脆不留余地,恼羞成怒道:“沈初霁!你这老东西!我就要跟着你凭什么不让我跟?”
闻言,沈初霁脚步稍顿,似笑非笑看着他,竟是不再与他多言转身离开了。
梦里这玩意儿不清楚,楼西北自己倒是清楚得很,沈初霁好似十分在意年纪,他此前提过一次,也惹得他不快。
“沈初霁!你一把老骨头怎么这么倔呢?”
楼西北仍在口出狂言,前方那道身影不做片刻停留,迅速消失在视线中。
“哎呀,楼西北你完蛋了,师祖这回不会再见你了。”孟听月靠在石柱上幸灾乐祸地说。
楼西北不知自己梦中为何有她,大抵是前几日沈初霁与她有片刻眼神交流的缘故?
沈初霁离开后,他先是兀自生气,没过片刻又觍着脸凑上前讨饶。
他路过花圃摘了好些花儿,捆作一束前去寻沈初霁。
当他来到沈初霁门外,门口却被落下一道结界,无论如何也进不去,只好在门外遥遥求饶:“少主,我知错了。”
“少主,我来道歉了。”
“我不该说你老,你一点都不老!”
“你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我最喜欢……”
最后几个字,楼西北声音变得越来越弱。
“少主,对不起,你理理我嘛。”
他可怜兮兮在门外守了好久,沈初霁不出来亦不让他进去。
待到夜半,楼西北闷闷不乐坐在门前石阶上,死活不愿意离开,一边埋怨沈初霁小心眼,一边埋怨自己不该那样说沈初霁,悔得肠子都青了。
若是日后沈初霁不愿再见他怎么办?他再也见不到沈初霁怎么办?
想到这里楼西北心上一阵惶恐。
楼西北切身感受着陌生情绪,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一方面还嫌弃自己愚蠢,门口进不去换一个地方不就能进去吗?
好在这副壳子没再让他失望,飞檐走壁来到屋顶,先是趴在青瓦上仔细听里面的动静,发现没有任何声音后,小心翼翼揭开周围瓦片,探出脑袋看了一眼。
室内烛火摇曳,淡淡香薰萦绕,案上放着一碟没吃完的桃花酥,沈初霁盖着薄毯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见状,楼西北蹑手蹑脚跳进房中,施下一道结界隐匿自身气息,以免惊醒沈初霁。
他慢慢走到贵妃榻前,看着沈初霁熟睡的模样,烛光昏黄洒在他脸上,玛瑙珠子贴着他玉白皮肤,浑身都好看得要命。
楼西北站在他身边,驻足看了许久,什么话都没说,微微俯身,再俯身……最后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颊,鬼使神差地含住了他的唇瓣。
温热香甜在心脏炸开,心跳声犹如雷击,令他头脑发昏,一阵耳鸣。
那时的他,约莫年岁十六。
第46章
梦中画面太过真实, 好似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那般温柔呼吸,那般柔软唇瓣,好似甘甜果肉, 浅尝辄止后依旧漫着丝丝甜意在口中,令人回味无穷。
可惜梦中不及弱冠的楼西北率先乱了阵脚, 竟放着这等美味不继续享用, 燥热脸颊,手足无措地逃离了阁楼。
楼西北恨铁不成钢,即使离开后依旧回味着如蝴蝶般轻柔的吻, 一时觉得可惜,不满足。
梦里画面变化无穷, 不过大多和沈初霁有关。
除却最初片段, 后续发生的事情楼西北看不清, 好像身上笼罩着无数迷雾,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只记得梦境时间过了许多年,他已然长得比沈初霁还高。
沈初霁站在他身侧, 远处天空翻卷金色祥云,白色雷电在云层中闪烁,与楼西北曾见过的惩戒之雷截然不同。
“西北, 我去去就回。”沈初霁声音融合风中, 清晰又模糊。
楼西北心中莫名一阵慌乱, 不行, 他不能让沈初霁这么离开,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
他不知道。
总之, 他不能让沈初霁离开。
-
秦少宁自觉短短二十一年人生中, 他没有过任何深刻记忆。
或是痛苦,或是快乐, 曾经必然有过,却从未给他留下任何印记。
蓝色银蝶盘旋在他身边,香甜粉末洒在身上,如同柔软水流将意识带入深海。
他有些好奇,亦有些期待,不知梦蝶会为他编制怎样的梦境,亦不知记忆中是否有被自己忘却的东西,会因此被重新唤醒。
睁开眼睛,茫茫微光映入眼帘。
仙雾萦绕群山,空气弥漫青草芬芳,天空金色祥云流转,微风阵阵,轻抚脸颊。
云层着隐约闪动雷电,透着吃饱喝足后的慵懒。
人间经历一场飞升雷劫,降临在大地上的雷电蕴含无限力量,让遍地草叶浓郁青葱。
“少主飞升了!”
“师祖果真进了九天神殿!”
“啊!少主可是自古以来飞升第一人!”
……
不远处几名弟子面露喜色看向高空,秦少宁觉得讶异无比,他竟在其中看到几张熟悉面孔。
他爹,楼外楼,孟听月,唐风,曲怀溪……甚至是楼西北?
楼西北?他为何在此处?就算在梦中他也绝对不想看到这厮,至少这一点他可以肯定。
那么,这里究竟是梦蝶编制的梦境,还是他记忆深处的东西?
“咱们抚云顶便是天下第一仙门了!”
“就算少主不飞升我们也是啊。”
抚云顶?此处为抚云顶?
秦少宁疑惑不已。
然而,比起他人兴高采烈地讨论,向来喜欢插科打诨的楼西北却异常沉默。
他凝着眉头,幽深目光看着皎洁天际,透着几分不安和担忧。
此处的楼西北模样与现实中并无两样,只是穿着一身云金道袍,不似他自己喜好,倒像沈初霁时常那身。
“楼西北,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你这般严肃作甚?”楼外楼用扇尖托着他的下巴,“啧,连抚云顶弟子服都穿上了,你倒是迫不及待想做他的人?”
“滚开。”楼西北与他老子说话毫无规矩,拂开扇子,眼睛始终看着天空,生怕错过什么。
楼外楼不怒反笑,叹息道:“哎,若是师祖喜欢九天神殿,自此不回来了如何是好。”
楼西北目光似刀子睨向他,恨不能从楼外楼身上剜一块血肉。
孟听月帮腔:“那我们西北岂不是要活活怄死?”
“就像一条可怜巴巴等主人回家的小狗,主人一日不回他就一日不吃不喝,直至把自己饿死。”
“何止啊?依我看,少主若是一去不回,他怕是要把修真界搅得没个安宁,逼少主下界收拾他呢。”
“啧啧啧!”孟听月摇头叹息,看向楼外楼,“你家这小子,跟谁也不亲,对师祖倒是有几分笑脸。若是师祖不回了,恐怕就没人管得住他。”
“那可不是变成一条疯狗?”
楼西北素来不在乎他人如何评价,沉默看着天空,半晌后道:“他说了,去去就回。”
紧接着,顿了顿:“他若回不来,不过百年时间我去寻他便是。”
“呦呦呦,百年时间?你莫不是想说百年内就能飞升?”
“你可拉倒罢,少主进入飞升境界尚需耗费两百年时间!就你?一百年?怕是给你三百年也未必能进入飞升境界。”
楼西北不与他们多言,眼神自始至终不曾偏移分毫。
就在这时,秦少宁脑海中响起一道苍老却悠长的声音。
“凡人是因果,天道是结果;因果可以改变结果,结果却不能撼动因果。”
秦少宁不明所以,茫然四顾,不知说话之人是谁。
然而未等他琢磨透彻这句话,天空已然瞬息万变,适才祥瑞流云的天幕瞬间被乌云笼罩,好似一道巨大阴影挡在大地与太阳之间,如同一座沉甸甸的高山,随时会向人间倾塌而来。
适才言笑晏晏的众人全部变了神情,警惕看着高空,时刻做好应对准备。
“轰隆——”
“轰隆——”
天空突然传来猛烈撞击声,好似半空有道无形屏障,屏障另一边有人在用力锤击。
“轰隆——”
地上众人不知发生何事,神色万分凝重,却不知如何行动。
“轰隆——”
再一声巨响后,天空闪过一道金色流光,那并非修真界存在的灵力,俨然来自于一个更加神圣的领域。
“沈初霁在那边!”楼西北笃定地说,“他想回来。”
闻言,秦少宁微微一怔。
沈初霁?一百多年前飞升的修士是沈初霁?
即便谢风清祭出了封神榜,即便偷听过他们议事,秦少宁从未真正怀疑过沈初霁,对此人他天生有着一种亲近感,亦未曾深想这些天在他身边的境遇,为何在梦境中会出现飞升的沈初霁。
而且面前这些人,除去他爹和楼西北应是只有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他们为何全部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难道说……这里并非梦境?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楼西北大步上前,祭出手中武器,以灵力催动化成流光击向金光闪现的地方。
其他人见状,不再言语一同用灵力撕扯半空中那道缝隙。
随着撞击声越来越猛烈,一道强烈金光透过缝隙照进了修真界,一滴鲜红血液从缝隙中坠落,妖冶血色滴在草地上,一阵奇异怪香扑面而来。
高空之中,一双细白染着血色的手撕扯缝隙,大概太过用力,鲜血从指甲缝中不断溢出,如同大大小小的雨水落向人间。
终于,在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后,一道半边染血的身影从天空跌落而下。
他身穿泛着浅绿的衣袍,一半身体被鲜血染尽,浑身失去力气,如同一只被贯穿翅膀将死的鸟儿。
看到这一幕,秦少宁不由心中一紧,细密疼痛从心脏蔓延,好似自己能与沈初霁感同身受一般。
“沈初霁!”
“少主!”
“师祖!”
几道身影飞身而起,向空中坠落的沈初霁靠近。
楼西北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最先赶到他身边,将他紧紧拥在怀中,看着他身上时隐时现的金光,打湿半边身子的血迹,颤抖声音问道:“沈初霁……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初霁虚虚睁着眼睛,瞳孔黯淡毫无焦距,看着半空到那道逐渐愈合的缝隙,好似穿越屏障已经用尽全部力气。
“沈初霁你说话……说话……”
他抱着沈初霁落到草地上,鲜血将云金道袍染得血红,草地贪婪吸食着沈初霁的血液,将土壤变得更加肥沃。
楼外楼沉着脸上前扣住他的脉搏,忽得神色一僵,声音发颤:“他心脉尽断……”
楼西北目光一震,瞬间红了眼眶,将手贴在他的腹部,将灵力源源不断输送进去,想要修复他的心脉,可是灵力就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爹、爹……你帮帮我……救救他……”楼西北拥着他,无助地看向楼外楼,“救救他……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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