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瞻艰难地想要腾出一只手,但无奈左手扶着江州,右手拿了扇子和剑。
他于是试了用剑敲和用扇子敲门,结果客栈内毫无反应,店小二睡得很死。
顾瞻也不讲究礼节了,抬腿一脚踹上门,杉木门摇摇晃晃,经不住他这一脚,竟然就这么倒在了当场。
顾瞻:“……”
他真的只用了三层力。
“轰”地一声巨响,客栈正门倒塌了。所有厢房内烛光逐渐亮起,熟睡的人们被吵醒了,皱着眉抱怨了两声。
店小二身子一震,还以为是地震,立即从椅子上弹似的窜下来。
嘴角还带了睡梦中流下的口水,谨慎道:“谁?!”
他左右眼扫射一圈,就见自家大门被人踹开,惨兮兮地倒在地面上。
内心大骇,震惊地吞咽口水,犹犹豫豫地抬头看向客栈外逆着浅淡天光的人。
不对,是两个人。
动作过于大了,昏睡不醒的江州也被吵醒了。他蹙了眉心,全身疼痛,尤其是肩膀处,像是被人狠狠劈了一刀。
见身旁的江州有要醒的迹象,身为罪魁祸首的顾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捂紧腰间钱囊,立即对江州道:“徒儿,为师犯了大错,靠你了!”
江州刚醒,一双深色的眸子还带着疑惑,他扫了周围环境,了解自己身处何地,最后视线留在正对着他的一扇木门上。
不对,已经不能称之为门了,应该是几块的开裂的木板。
看这情况,江州联系顾瞻平日作为,很快便猜到出顾瞻闯了什么祸事。
第十八章
“我……”
“弟子……”
“师尊……”
“你……”
江州支支吾吾地说,尝试了几下想开口说点什么。
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出一句:“师尊,你真厉害。”
顾瞻装饰性地干咳一声,“这门太旧了,也不知道换扇新的。”
前几日才找人换过正门的店小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片刻,店小二也就确信来的两人是人,不是什么妖魔,于是胆子大了起来。
店小二返回柜台,挑了一支蜡烛点燃,接着折返回顾瞻面前,气势凶狠道:“二位客官,这门可价值不菲,你们谁来赔?”
江州抢前一步,缓缓道:“我。”
顾瞻负手在背后,默默给江州点了个赞。心道:“不亏是我的徒弟,替师尊还债,好孩子。”
店小二细数了银子揣进兜里,这才安心放两人进入来福客栈。
其实客栈正门并不值钱,只不过店小二见顾瞻和江州不是本地人,想必是山上修士。
修士大多都是有钱人,于是逮着机会坑蒙拐骗了一把。
多拿了江州的银两,店小二心满意足,脸上又挂上惯常讨好的假笑,嘿嘿乐道:“我带二位回客房吧。”
外面天色有些亮了,可客栈里依旧是黑的。店小二秉烛在前面走着,豆大的烛光不时晃动。
江州跟在顾瞻身后,脑海里还想着幻境里发生的事情,不时朝顾瞻脸上一瞥。
摇曳的一点光的映衬之下,江州这才发现顾瞻衣衫不整,发丝凌乱。
不是平日里慵懒惯了的那种不好好穿衣,更像被人弄乱的。
顾瞻面上神色如常,江州张了张嘴,“师……”刚想询问顾瞻,但又顾忌外人在场,把到嘴边的话吞咽了下去。
三人到来房前,店小二笑嘻嘻道了声晚安便离去了。剩下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客房,江州背过身将房门合上。
顾瞻打个响指,桌上烛火跃动,檐角熄灭的灯笼也亮了起来。
客房内摆设极其简朴,一张不大的床榻,几只雕花椅围着一张八仙桌,除此之外,空荡荡的。
顾瞻一翻身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他实在是太困了,从来没有熬过这么晚的夜,一身的老骨头受不住了。
江州伸手合上门,虽然已至夏季,但昼夜温差很大,为以免外头的凉风吹进来,他转身又去关上了敞开的轩窗。
等这一切做好后,他才打算向顾瞻倾诉心中的疑惑,“师尊,徒儿有一事不解,还请师尊解惑。”
他还态度诚恳地低下了头。
“……”
黑暗里静谧无声,片刻后,江州只能听见顾瞻绵长而安详的呼吸声。
江州:“……”
窗外月色透过窗纸弥漫进来,落在屋内一片霜似的雪白。
江州吹灭烛光,只留了窗外檐角下的那一盏灯笼发亮,他于夜色之中眨了眨眼,坐在桌旁久久不动。
他想起来了,对师尊大逆不道的人,好像是……他自己。
翌日上午,悠悠白云飘浮在空中,怡然自得,阳光直直穿透云层,撒下一层层薄金。
顾瞻边吃着江州亲自下厨煮的粥,边享受江州给自己束发,乐的舒畅。
要是再来壶烈酒就好了。
顾瞻贪心地想了一想,但是没敢付诸行动,因为今天早上的江州十分不对劲,不敢随意支使对方。
具体是哪不对劲,顾瞻也不大能说上来。
好像比以前更活泼开朗了?话还多了一点?似乎对自己殷勤了不少。
“师尊,哪里不舒服?”
“肩膀。”
“师尊,这粥如何?”
“味道很好。”
“师尊,这个力道可以吗?”
“很好。”
“师尊……”
“……”
顾瞻忍不住了道:“打住。”
无事献殷勤,此中必有猫腻。顾瞻小心谨慎着,手背贴上江州额头,喃喃自语道:“没发烧啊。”
难道是又入魔了?……顾瞻怕这唯一会做饭的徒弟被魔气控制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好徒弟上哪找去。
他赶紧放出神识,在江州身上上下扫了一扫,结果没有发现半丝魔气。
顾瞻不住地分神了一会儿。江州替他还债,又会做饭,长得还赏心悦目,很合他的意,将来不知便宜哪个姑娘。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话少了点,还有容易被魔气控制,不过这些顾瞻选择性忽略。
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将来会离开自己只给道侣做饭,心里好像缺了一点什么。
但顾瞻从小心大,很快便将这些烦恼甩于脑后。
两人本来也只是暂时在镇中落脚,如今没有理由多留下,自然是去祭拜顾瞻的师尊,竹枝真人。
临走之前,来福客栈的掌柜狠狠训斥了昨晚的店小二,把多余的银钱塞还给了江州。
“二位,真是不好意思,是我教人不严,才让不懂事的下人坑骗了二位。”掌柜的语带歉意,言辞有力。
“这是我的一番好意,烦请二位收下,在瑶圣寿辰发生这种事情,实在是惭愧。”
顾瞻接过对方递来的松子糖,塞了一颗在嘴里,融化在舌尖满是甜腻的味道,他很喜欢。
“这是瑶圣生前最爱的零食,二位多拿一点去罢。”
顾瞻一路吃着松子糖,嘴巴没有停下来过。江州紧紧落在他身后,替他兜着几大袋零食。
顾瞻:“徒儿,你说这瑶圣生前是不是个好吃鬼啊?”
“可能吧。”
瑶圣是不是个好吃鬼他不知道,但他师尊顾瞻一定是个十足的吃货。
江州如此心道,但如果是师尊喜欢的,他以后一定要好好修炼赚钱,给师尊买更多的零嘴和话本。
“可能?”顾瞻默念了一遍,“也是,像瑶圣那种大能,不太可能会犯贪吃这种欲念。”
他抬头看向远处苍山蓊郁,想起竹枝真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修仙之人,无欲无求,一心只向大道。”
小顾瞻反骨两百斤,每次都和竹枝真人唱反调。
修仙有什么好的,单单是戒口腹之欲,顾瞻就第一个不同意。像瑶圣一样处处受限制,那人活一世还有什么乐子可言?
他于是对江州道:“以后你要是辟谷了,也要记得好好吃饭。”
江州听话,乖巧地点点头:“嗯。”
“还有,你也一定要记得给为师做饭,别忘了为师。”
江州弯眼浅笑,轻声道:“好。”
别忘了为师?
这句话顾瞻莫名觉得自己在哪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索性暂时搁置。
师徒二人走上一座孤山,之所以称之为孤山,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过安静萧然了。
这座山很大,但山上的景物却常年枯萎,顾瞻想过用灵力移植一批新的绿竹与桃树来这,但那些绿竹与桃树无一例外地,全都干枯而亡。
顾瞻只能无奈放弃,这地实在太有个性。
渐渐地,这也就成了一座荒凉的孤山,人迹罕至。
顾瞻带江州飞掠而上,不一会儿,他们就见到了一座孤冢,积了不少落叶与灰尘。
顾瞻伸手将落叶拨开,又掐了个除尘诀,这才在孤冢旁的青石板上坐下。
江州见到孤冢很是惊讶。
他本以为顾瞻是借着去祭拜师祖的名头,带他去游山玩水,没想到他这不着调的师尊,竟也有如此靠谱的一面,还真的找到了竹枝真人的坟茔。
顾瞻将带来的烈酒的酒塞拔开,举着酒壶在墓碑前的土地洒了一遍,“你我师徒缘分一场,没能给你找个好地方,是我这个做徒弟的没用。”
酒水浇灌在干裂的土地上,并未湿润泥土,这土地皲裂得太过严重,以至于酒水四处飞溅。
顾瞻笑了声,但这点笑意带了苦涩的味道,“老头你看,你从前老是念叨天道的好,现在老天连祭拜酒都不让你喝了。”
他一脸骄傲自豪:“后悔了么?”
没人回答他,只剩下长久的沉寂。
良久过后,顾瞻自问自答:“想来你是不会后悔的,天道就是你一生的信奉,但天道没说过可以骗徒弟吧?你还欠了我一次生辰礼。”
说到最后,他有些抱怨道:“真是恨不得回到以前,把你在意的小玩意都毁个干净。”
酒壶搁置一旁,顾瞻从包袱里拿出几个精巧的小玩意,有模有样地摆在无字墓碑前。
“你都不给我送礼,你飞升了我还记得给你带这些小玩意,我对你也太好了点。”
“……”
江州立如修竹站在一旁,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人的话,但他知道自己嘴笨,只不咸不淡地道:“师尊对师祖很好。”
顾瞻叹口气,木已成舟,现在对那老头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飞升扔下了他。
村里教书先生曾经说过,一个人一生有两个重要的日子——生的那天和死的那天。
江州突然想问:“师祖……什么时候羽化的?”
顾瞻一愣,似乎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他低声道:“为师十八岁生辰那天。”
明明这话说得不带任何悲意,江州却是心头一颤。
师祖应该对师尊很重要,而师祖羽化登仙的那天却是师尊十八岁生辰,可想而知顾瞻该有多难过。
君之祭日,吾之生日。
第十九章
他自觉说错话,低了头,“抱歉,师尊,弟子说错话了。”
“无碍,这又不是什么忌讳的事,你师祖不会在意的。你放心他虽然长得丑,但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入你梦的。”
这次江州面对顾瞻的插科打诨,没有觉得好笑,反而觉出那么一丝悲恸的感觉。
他师尊好像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仿佛什么事都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第一次秘境内,他入魔重伤顾瞻,灵脉根基差点被毁,顾瞻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次入魔尊幻境也是,他对顾瞻以下犯上,顾瞻也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这个人好像离他很近,但却又真实地给他一种相离万里的感觉,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不了解他师尊。
江州蹙眉,眉宇间隐隐闪现红印。
.
离开孤山,天还是亮堂的。
顾瞻索性卸下易容,和江州到来京城的临江阁,会见老友。
上回顾瞻来临江阁,还是上回。
当时他还没有见到好基友,就被他儿子传音去救三徒弟江州了。
如今闲来无事,他刚踏进临江阁,酒气飘香,眼里发光,脚步匆忙地往里走。
门槛前坐了一位青年模样俊秀的男子,他面容焦急望向远方,来回踱步,似乎在等谁来。
顾瞻闻到酒香,步子都扩大了不少,径直掠过了坐在门槛前的男子,青丝朝后扬去。
匆匆一瞥男子容貌,然后顾瞻后退了一步。
不确定再看看。
顾瞻返回男子身前,高举起手中折扇,吞吞吐吐道:“你……你是……那个……那个谁?”
半熟悉的男子见到顾瞻,脸很惊艳,但很陌生,不认识,但这熟悉的感觉好像是……他好基友顾瞻?!
宋江九飞速吐出顾瞻想要说的话,“我是宋江九啊!”
基友见基友,两眼泪汪汪。
“对对对!就是宋什么九的,百年不见,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宋江九:“对啊,百年不见,没想到你都长成另一副模样了。果真男大十八变,没想到你变化那么大。”
亲眼看见他师尊卸去了易容的江州,听了这话,就知道顾瞻这是失策了。
顾瞻以前会见宋江九是用的易容,如今卸了易容,自然是另一番模样。
“哈哈,好看吗?”顾瞻打哈哈道,想揭过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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