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保国点了点头,埋头出去了。他并未走远,而是转身去了大儿子的房间。
此时的宋知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今晚这一番话,几年之后就让整个圪台公社陷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知时送走了凌保国,就熄灯睡觉了,乡间没有娱乐,也没有通电,点着蜡烛也是浪费,索性早点休息,明天早点起来,别让凌家人觉得他是个懒汉。
宋知时是真困了,裹了一床被子就滚到了角落里,丝毫不知半夜大门被打开,又进来了一个人。
清晨,天色微亮,生物钟把宋知时唤醒。
迷迷糊糊中他还在想,今天要不要起来跑步啊?好像是休息吧,休息可以睡懒觉吗?好像不行,这里不是顾淮家是姐夫家,他得早起不做个懒汉。
宋知时翻了个身,身体就触碰到了一具温热的肉体,入眼是一片蜜色的胸膛。
一瞬间他就清醒了,睁大了眼睛看向边上躺着的男人。
男人也醒了,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又从炕桌上一把拿过眼镜戴起来,才看向来人。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是谁?”
“你是谁?”
男人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家,你是谁?”
对方一说身份,宋知时就反应过来了,这应该是房间的主人凌家华。
可凌叔明明说儿子在外读书不怎么回家啊,这可真是个大乌龙。
宋知时是穿着睡衣的,倒也还好,但凌家华却什么也穿,此刻正光着膀子。对方长得极像二姐夫凌家先,戴着眼镜显得非常斯文,但个头却极高,身材也十分壮硕。
听说今年才17岁,还在上高中……
宋知时顿时自愧不如,甘拜下风。但也知道自己占了人家的房间是自己没理,赶紧解释道:“我,我是你二嫂的弟弟,你还记得我吗?我叫宋知时。是凌叔说这个房间没人住,我才住的,那个……我先起来了。”
凌家华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打量了宋知时一番,楞楞地坐在原地没有说话。
趁着他还没睡醒发呆的功夫,宋知时赶紧换衣服,火烧屁股似的赶紧跑了出去。
迎面就撞上了正要进来的刘莲香。
“哎呀,亲家弟弟,你起来啦,我煮了苞米粥,快来喝。”刘莲香昨天收了礼,现在看宋知时是越看越顺眼,说话也亲近了几分。
宋知音的身份只有凌保国一个人知道,外界大多只是知道她是城里嫁来的姑娘,纷纷夸赞凌家先有手段,能讨个这么优秀的婆姨。
宋家对凌保国有恩,加上他本来也偏心老二,所以刘莲香一房在这个大家庭里一向是被忽视的份儿,但她不敢埋怨公公和男人,只能暗暗针对二房。
宋知时知道一些,这还是从几十年以后二姐嘴里听到的。
“叫我知时就行。”
“行,你快来坐吧。”
刘莲香把人引到院子里,这里有张石桌,边上散着几张石凳。
盛情难却,宋知时只好坐下。
刘莲香又给他盛了碗粥,递到宋知时手里,看这架势恨不得上来喂他吃。
“我姐姐吃了吗?”
“还没呢,我晚一点叫她,夜里奶娃娃辛苦呢。”
“谢谢,辛苦嫂子了。”宋知时客气道。
“不辛苦,不辛苦。”刘莲香连连摆手。
宋知时顺势说:“那个……以后还得麻烦嫂子多照顾照顾我姐姐,她自幼娇生惯养,这些农活儿她都不会干,也干不了。”
说着宋知时就从兜里掏了五块钱递给刘莲香。
刘莲香从没经手过如此巨款,一下子又惊又喜,回过神来赶紧推拒:“诶,使不得,使不得。都是一家人帮忙,怎么能收钱呢?”
“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小山小溪和小河的。上次来得匆忙,我连见面礼都没给,这次补上。嫂子你可一定要收下啊。”
宋知时说得诚恳,刘莲香一个恍惚,手里已经紧紧攥着钱了。
要知道,凌家一整年的收成才一两百块钱,分到他们头上就不剩什么了。现在她一下子就拿到了五块钱,这可是实打实的五块钱。她不论拿不拿这笔钱,都是要做家务伺候宋知音的,还不如就收下……即便是公公骂死她,她也要收下,她有三个儿子,得早做打算。
宋知时趁机加了一把火:“嫂子,我姐姐就拜托你照顾了。”
刘莲香一咬牙就应下了:“诶诶诶,额知道。”
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以后好好照顾宋知音自然不在话下。
再见宋知时这么护着自家姐姐,心里止不住的羡慕和心酸。她也有弟弟,个个都是那讨债的鬼,恨不得吸干她的骨血给自己娶媳妇,这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可人疼的弟弟。
随后,她就看见穿戴整齐出来的凌家华。
“哎呀,家华你回来了?”
“嗯,学校又停课了,我就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半夜。”
“你走回来的?”
“嗯。”
凌家祥是家里的老大,今年已经三十了,宋知音跟凌家先同龄,两人都是二十七岁。听说中间还有几个孩子,但都没能成活,所以轮到凌家华,年纪就小很多,凌家佑就更小了,今年才十三岁。
刘莲香对两个小叔子都当孩子似的照顾,听到凌家华走了几十里路回家,当即就心疼得不行。
“你的脚没事吧?”
“没事。”
凌家华性子冷淡,简短地回答完刘莲香的问题,就在宋知时身边坐了下来。
刘莲香倒也不好继续盘问,给他也盛了一碗粥。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的金手指——毁天灭地,宋知时的金手指——种苹果
在经过黄土高坡时,看见大片的苹果林我是震惊的,惊讶于我国果农伟大的劳动力,在如此贫瘠的土地上种出如此优异的水果。
陕西苹果不夸大,真的很优秀,资料来自百科,完全真实!
第32章 罚款
走了几十里的山路!
宋知时对这个年代的贫穷,又有了更深一步的认知,他不由自主地向凌家华的双脚看去。
因为常年奔波,少年人的布鞋已经磨到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布。
注意到宋知时目光,少年向后挪了几步,拼命地想隐藏住自身的窘迫。
可地方就这么大,破旧的鞋子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的。
家务繁重,刘莲香也没空一直招待宋知时,简单说了几句就走了。
留下宋知时跟凌家华面面相觑。
宋知时想到早上尴尬的场景,想着凌家华毕竟年纪小脸皮薄,还是自己率先出言打破了沉默:“那个……早上的事情不好意思。”
凌家华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没、没事。”
宋知时注意到他紧攥筷子的手,正欲说点什么,一群戴着红袖章的妇女浩浩荡荡地从外面冲进了凌家。
宋知时被这群五大三粗的妇女们吓了一跳,是凌家华侧身挡在了他前面,然后轻声说了一句:“是公社妇联的。”
也算是侧面提醒宋知时对方的身份了。
为首的妇女似乎对这里十分熟稔,冲着凌家华打了声招呼:“家华,正好在家呢。”
凌家华皱眉看着眼前乌泱泱一群人,道:“岑主任,您这是……”
岑主任没有多说话,反倒是对宋知时来了兴趣,眯着眼上下打量他:“我来找你嫂子,这位是……你兄弟?”
凌家华一愣,然后赶紧道:“不是,是亲戚。”
岑主任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不是兄弟就好,咱们现在要积极响应国家政策,那些陋习、封建毒瘤都得摒弃,家华你是高中生还是干部亲属,一定要以身作则!”
陋习?
封建毒瘤?
国家政策?
宋知时本来还一头雾水,看见凌家华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兄弟是什么意思,这位岑主任是把自己当成凌家华的契兄弟了。
这哪跟哪啊?
下一秒,岑主任又发话了:“对了,你嫂子宋知音在家吗?”
提到姐姐,宋知时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你找宋知音干嘛?”
岑主任对宋知时的插话很不高兴:“自然是找她有事情。”
“嫂子刚刚生产完,不便见外人,你们还是下次来吧。”凌家华说着就要赶人走。
岑主任身边的几位妇女瞬间就站出来护人:“诶,小同志,你怎么不配合干部问话啊,我们说两句话就走。”
“就是啊,还文化人呢,一点礼貌都没有。”
“凌同志,你嫂子已经生产32天了,还不能下地见人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两人要是再拦着也说不过去了,只得把人放进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宋知音房内,把小小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
好在宋知音已经收拾整齐,正坐在炕上给孩子缝补衣服。
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来,她淡漠地对着几人打了招呼:“岑主任、凌主任、方主任,你们坐吧。”
宋知时几乎立刻就从姐姐脸上看出了几分不悦,想来两方是有什么矛盾。
那位被称为方主任的,刚一坐下就掏出一本笔记本,翻找了一下:“宋同志,炕上的娃娃是你的第三胎了吧。”
宋知音脸色又难看了不少,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是,怎么了?”
方主任一脸严肃:“我们之前是不是已经在凌家村宣传过政策了?”
政策?
宋知时看了一眼对方戴得红袖章,脑海里浮现出什么。
遭了,他差点忘了横跨七零、八零、九零年代,几代人记忆里的计划生育政策了。
宋知时重生前,国家已经开放生育了,想生几个生几个,再次提起这事儿他人都恍惚了。
宋知音点了点头:“是。”
方主任拿着本子念道:“既然你已经知道,多的我就不说了。你们家老二是71年生的,其实已经不符合计划生育政策了,当时计生委办公室也教育过你们了。结果现在你们又生了一个。你们既然是干部家庭,更应该以身作则才对。”
这时候刘莲香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硬是挤了进来,她比宋知音豁得出去,直接上来就质问:“岑主任你说你们妇联管天管地,咋还管人家生孩子了?”
这样的农村妇女,岑主任显然是见多了,再加上她占据着公理,自然毫不畏惧刘莲香的撒泼:“刘同志,这是国家政策,我们也是依照政策做事。”
刘莲香也是分毫不让:“政策,狗屁的政策!我娘生了十几个娃娃,也没见人管,还政策?你们也就觉得我们乡下人没见识,吓唬我呢。”
岑主任怒道:“刘同志,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眼看双方就要吵起来了,宋知音出言打断了刘莲香的话:“嫂子,别说了,算了。”
刘莲香气急:“这咋就能算了呢?”
方主任见战火熄灭,又继续开口:“宋同志,你们夫妇本来就不符合生育二胎的标准,现在又有了第三个,这已经属于超生了,必须接受罚款。”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被吓到了。
反倒是宋知音平静地问:“要罚多少?”
方主任的话在平静的水面上砸出一道惊雷:“最少要200块钱吧。”
刘莲香尖叫:“200块钱!这可是额家一年的收成啊,你咋不去抢嘞?”
宋知时虽然见过后世不少事情,但面对计生办妇联联合堵上门还是第一回。
方主任继续说:“不止如此,宋同志你还要去医院接受绝育。”
这下宋知音再好的脾气也要炸了,又要罚款又要绝育,还当着那么多老乡同志的面说出来,把她的隐私置于何地。
而且她们也是摆明了,觉着凌家在当地有头有脸赖不掉,所以才带了那么多人。
大队妇女主任凌主任跟凌保国家沾亲带故的,也不好意思对他儿媳妇来强的,只能从中劝和:“宋同志,理解一下吧。这是国家政策。再说了,你都有两个儿子了,为什么还要强养一个丫头片子呢?”
宋知音气得胸口起起伏伏,最终还是软了下来:“我理解,是我们不好。但是现在我还得带孩子,能不能晚一点再去做手术,还有罚款……一时半会儿我们也凑不到那么多钱。”
让姐姐去做绝育手术,宋知时怎么可能答应?
于是他想也不想,直接开口说:“不行,我反对。”
他这话一出,顿时吸引了场上所有妇女们的目光。
宋知音又羞又气:“知时,这件事你别插手。”
方主任一听宋知时这话,当下就不乐意了,居高临下地问:“同志,你是谁?宋知音做不做手术,交不交罚款,你能做主?你也不是她男人吧。”
计生办是近几年才兴起的一个政府部门,有掌管当地妇女生孩子的权利,孩子就是一个家庭的延续,相当于她们捏着所有女人的命脉。
反抗的人有,可是一句政策压下来,谁也挡不住,所以方主任一行到哪里都是被人尊着敬着,即便是再泼辣的悍妇,最终也能被她们的人制服。
“我是宋知音的亲弟弟,她是我亲姐姐,你说我能不能管!”
然后宋知时不顾宋知音恳求的目光,盯着几个主任凌厉的目光说:“罚款,我们可以交,绝育手术不能做!你们谁能保证手术途中不会出现意外?而且做了手术对我姐姐以后的身体有没有影响,你们知道吗?”
一群人被宋知时这条理清晰的逻辑理论怼得哑口无言,还是方主任见多识广,立刻反击道:“那不做手术你们继续生怎么办?这你能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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