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其实江余现在心情也好不到哪去,但是却能露出这么自然的表情。
只要江余愿意,就可以让任何人喜欢他。
是不是在过去的四年多里,江余也是每分每秒都像这样对他笑着,无论内心如何,面上总是在讨好他。
演员。比他还敬业的演员。
“大爷,我们进去了啊!”
“行,赶紧进去吧,外面凉,娃子,你记得下次出门多穿点哈!”大爷豪爽地跟江余道别。
江余和大爷挥了挥手,就转过身朝着顾知潮走来。
转过来面对顾知潮的刹那,他脸上的喜庆消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和倦懒。
站在顾知潮面前,江余摸了摸耳朵,叹出一口水蒸气,消散在空中。
“走吧,先帮你解决了这件事,再算我们俩之间的账。”
看着江余满身的疲惫,顾知潮也觉得疲惫,但因为江余显得如此脆弱,他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消弭。
同时,他也觉得江余肯面对自己露出真实,似乎是一件好事。
原来他没有在意过,但现在看来,能得到江余的真实情绪,实在是难能可贵。
“江余,我希望事后你能给我一个解释。”
无论是你的身世,还是和钟棠的交情,最好把解约的原因和祁燃那人的消息,也一并告诉我。
“……能告诉你的,我会告诉你。”
顾知潮依旧是面色冷漠地看着他,满眼都是质疑。
原来江余凭借着自己天赋型的演技,从未被人如此怀疑,更何况而且这人还是顾知潮。
免不了的,江余觉得胸口发闷,浑身都不舒服,总有一种想要把所有事情都坦白的冲动。
可是不行,他知道以顾知潮的性格,一旦知道自己被他当作祁燃的替身,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祁燃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的秘密。
江余晃了晃头发,抬起眼眸凝视着顾知潮:“先进去吧,时间不多。”
没有回答,顾知潮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了几秒,然后转身朝着学校里面走去。
江余在原地看着顾知潮的背影,觉得什么东西凝在喉咙里,很难受。
往下咽了咽,江余也跟了过去。
他们都不熟悉这里,走了没几步就凑到了一个布局图前。
灯光下,忽然一个女人朝着这边快步走了过来,走近后,她看清了江余的侧脸。
“小鱼!”
听到熟悉的昵称,江余下意识地回头。
再见钟棠,江余原本想要压抑一下情绪,可是根本压抑不住。
上次见面已是经年,那时他还小,而江挽也还是在的。
那时的江挽和钟棠坐在竹木板凳上喝茶,他就在院里练功。
那两个女人有说有笑,他以为能偷个懒,但是腿刚往下放,那两人就齐声呵斥他:“别偷懒,我们可是专业的!”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此时,江余无论如何也不能故作轻松,所有的悲伤都在此刻倾泻了出来,一双美丽的眼眸此时灌满了泪水,在路灯下闪烁出动人的光来,让人不得不去心疼。
钟棠小跑着过来,一把将江余抱住了。
她早已落泪,而江余眼中蓄的泪水,也在被钟棠搂住的刹那掉了下来。
“总算见到你了……”
“棠姨……”
“快让我看看你,怎么都长这么大了。”钟棠强颜笑着,扳着江余的肩膀,眼中的温柔眷恋快把江余烫化了。
钟棠捧起江余的脸颊,帮他抹掉了眼泪。
“小鱼,真的是辛苦你了,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打拼。”
江余也扯起嘴角笑了,不是很自然,“哪有,我不累的,我家老板对我可好了。”
顺带着,江余夸了夸顾知潮。
原本到哪都是焦点的顾知潮被无视了半天,现在又忽然被cue,有些没反应过来。
钟棠听江余一说,想起了后面还站着个人,也算是她的小辈。
“小顾啊,我对你们圈子了解不多,才知道江余原来是你签的人,这些年多亏了你的照拂。”
“……没关系,应该的。”
虽然钟棠长得水润年轻,却也是个长辈,所以顾知潮也就很好地收敛了情绪,跟钟棠问好。
“你妈妈最近怎么样啊?”
钟棠又问道。
这话把江余和顾知潮都问得一愣,尤其是江余,心脏猛地一抖。
但顾知潮很快反应过来,钟棠是在问自己,多年不见,她不会那么突兀地直接问起江余的母亲。
见江余面色快有些架不住了,顾知潮接话道:“她挺好的,每天在家里嘻嘻哈哈的,总是提起您。”
“哈哈哈哈,你可算了吧,她没事儿能想起我来?”
钟棠笑着,拉起江余的手,像是看自己的孩子一样目光慈爱,“走,我们进教室去,外面凉,你穿得这么少,站久了要感冒的。”
于是钟棠拉着江余往前走去。
顾知潮在后面,看着江余身上穿着的他的大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的长袖T恤。
难得的,顾知潮第一次感觉到了被人双标。
闺蜜的儿子,故人的儿子,大家都是儿子,差别有这么大吗?
第65章 老天爷赏饭
空荡荡的练习室里,江余盘腿坐在地上,顾知潮坐在小马扎上,俩人就这样相顾无言。
刚才钟棠出去拿打印的歌词了,让他们两个在这里等着。
外面夜色很深了,偶有咿咿呀呀的京腔传来,也不知道是哪个苦孩子在考前突击。
顾知潮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江余。
听着飘渺的京腔,他尤其想问江余,什么时候会唱戏的,又为什么不告诉他?
如果不是江余主动暴露,那么他永远也无法把江余和戏曲联系起来。
简直是毫无相关。
但是眼下时间紧迫,江余情绪应该也不是很好,他还是不开口了。
地板上坐着的人倒是很悠闲,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手托着脸颊,歪头听着那雍容的唱腔,神思飘远。
忽然,他想起什么来,转过头来,“明晚你也要上台吧?就在这儿一直陪着我?”
“……你说呢?”
他倒是想休息,倒是给他个机会。
江余是那种得了便宜一定要进尺的人,见顾知潮不说话,就知道顾知潮今晚不会走了。
他啧了两声,笑得十分惬意,“真是难得,有一天你竟然会为了我通宵。”
“……不是为了你。”
“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了酥酥吗?”
顾知潮皱起眉,面无表情却显得极度压抑。
江余倒是不以为意,“你现在是因为我的自大而生气呢?还是因为我管白酥乾叫酥酥而生气?”
顾知潮依旧不回答。
江余很清楚,顾知潮就是这种性格,除非把他逼到破防,否则他就会压着情绪。
譬如上次他睡梦中叫了祁燃的名字,顾知潮没有把他叫醒质问,而是通过冷战来观察他到底爱不爱他。
再譬如这次他突然的“叛逃”,顾知潮也没有疯了一样地要他坦白,只是暴怒了一瞬就压抑住了情绪,开始动手自己查。
顾知潮的控制欲是很可怕的,除了控制别人,顾知潮也在控制自己。
“江余,你应该乖一点。”
很久,江余听到了顾知潮这句话。
他很快意识到,或许没有祁燃,他与顾知潮也不可能顺利相爱。
他上辈子或许是一只渡鸦,所以这辈子也没学会长久地停留在一棵树上。
忽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沉默。
钟棠进来时的瞬间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她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人,稍微有些错愕。
能让江余不惜暴露深藏不露的技能,顾知潮不应该是江余很重要的人吗?
“小白的编曲是要体现爱情破灭,生死别离,我就选了《梧桐雨》其中的几段儿,不难,你应该唱得来。”
碍于时间紧迫,钟棠没有多问。
江余赶紧从地上起来,弯着腰双手去接钟棠递来的歌词。
《梧桐雨》讲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从二人情定,到马嵬兵变,贵妃香消玉殒,再到唐明皇一个人对月长叹。
这故事算是家喻户晓了,没有戏曲经验的观众也能看懂。
白酥乾选的歌也舒缓动人,高低起伏能和这几段戏词很好地融合。
大概像是……跨越时空的爱情?
“我前几天跟他排练的视频你可以看看,除了你自己的动作要做到位,与他的互动尽量也要与我的保持一致,没时间让你们再磨合了。”
江余正在轻轻哼着唱词,钟棠那边连好了电视屏幕,打开了自己手机里的视频。
时间紧任务重,江余暂且没时间管顾知潮了,凑到钟棠身边,跟她一起看视频。
“这段儿你与他对视一眼,他牵上你的手,你要作羞涩貌躲开。”
“这段儿是定情,执手时的浓情蜜意要体现出来。”
“马嵬兵变天人永隔,你要倒在他怀里,但也别真倒,我怕他接不住你。”
“……不至于吧棠姨,我身材管理很好的来着。”
钟棠听了江余的吐槽,敲他的脑门,笑着训斥道:“演戏演戏,总得是演的,不能成了真。”
江余躲开了,“知道了,要让观众入戏,不是让自己入戏。”不然就会成为他现在这样,入了与顾知潮的戏中,脱不开身。
每个演员都有不同的表演路数,而江余的表演思维和钟棠是相同的,这是因为他师承自己的母亲江挽,而江挽和钟棠又是同门的缘故。
他们讲究的是不入戏,保一份冷静和理智,将最好的故事呈现给观众。
“没忘吧?你熟悉一下词,五分钟以后唱一遍,我先不抠你动作。”
“棠姨,虽然我是有过十年的功底,但这几年确实没怎么练,五分钟多少是……”
“赶紧的赶紧的,没时间给你浪费了。”钟棠说着就习惯性地去敲江余的额头,江余赶紧躲开。
看着江余拿着歌词跑到练习室的角落去,钟棠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
也就是江余敢躲她,换做别的学生,谁不是挨着?
她不禁想起,当初练江余的时候,江挽拿根戒尺,追着江余满院子的跑,简直是两个小疯子。
很快,江余那边清了清嗓子,咿呀咿呀的,开始轻声寻找腔调。
这边,钟棠走到了顾知潮旁边。
顾知潮原本定定地看着江余,见钟棠来了,赶紧起身把小马扎让了出来。
“小顾,江余怎么是你公司的艺人呀?”
“……四年前,他被学校推荐去试镜,我觉得他不错,就签过来了。”
顾知潮回答得有些犹豫,虽说是如实回答,但依旧隐瞒了不少弯弯绕绕的事情。
他和江余之间,远比表面看上去复杂很多。
钟棠其实能隐隐察觉一些。
她与顾知潮的母亲是好友,一起聊天的时候,也曾聊到过小辈们的八卦。
顾知潮一直喜欢简淮,她好像听过这个消息。
而如今江余在顾知潮身边,或是与简淮多少有些关系的。
可是这都是小辈的事情了,“那你还真是慧眼独具,惹上了他这个麻烦。”钟棠笑着调侃道。
顾知潮也不禁一笑,“确实是个麻烦。”
无论是工作上还是情感上,江余都给他找了巨大的麻烦。
“那你可得好好待他啊,他……很不错。”
钟棠想说,他和他母亲一样,都是苦命的人。她终究是偏袒江余多一些。
顾知潮低了低头,心绪有些深沉。
一路走到现在,到底该说是他愧对了江余,还是江余隐瞒了他?
“他毕竟是我的艺人,肯定与我是一条绳上的。”顾知潮回避了钟棠的嘱托,随即问道,“棠姨,他是什么时候学戏的啊?”
“你不知道?”钟棠一挑眉,看着顾知潮的眼神满是调侃。
顾知潮摇摇头,微笑着说:“他这个技能藏得可太深了,我要是早知道,就不会今天晚上来找您补课了。”
钟棠叹了口气,她也大概猜到了,江余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世的。
大概江挽也不愿意她的事情被人知道吧。
简家当初封锁消息,或许也是遂了江挽的愿。
“小鱼啊,他三岁就开始学唱昆曲了,你别看他平日里没个正形,但嗓子确是一等一的好,老天爷给饭。”
“唱的是旦角?”
钟棠见顾知潮疑惑,不由得笑出声来,顺手敲了一下顾知潮的脑门。
“不行吗?虽说男旦确实很少,但他的声音天赋太好了,六岁就能唱一折游园惊梦。”
“他是跟着哪位名师学吗?”
“……小鱼是我师妹的儿子,具体的你还是要问他的,他不肯说,我也不好多说。”
钟棠不惮和顾知潮聊江余学戏的事情,但是涉及到家事,她还是马上缄口。
顾知潮能感觉到钟棠突然兴致骤减,也知趣地不再多问。
从他现在得到的信息来看,虽然还不知道江余具体的身世,却也能隐隐感受到,那是一个沉重的故事。
“棠姨,我好了,你们别聊了。”
刚才还抱怨时间短的江余,现在已经拿着台词走过来了。
“一点没忘?能唱下来?”钟棠不禁错愕。
唱戏是件长久的事,就算江余底子再好,一段时间不唱也会大失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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