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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脂刀(古代架空)——游仙窟

时间:2023-11-19 10:00:12  作者:游仙窟
  他疑心这是他的幻觉,倾耳去听时,又没有任何声音了。
  不过,虽然今夜下雨,也有一件好事。他想。虽说三年前不知怎的,峰主师兄和三师兄忽地互相不说话了——这事儿也是三师兄先闹起来的——但如今好了,三师兄还是惦记着峰主师兄,兄弟阋墙也总有个头儿。
  他心里高兴,告别了师兄后,便要回自己的房里去。
  这真是一场暴雨,院内的棠棣花落了一地。他刚刚撑着伞快步走出三师兄的院落,突然见一小弟子,伞也没打一个,在狂风呼号与暴雨倾盆之中狂奔而来,泥水和雨水打湿他的袍摆,差点将自己绊倒。
  “急得什么样子!喂!你慢些跑!”
  他的声音被暴雨吞没,那小弟子见是他,奔过来一把攥住他的衣袖,一边喘气一边喊道:
  “师兄!师兄!不好了!峰主师兄找不见人,我就先来找三——”
  “你倒是说重点啊!”
  打在那小弟子脸上的,不光有雨水,还有惶然的眼泪。
  “师兄!图罗遮死而复生!那个魔头回来了!”
  小童怔在原地。小弟子在雨中呼喊。
  “就在咱们不远!他已经屠了霹雳门门下整整一百三十一口!”
  天外一道惊雷劈下,轰隆一声巨响。
  冬日果真要来了。
  *
  图罗遮没有带刀。
  他已经不再需要刀。
  人说到了武功大成之境界,摘叶飞花皆可伤人。以前不过是当成一句笑谈:用勺子杀人已经算是独步武林,难道境界之上还有境界?可境界之上果真还有境界。
  他自己也觉新奇,每杀一人,便将自己杀人的手看了又看,心中不免啧啧称奇。杀到一半时,天公并不作美,忽然下起暴雨,血水在他脚下流淌,又流进地沟,淅淅沥沥地清走一场屠杀的痕迹。
  他以内力烘干衣裳,从霹雳门带走了一把伞。伞下与伞外,自成两个世界。
  便如闲庭信步一般,他从霹雳门的正门走入,自然也从正门走出。他不知道消息传得多快——毕竟他也留了一两个活口,就是不知道他们能否如实地传达。
  他心中忽而生出一股不合时宜的哀戚。
  是为着什么呢?他漫不经心地思考。从霹雳门往东三十里,就是断云峰。遥遥看去,那山峰的身形在暴雨与雾气中影影绰绰。他想,李殷要多久才会知道,他瞒着全天下藏下来的魔头、欺师灭祖的畜生,已经从化外之地回到中原,回到断云峰的山脚下。
  李殷应该要恨死他才好。恨到两个人不死不休。如今这样爱不彻底,恨不清楚,算得了什么呢?
  现在李殷应该恨透他了。第二天全武林都会知道,是李殷费尽心思使他诈死;如今他回来了,甚至功力大为精进,连每月月缺时分功力全失的时候也不会再有了。从今往后,杀他变得更难了。
  不过话说回来,叛出师门那年他才及冠,如今居然已经有九年过去了!
  霹雳门门主胡子已经花白,染血的苍老的手按在他的鞋面上,嘶声问他,难道不怕天理报应?他想了想,只说,若有天理报应,九年前我便该死了。
  是了。九年前,也是一样的雨夜,苏伯彦将他从饮冰池内唤回来,问他,可愿废去武功,从此留在断云峰一辈子?
  他发梢上还滴着水,皮肤冰冷得像刚刚解冻的鱼皮,那冷从外向内地渗进他的肌理。苏伯彦让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泡在那池水中,不是为着他功力的精进,是要压他体内的邪气。
  他突然失声叫道,若我不愿呢,父亲!
  那人的脸倏尔涨红了,越来越红,几乎成了紫色。他本该觉得滑稽的,可他心中只有惶然和痛苦。
  不要叫我父亲!
  那人嘶吼道。他从没听过他这样说话,像一条蛇濒死的嘶嘶声。
  是了!十年来,你一招一式都不肯教给我!如同看管一条随时要咬人的狗!我的春风拂雪剑,是从师弟那里偷师来的!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不认我又将我带回来!
  你……你……因为你是约兰末的儿子!
  仿佛所有的泪水都从天空的眼睛中流泻出来,他看着鞋面上那只苍老的手,垂头道:
  “因为我是约兰末的儿子。”
  可惜,老人已经死去。如果他此时听见那个名字,一定会瞪大那双昏花的老眼,届时他的死亡,就不是因为图罗遮的暴行,而是因为那个名字带来的惊惶。
  他应该晚些再死。图罗遮阴暗地想,然后抽身离去。他沉默地走出庄子的正门,一如来时一样。等中原事了,就真叫李殷杀了他,倒也无妨。
  他到底为何刺了李殷一剑呢?他切下苏伯彦的头颅,满头满脸都是父亲的血。一回身,李殷站在苏伯彦的卧房门口,脸上的神情如同给一场噩梦魇住,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他忽而害怕那清醒过来之后的眼神,他想象不出,但他绝对不想真的看见。
  若他欠李殷的真的这辈子也还不清,只好用命来还。到时蜜官儿一定非常伤心,可是伤心最好也只伤心一阵。他爱美,就说伤心久了会变丑,那他一定不会伤心太久的。
  雨丝还是打湿了图罗遮的身影,将他笼进了夜晚的浓雾之中。
 
 
第三十二章 有情皆孽
  从太阳刚刚升起的那一刻开始算起,断云峰的大堂之内就坐满了人。
  他们为之而来的那件事,本不是一件可以慢慢等候、好商好量的事情。然而李殷派人传话来,说,此事必定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于是武林中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就都强自按捺地坐下,喝断云峰招待的,食不知味的茶。
  李殷并没有耽搁太久。
  他像往常一样,从挂画后的暗室走出来,放好挂画,最后巡视了一圈屋内,便拿上自己的剑,出门到大堂去,见这些来势汹汹的客人。
  果真,天罡派、凤王刹、鸽子楼……除了这些小门小派,连武当、少林这样有门有脸的名门大派也来了。一时间,反而显得断云峰的大堂逼仄狭小起来。
  “李峰主起了?”
  一人阴恻恻地说。他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的小个子,长得怪模怪样,头发剃光,光秃秃的头皮上是一大片暗青色的刺青,是凤王刹的护法。
  “想必睡得不太安宁吧?”
  一人又说。她作农妇打扮,一条胳膊上还挎着一个竹篮,里头放满了鸡蛋——江湖上有传言说,要是吃了周大娘的毒鸡蛋,必定肠穿肚烂而死。
  “咱们都少说几句,先听听李峰主怎么说吧。”
  一人说和道。他相貌平平,充其量算是有些文秀,穿一件淡青直裰,书生打扮,看起来倒很好说话。可是,在这个场合的,哪里有真正好说话的人呢?
  李殷只是微笑地站着,等他们说完开场白。尔后,他才慢慢开口说话。
  “诸位此来,想必都是听说了那件事。”
  哪件事?是霹雳门灭门?还是你李殷瞒天过海,竟然在全武林的眼皮子下头藏了个魔头?
  但他们都没有说话,他们都在等。
  苏春了站在一旁,脸色苍白。李殷看了他一眼,安抚一般的,而后才慢吞吞地开口:
  “藏匿图罗遮,令其假死……此事确我所为,我绝不推诿。”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肏你娘的!我就知道你个小白脸靠不住!”
  “断云峰居然如此做派,‘春风拂雪’一死,就出了两个逆徒!”
  “……怕不是你畏惧你那师兄,早就和他商量好,他好假死脱身……”
  “——我说,小辈。”武当派掌门一开口,室内倏然一静,“你说你绝不推诿,可该如何负这个责任?”
  “晚辈无话可说,唯有任各位前辈、朋友处置。”
  屋内顿时又炸了膛。
  “你说处置!便在这里杀了你也使得么!”
  “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图罗遮死而复生,又大开杀戒,杀他一万次也弥补不了!”
  “我看……”刁务成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阴鸷的、老鹰一般的眸子从李殷平静的脸上一扫而过,“杀了他也无用。非我为故人之徒说话,现今魔头已然回到中土,他又算咱们之中较有出息的一个小辈,倒不如留着,为剿灭魔头出一份力。”
  剿灭魔头,倒还好说。毕竟武林之中,不是出一个魔头,正道便要剿灭一个的。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魔头如何杀得干净?不过是大家都不愿被人摆上一道,那人还不用负任何责任罢了。
  他鹰视狼顾,在屋内扫视一圈,见无人有异议,又说道:
  “断云峰,乃我故人地界。在这里动刀动枪,见了血,我和他没法交代。李殷虽说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可惜,到如今还这么不成器。我看,这峰主之位,也不是非他坐不可。照着我说,苏伯彦这个三徒弟就不错。”
  众人的目光随着刁务成的鹰眼,一同射向脸色苍白的苏春了。
  “我……”
  “刁谷主说得是。”苏春了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望向李殷,但李殷这一回再没用眼神安抚他,“晚辈忝列门墙,已在这个位子上庸碌九年,有负先师重托……师弟虽为我一手带大,但秉性正直,心性坚韧,实为峰主的不二人选!”
  “师兄!”
  苏春了绝望地唤了一声,却在满室的静默之中,细小得如同一声虫鸣。
  断云峰要变天了。
  没有人说话。方才为李殷讲话的刁务成也沉默着,用那双鹰般的眼凝望着。李殷静了一静,忽而开口道:
  “我自小被师父带在身边,吃穿用度、识字练武,都赖师父一手教导。若无断云峰,也无今日之我。我虽不能削骨还父,割肉还母,可断云峰的东西,也一并留在此处罢。”
  说罢,他先是将腰间的佩剑卸下来,放在桌上。片雪是师父亲自为他打的剑,他用了二十余年。李殷的掌心拂过剑鞘,如同隔着剑鞘抚摸那两个小篆。尔后他转过身,当着满堂人的面,解去了外裳。
  “此为我断云峰的织料,门下的小弟子裁的,穿了多年,还和新的一样。
  “这枚玉坠子,上有断云二字,姑且算是断云峰峰主信物。
  “这根玉簪……是十年前,我生辰日,师弟所赠。
  “这把剑,我一并放在这里,从今后,再不归我了。”
  他说一样、做一样,没多久,便是鬓发散乱,身上唯有一袭中衣蔽体。苏春了此刻已然泣不成声,低低叫了一声师兄。
  少林一直没有说话的了悟,此刻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李殷对大师一笑,也回了一礼。他做完这一切,就要迈步离开,忽然见门外奔来一人,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是使了全力,赶了几天几夜,这时才赶回来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应独舸一进门,先喘了一大口气,平定了呼吸,见这情形,不由急道,“是我来晚了!这事赖我,我来解释——”
  李殷却攥住了他的手腕,笑道:
  “你来得不晚,也不必解释。”
  “怎么?这事本就不能全怪罪于你——”
  “不。应少侠。”
  应独舸顿住了,李殷还攥着他的手腕,力道温和,他却挣不开脱,因着他看见李殷的眼睛。他顿觉一股萧瑟之感漫上心头,那兔死狐悲的错觉令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应少侠……”他瞧见李殷眼角一颗浅浅的泪痣,可原本李殷也不是一个会哭的人,想来,是他把他的眼泪,全给了一个人,“一切有情皆孽,我已等候这一刻,等了多时了……”
  说罢,他既酸楚又洒脱地一笑,拍了拍应独舸的小臂,大步朝前走去。
  他就这么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在晚秋的残风之中向外走去,也将如此走下断云峰山门的每一道石阶,就如八岁那年他上山时一样。他就这么走向断云峰外的世界,途中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喊叫,是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曾经赖在他怀里对图罗遮做鬼脸的孩子。
  “他也好……你也好……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走!都抛下我一个人!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
  他蓦然回过头去,只看到山门上师父曾刻下的遒劲有力的“断云”二字。
  他这才想起,那孩子应该已经长大了。
 
 
第三十三章 圣女
  夜,冬夜。
  秋天终于过去了。在下了第一场冬雪之后,天气很快就冷了起来。
  可金玉赌坊里还是很暖和。炭火凑着吃食的香气,暖烘烘,热腾腾,还有上好的美酒可以喝,大把的银子可以赚。
  可这一回,屋内走来一个女人。
  从上次“母老虎”抓人之后,粉巷之内还没再见过良家的女人。其实她本也称不上是个女人,她看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只能说是一个少女。她长得玉雪可爱,下巴上还有一圈未退的婴儿肥。
  “姑娘来赌钱?”一个彪形大汉拦了上来。
  “不错,我来赌钱。”
  她很骄傲地一扬下巴,直到对方承受不住她的逼视,自动让开,她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众人都看着她,但是她丝毫不慌。从袖中数出三张一万两的银票,一张一张摆在桌面上。
  “这就是我今晚的赌资。要么赢到翻三倍,要么输光,我才走。”
  在这个时分,赌场里的人,不是赢上了头的,就是输红了眼的;赢的还想再赢,输的想要翻本——此刻赌徒们的眼睛,全都盯着这桌上的三张银票。
  “我来和你赌!”
  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是一个精瘦的小个子赌徒。他今天在金玉赌坊赢了三百两,就想要用这三百两撬个一万两回来。
  “好!”少女爽快应了,两个人赌骰子。
  赌骰子是再简单不过的玩法了,比大小而已。可对久经赌场的人来说,往往越是简单的规则,越容易赌出出其不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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