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瞻这边还无所察觉,只嗅到轻微的血腥气,他手沿着棺椁摸了一圈,又贴着魔尊的衣袍搜刮了一番。
“啧,魔尊也这么穷了吗?”确认没有银钱,顾瞻嫌弃地拍了拍手。
“这么缺钱?”
蓦地,“江州”见他这一行为笑出声,又道:“阿瑶,怎么落得如此下场了?”
声音是江州的没错,但这戏谑不经的语气,绝不可能是江州!
顾瞻猛然抬头,对上“江州”的赤红的瞳眸。
这人怎么知道他的字,还喊他阿瑶?
顾瞻思索了两下,勉力回忆过去百年所遇的所有人,结果只能发出疑问:“这他妈的是谁?”
许是顾瞻的神情过于茫然,“江州”一怔,又爽朗笑了两声:“我的好阿瑶,竟然连我都忘了?”
他这话说的漫不经心,但眼底却闪过几分遗憾与疯狂。
顾瞻故作恶心,皱着眉道:“老子是你爹,不是你的好阿瑶!”
方才的几秒间,顾瞻已经猜到附身在“江州”体内的,大概就是棺椁里的魔尊。
他一阵恶寒后退半步,折扇捏在身前。
魔尊不怒反笑,“还说不是我的好阿瑶,那把折扇还留着作甚?”
魔尊心中愈加确定,面前男子就是当年的瑶圣,只不过那张脸不一样了。
他仔细看了那张脸,忽的发现似乎是易容,意味深长道:“阿瑶,本尊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你,甚是欢喜。”
顾瞻心道:“一个大男人能说这么肉麻的话,不是基佬就是娘。”
他一想到他徒弟的身体还被魔尊操控着,不由得犯恶心。
“你他娘的,有本事出来打,缩在小辈身体里,难道就是魔尊作为?”
魔尊沉沉笑道:“既然我的阿瑶说了,那如你所愿。不过,阿瑶可要看好你这乖徒弟。”
看好江州?什么意思!
后面这半句话没头没尾的,顾瞻听得一阵糊涂,但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魔尊再没了下文,只是笑眯眯地盯着顾瞻看。顾瞻被盯得头皮发麻,巴不得这该死的魔尊消失。
顾瞻其实没有把握能够打败魔尊,刚才也就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即使魔尊刚刚苏醒,实力还未完全恢复,靠他这行将就木的灵脉也绝不可能打败魔尊。
但不得不说,他骂魔尊骂的很爽。
笼罩在水面上的白雾,逐渐被铺天盖地的黑雾代替,头顶的日光也逐渐变暗,山风呜呜咽咽,犹如厉鬼嚎叫。
感觉不太妙。
江州赤红的眼眸变淡,渐渐变回正常黑瞳,嘴角挂起的笑也渐渐消失。
“师……师尊……”他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干涩中带着喑哑。
他头痛欲裂,刚才感觉有什么破开头颅钻进他的体内,现在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强行冲出。
江州太痛了,连带着额角青筋暴起,眉头紧锁,顾瞻的心也揪成一团了。
魔尊刚刚从江州身体内抽离,江州脱了力往后一摔,顾瞻便顺势将人环在怀中。
几个月来,江州个子是窜了不少,可身形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瘦。
顾瞻低声安慰:“为师在这,一定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一定带你离开……
江州忽觉心中一暖,许久没人对他这样说过了。
他方才微微撩起的眼皮,又不堪重负地耷拉下来,再没了睁眼的力气。身体陷入温暖怀抱里,这句话随着江州混沌意识一起沉入黑暗。
江州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地面上,摊开的手掌间的血痕上缭绕的黑气愈加浓郁,肆无忌惮如火焰般跃动。
最后,黑气逆着全身的灵脉而上。
突如其来的大团黑气涌入,遮挡了江州的视野,眼前阵阵发黑,黑气侵入了他的神智。
整个过程极其痛苦且漫长,他难受得攥紧手掌,指尖嵌入那道鲜红豁口。
好不容易快要弥合的伤口,被他这样毫不留情地划开,又流出汩汩的鲜血。
江州感觉有什么声音在他的耳边,万种不同的声音,用不同的语调与口吻在他耳畔缭绕。
“呸,野种,扫把星,滚出我们村子!”
“你爹娘都被你害死了,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
好痛,好难受,谁来救救我?细密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江州挤着眉头,大脑挣扎似的轻晃动了两下。
怀中人不安分地动了动,顾瞻低头看去,就见江州手握成拳,血流不止,黑气袅袅。
他暗骂一声,调动灵力集聚在掌间,待掌间灵力足够丰厚后,抓着江州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输送灵力。
温煦的温度从江州的指尖传递,流入四肢百骸,混沌意识间,江州本能的贪恋这短暂的温存。
终于,他松弛了另一只手,五指弯曲蜷缩。
但顾瞻还是看见了他那原本不算长的伤痕,现在的变得长且深,鲜血淋漓的,看着就狰狞恐怖。
对自己下手还真是狠……
顾瞻“啧”了一声后皱着眉,掐了个诀替江州弥合伤痕。
灵力虽然不甚深厚,但好在十分温暖。
江州冰冷的体温渐渐恢复正常温度,那颗被冰封雪藏的心也仿佛遇了春,从此冰霜消融,春日负暄。
黑气被灵力冲散,飘散在他的灵识之中。
脑中声音快要消弭于耳际,但在消失的前一秒抓到江州灵识中的一点黑暗,又起死回生地响了起来。
“想不到你竟然对自己的师尊心生歹念,真是畜生不如。”
与先前的万种不一的声音不同,这次的是一种冷沉的声线。
很熟悉却又不敢置信。
直到茫茫白光中,出现出了一个人高挑的身影。
身影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江州就是觉得这人脸上挂着的该是嘲讽的表情。
那道身影倒是应了江州的好奇,慢慢转过身,他手执一柄长剑,眉眼锐利,眉宇中心一点红。
第十七章
但江州却是越看越不对劲,那张脸长得和自己几乎一样!
高配魔化版本的“江州”嘴角一勾,果然嘲讽道:“明知配不上他,竟还妄想得到他的青睐,你还真是下贱。”
“滚开!”
“实话实说而已,你的眼里只有他,可他的眼里就不只有你了,他对你小师弟燕之游倒是关心的很。”
“滚!!”
江州蓦地睁眼,黑瞳又变成了诡异的红,顾瞻正巧低头撞上,心倏地一跳。
没来得及反应是什么情况,原本是顾瞻握着江州的手输送灵力,反被江州死死攥在掌间。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江州离开顾瞻的怀抱,攥着他的手看了两秒,又按上顾瞻的肩头。
江州摁着顾瞻的肩膀往后推去,顾瞻被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吓得一愣,上半身后倾,整个人就摔在了地面上。
后脑勺猛的一下撞在粗粝地面,生疼,“嘶,江州,你干什么?!”倒了大霉遇上魔尊,现在又被自家徒弟按在地上摩擦,顾瞻心头火起。
江州没有说话,两只手死死攥着顾瞻的手腕,没有要松的意思。
“他的眼里只有燕之游。”……这个念头在江州脑中炸开,心脏一阵钝痛。
江州顿了两秒,腾出一只手在顾瞻身上游走,似乎在找什么。
顾瞻心道:“他娘的,入魔了!”
他见江州眼眸发红,又想起上回小秘境内江州解释自己被什么控制了,现在才知道这是早有魔气看上了江州。
勾引江州堕入魔道。
他想抽出手,却发现对方力气大的惊人,“靠!”顾瞻发誓,今天是他说脏话最多的一天了。
江州那只游走于顾瞻身上的手,从胸膛慢慢滑下腰侧,突然摸到什么突起。
摸出来一看,是几颗包装完好的松子糖。
顾瞻:“……”
莫名一阵尴尬与宁静……
江州的手却继续游走,片刻后发现什么似的,缓缓抽出。束腰的带子一松,顾瞻心道不好。
他娘的,这兔崽子是要给他脱衣!
什么臭毛病!
既然手不能用,那只能用腿了,顾瞻单膝上抬,格挡住江州手的动作。
江州眉心微蹙,似乎不满。
他整个人压向顾瞻。顾瞻身上一重,动弹不得了,气得牙痒痒。
顾瞻那张易了容的脸被气得通红,但那双不变的眼即使带着愠怒,却也好看得令人不自觉沦陷,仿如清风皓月。
江州回想起初见那日,顾瞻在几个外门弟子手下救下了他。
即使以前在脑海中回想复习过很多次,但今日他对顾瞻的感情却不再是单纯的弟子对师尊,对救命恩人的敬佩与感激之情。
而是对心上人的爱慕、占有之情。
他又想起顾瞻对燕之游的特殊照看,只让燕之游修炼无情道,又时刻挂念着燕之游。
控制不住的醋意翻涌而上,到最后竟又化为不断的委屈。
江州眼睛一热,鼻尖酸涩,眼泪连珠子似的滚落,滴落在顾瞻面庞上。
顾瞻:“?!”
要不是被压着的人是自己,他都差点以为是自己欺负了江州。
“唔。”温热触感覆上唇角,顾瞻如遭雷击,瞳孔放大。
顾瞻活了上百年,没有道侣,更别提和女修士牵手,拥抱之类的亲密动作,更别说亲吻了。
他的大脑轰地一声,空白一片。
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胡乱啃。
顾瞻被粗暴的动作啃得嘴唇发痛,铁锈味的血在唇齿间流淌,停滞的大脑开始运转。
最终从牙关里挤出一句怒喝:“你大爷的!”
手中折扇在主人的命令下飞速旋转,破空而来,朝江州肩头撞去。
江州不偏不倚被撞了正着,或许方才钳制顾瞻耗尽他所有的力气,现在被折扇这么使劲一劈,整个人就压在了顾瞻身上,昏迷不醒。
虽然江州很瘦,但个子却约有七尺高,也不会轻到哪里去。
顾瞻胸口重量闷的他快要窒息,于是捏了折扇,将江州翻了个身从身上推开,心道:“看来回去要改字了,不能带遥这个字,晦气。”
他拍了拍袖上尘埃,又束紧腰带,这才慢悠悠对面前沉默的魔尊道:“方才我徒弟精神错乱了,魔尊见笑了。”
对比之前,顾瞻现在说话客气了不少,主要是怕魔尊再次入了江州的身。
当然,他也只是口是心非,内心骂了魔尊变态一万遍:在一旁看他被江州压在身下,乱啃一通很好玩?
魔尊才入自己的身体不久,似乎不怎么能掌控好表情管理。
他应该是想给顾瞻笑一个,但由于嘴角牵起的弧度过大,反而显得他自己有几分古怪的好笑。
顾瞻:“……”
不会笑其实可以不笑的,不勉强。
魔尊见顾瞻憋笑,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太过愚蠢,放弃了做出笑的表情,“哪里话,能见到阿瑶生气的表情,本尊倒是很意外。”
靠,这人脸皮厚得堪比城墙。
不要脸程度,和顾瞻相比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第一次有了棋逢对手的压迫感。
顾瞻轻轻扇动折扇,不卑不亢:“不知魔尊半夜让半面鬼引我前来,是想干什么?”
魔尊嘴角勾起弧度,虽然还是很怪异,但好歹不至于让顾瞻憋笑。
“自然是邀请昔日好友,一起叙叙旧。”
昔日好友?!叙旧?
顾瞻心头疑窦丛生,他确定自己并未见过魔尊,也未曾和魔尊发生过纠葛。
何况他才活了百年,他出生那年正巧是瑶圣封印魔族的那一年,自己怎么可能见过魔尊。
至于为何不怕对方,这是出自本能的反应。
“那还真是不巧,我现在没空。”顾瞻不怕死地耸耸肩,唇角一弯。
他本来就憋着股气,现在听到魔尊只因为想找他叙旧,才让半面鬼毁了他一碗面和整天的好心情,已经怒气冲冲了。
他想:管他是魔尊还是瑶圣,阻拦我吃面的,都是傻壁。
魔尊倒是面带微笑,依旧和和气气道:“是本尊擅自做主,太急切地想要见到你了,下回本尊亲自上门道歉。”
说罢四周黑气一收,随之消失不见了。
“嘁,上门道歉,大可不必。”
只可惜顾瞻这句语带哂笑的话没被魔尊听见,魔尊就这么匆忙走了,顾瞻略微意外。
他还以为魔尊要和他打一架,才肯破除幻境。
本来顾瞻都做好“不是你死我亡”的心理准备了,结果对方真的只是想见他一面,就离开了。
魔尊随黑雾一起消失后,这里仿若真实世界的幻境也一点点消散。
出现在面前的是那条熟悉的街市,只不过喧哗的热闹过后,是万籁俱寂的静谧。
店铺商贩都紧闭了门,先前两人吃面的客栈也打了烊,只留了一盏灯笼高挂于檐角。
顾瞻就借着那点红光,扶起江州的手往自己胳膊上架,另一只手上攥着江州的剑和那柄香扇,慢吞吞地往客栈方向走去。
虽然江州以下犯上是大忌,但念在对方年纪尚小未经世事,经不住魔气诱惑情有可原。
顾瞻心胸开阔:“穿越一场,何必跟一小孩过意不去。”
所有的仇恨与恩情,与他这个局外人都毫无关系,等任务一完成他就脱身离开,又何必在意牵挂这些。
这样细细思索了一番,顾瞻神清气爽,一扫心中郁卒,心情舒畅了不少。
两人回到来福客栈门口,天光正一点点将夜色蚕食殆尽。
这个点,镇中所有人都陷入了深度睡眠,包括客栈里的人,因此四周宁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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