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闭着眼睛靠在贺衍川肩头,过往那些画面还清晰地刻印在他脑子里。
他拼命地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扑腾着,大声呼喊着救命,可岸上的仆人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完全没有搭救的意思,明明半个时辰前,他们还恭恭敬敬地笑着喊他小少爷。
他趴在哥哥背上,听见他的额头在冰冻的青石砖上嗑得砰砰响,都见了血,还不忘高呼让沈老丞相给他请大夫。
他烧得迷迷糊糊,隐约见看见母亲和哥哥神色紧张地喂他喝药,母亲细声细语地叫他容儿。
后来,哥哥不见了,母亲往他嘴里灌药,边哭边说“容儿,你别怪娘,为了能活下去,你就乖乖把药喝了吧。”
再后来,他如他们所愿“傻”了,被迫在沈老丞相面前发下毒誓,看着那些监视自己的人恨不得十二时辰都盯着他,就等他露出破绽。
那三年,他连睡觉都不安生,几乎是夜夜噩梦。
还好,还好他都熬过来了,也等到了他的川川……
沈容在贺衍川肩头蹭了蹭,问道“川川想不想知道,我明明喝了药,那为什么还能保持清醒?”
贺衍川柔声道“想。”
他明白沈容孤独了太久,需要有一个倾诉的对象。
沈容道“那时我身边有个忠仆,比我大两岁,他是我从乞丐堆里捡来的,那时他生了病,如果不是我救他,他就病死了,所以他发誓此生只忠于我……”
沈容发现宫里每天送来的汤药有问题,每天喝完,等人走后,就挖喉咙或者用各种办法强迫自己吐出来,然后将吐出的污秽藏好,让忠仆带出去处理。
沈容也知道这样天天吐不是办法,于是便想尽办法留下碗里的一点点药渣和药汁,再拿出自己的所有积蓄,让忠仆去城北巷子里找一个姓仇的老头,让他分析出这个药里有那些药材,再给自己配解药。
沈容在外游玩时,遇见落魄得买不起酒喝的仇老头,沈容观其气质不俗,便日日花钱给他买酒喝,结交了他这个朋友。
后来他才知道仇老头曾经是名医,因没能挽救回自己重病而死的老妻,深受打击,于是便不再从医,只是心智迷茫地四处流浪。
仇老头欠着沈容酒钱,又有重金酬谢,便破例替沈容研制出了解药。
之前吃死秦赦的药,也是他的杰作。
“后来我院里的几个下人被排挤走,有两人还被迫流入风月场所,我便借着痴傻之名,变卖家中值钱物什,让那个忠仆替我办事,将那几个仆人都找回来,他们这些年来也网罗了不少人才。”
借着曾经在风月场所待过的下人,他们在这些秦楼楚馆也渐渐培养了自己的眼线,朝中不少官员都喜欢**,这里可是收集信息的不二场所。
沈容的聪明不仅体现在读书上,于做生意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靠着他变卖家财的本金,再依靠他的指导,那位忠仆这些年可没少为他捞钱。
所以穷困潦倒、痴傻笨拙、被恶仆欺负,都只是他保命的手段而已。
至于身体虚弱,是因为当年落水,又服用了先帝送的毒药,所以才落下了病根。
再加上这些年忧思过度,带累了身体,所以才一直都无法根治。
“川川,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可小气了。”沈容语气幽幽,“沈爷子后期病重,活着连呼吸都会疼痛,他一心求死,但我却让大夫吊着他的命,让他受尽了折磨才咽气。”
“还有那个昏君,他自己皇位来得不正,所以越老疑心病就越重,他那两个皇子能顺利造反,也有我的手笔在。”
沈容只遗憾自己发展得太慢,还没有达到能亲手杀死昏君的地步,但出钱帮助昏君最心爱的皇子造反,他倒是能做到。
这些年,沈容眼睁睁看着昏君因为猜疑,害死了自己身边所有能用的皇子,最后在悔恨和惊恐中狼狈离世。
贺衍川问“沈家其他人呢?你不恨他们吗?”
沈容笑着道“我一直相信你会回来,我等着你回来为我主持公道。”
那时沈容不知道贺衍川还会不会回来,这是支撑他等下去的精神支柱。
他还等着他的川川回来为他报仇呢。
“还有,知道我为什么直到新婚之夜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在装傻吗?”沈容抬起头,看向贺衍川。
“为什么?”贺衍川如他的愿询问。
沈容道“因为你以昏君兄弟的身份回京,之后又做上摄政王,但五年了,你都没有主动来找过我!”
沈容气贺衍川不来找自己的报复手段,就是强撑着不肯脱下那层在贺衍川面前早就千疮百孔的伪装,但又暗戳戳地通过各种办法告诉贺衍川——我没有真的变傻哦,你不要再因为当年没能留在京城救下我所以愧疚了。
“小容儿,你真是……”贺衍川抚摸着沈容的脸,眼圈泛红。
沈容骄傲地仰下巴“我怎么了?”
“我爱你。”贺衍川微笑,“小容儿,我好爱好爱你。”
“怎么突然说这个……”沈容呢喃的一句,鼻尖一酸,眼睛也红了。
他重新扑进贺衍川怀里“川川,我也好爱好爱你!”
第七十一章 (大结局中)王爷耍流氓
之后,沈容将自己在宫里遇见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测都告诉了贺衍川。
“你的意思是,那臭小子喜欢你?”贺衍川眉头紧锁。
沈容抚开他的眉心,道“虽然是我的猜测,但八九不离十了,我想小皇帝之所以想要保秦家,大概也是跟这个有关,我已经叫人去查了,应该过几天就会有结果。”
说着,沈容又道“川川,如果情况属实,那这次就是我们除掉秦家的最好时机。”
贺衍川握着沈容的手,问道“不不在乎那个臭小子觊觎你?”
沈容笑道“他和大部分人一样,只是喜欢我的皮囊罢了,川川你也不必在乎,毕竟我对他不感兴趣。”
贺衍川抱紧沈容,有些生气地说“居然敢觊觎自己的婶婶,真想揍臭小子一顿。”
“川川你可别。”沈容道“小皇帝如果真因为这个原因受秦家威胁,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害怕你,害怕你借此赶他下台,我知道你无意于皇位,所以又何必因为这件小事跟他闹得太僵呢。”
贺衍川闷闷道“这不是小事。”
沈容笑着安抚他“生死面前都是小事,我知道你是因为爱我才会吃醋,但京城里爱慕你的姑娘也不少,难道我也要去骂她们一顿?”
听沈容这么说,贺衍川不免有点心虚,他还没离开京城的时候,可没少和沈易一起在沈容面前聊女孩子。
“好吧,看在小容儿的面子上,我就饶过他了。”贺衍川怕沈容追究之前的事,连忙同意了他的提议。
沈容像是没看见他欲盖弥彰的表情,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着道“我就知道川川你最懂事了。”
贺衍川道“小容儿你这语气是在哄小孩吗?”
沈容笑呵呵道“对啊,我在哄我们小川川呀。”
贺衍川下榻,将沈容抱起往床边走,凶巴巴道“想要哄小川川,光是一句话可不够。”
沈容明白他想做什么,笑着道“此小川川非彼小川川,川川你故意误解我的话,还耍流氓。”
贺衍川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轻笑道“那小容儿喜欢我对你耍流氓吗?”
沈容勾住贺衍川的脖子,眉梢间已经带上了几分魅意,“喜欢,快点。”
床帐掀起又落下,两人身影再看不见,只余下贺衍川的一句“遵命,我的夫人。”
……
皇宫里,烛火微微摇曳,小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贴身伺候他的严公公走了过来,弯腰轻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做了银耳莲子汤送来,正在外面侯着呢。”
小皇帝停下朱笔,抬头看了严公公一眼,眼神冰冷。
严公公低垂着脑袋,假装没有注意到小皇帝的目光,从他答应为秦家做事开始,他们的关系就再回不去以前了。
“请皇后进来。”小皇帝收回视线,轻声说了一句。
“是。”严公公退着走开了。
小皇帝放下朱笔,起身绕过放奏折的书案,恰好这时沈皇后也进来了。
“怀着身孕,怎么还自己下厨,你身边的那些宫女都是死的不成,也不知道劝劝你。”小皇帝接过食盒放到桌上,扶皇后一同坐下。
在外人眼里,小皇帝和沈皇后真的称得上一对恩爱佳偶,尽管后宫嫔妃众多,但小皇帝最宠爱的始终只有沈皇后一个。
之前小皇帝因为沈皇后求情,去求摄政王关照沈业成,结果两人都被贺衍川给罚了。
可即便是这样,小皇帝也没对沈皇后冷过脸,一月三十天,基本有二十多天都宿在她宫里。
所以沈皇后能第一个怀上龙嗣,也不是一件多奇怪的事。
“你别怪她们,她们劝过臣妾的,只是臣妾最近天天在宫里干坐着,实在是无聊得很,刚巧厨房有新鲜的莲子,想到陛下你爱吃臣妾做的银耳莲子汤,就亲自下厨做了一回。”
沈皇后打开食盒,将装着汤的碗放到小皇帝面前,微笑着说“陛下尝尝可喜欢。”
“乐儿你做的,我肯定喜欢。”小皇帝喝了一口,很是满意地说“还是那个味道,辛苦乐儿你了。”
小皇帝在沈乐面前称自己为“我”而不是“朕”,这足以见他对沈乐的喜欢。
“不辛苦,陛下喜欢臣妾做的汤,是臣妾的福分。”沈皇后唇角扬了扬。
小皇帝进食的速度很快,一碗银耳莲子汤,没有多久就喝完了。
等他将空碗放下,沈乐才悠悠道“说起来,摄政王妃今日进宫看望太后娘娘,臣妾思兄心切,也去见了兄长一面,他气色是越来越好了,想必同摄政王十分恩爱。”
小皇帝擦嘴的动作一顿,垂下眼眸,道“可能吧。”
沈乐又道“他们都说我与兄长容貌相似,陛下你觉得,臣妾与兄长,谁相貌更出众?”
小皇帝不知道沈乐今天为什么突然提前这个,他最近就因为沈容的事情而苦恼,所以不太想聊这个,便敷衍道“都差不多吧。”
“那陛下能分清兄长与臣妾吗?”
“乐儿你为女,沈容为男,这有什么分不清的?”
沈皇后看着小皇帝的脸,忽然笑了一下,“既然陛下能分清,那为何那次酒醉后,怀里抱的分明是我,但叫的却是兄长的名字?”
小皇帝猛然抬头看向沈乐,脸上震惊的神色完完全全展现在沈乐眼中,他道“你……你什么意思?”
沈乐表情淡漠,道“臣妾的意思是,臣妾知道陛下你真正喜欢的是臣妾的兄长沈容,并且今日臣妾已经将这事告知了他,陛下猜猜,兄长知道以后,摄政王会不会也知晓?”
沈乐其实还不知道沈容是在装傻,她今天说的那些话,其实是说给沈容身后跟着的侍女听的。
那个侍女能跟在沈容身边,一定不是什么傻人,沈乐自认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那个侍女应该能听懂。
侍女是王府的人,这么重要的事情,她肯定会禀报给贺衍川。
虽然事实跟沈乐想的有几分偏差,但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小皇帝看着眼前的沈乐,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两人成婚这么些年,他还是第一次见沈乐在他面前露出这种冰冷的表情溏淉篜里。
“你想做什么?”在搞清楚具体情况之前,小皇帝没有发火。
沈乐道“臣妾听闻陛下前些日子丢了一幅画,是因为这幅画在歹人手中,所以陛下才会投鼠忌器,不敢动那些歹人,对吗?”
小皇帝再次被沈乐惊到,她怎么连这些事情都知道?
像是看懂了小皇帝的疑惑,沈乐道“陛下,臣妾好歹也在宫里待了快六年了,有几个眼线很正常,不是吗?”
“呵……”小皇帝嗤笑一声,“看来是朕之前小看你了。”
沈乐摇头,“陛下尽管小看臣妾,臣妾还是那个愚蠢冲动的沈乐,只是关乎到家族兴亡,臣妾哪怕只有一点点小聪明,也该合理运用起来。”
小皇帝叹气“尽管你已经是朕的皇后,怀了朕的孩子,可你心里还是认为自己是沈家人。”
“非也。”沈乐神情平静,“臣妾真心爱着陛下,愿与陛下同生共死,可臣妾与整个沈家都欠兄长一份情,这份情是因先帝而欠下,现在也该到了还的时候。”
先帝迫害无辜,沈容以自己一人换整个沈家苟活下去,所以他们都亏欠沈容。
沈乐继续道“臣妾知道陛下对兄长有意,也忌惮摄政王的身份,所以才会受秦家胁迫。但臣妾以为,摄政王并无篡位之心,陛下扪心自问,这些年摄政王虽然严厉,但可曾做过害陛下的事?”
“而陛下信任的秦家呢?秦家虽是外戚,不能光明正大地夺位,但架空陛下倒是能做到的,这些年秦党仗着受陛下倚重,可没少做危害社稷的事情,远的不说,就说年前的秦太傅为祸乡里的弟子以及前几天才下葬的强迫良家妇女的秦赦。”
“陛下认为,比起兢兢业业的摄政王,这样的秦家更值得您信任吗?”
小皇帝听着沈乐有理有据的分析,只是淡淡地问“所以呢?”
“所以,臣妾不愿看见陛下远离忠臣,亲近小人,便告知摄政王您对兄长有意的事,破了秦家对您的挟制。臣妾相信摄政王,更相信兄长,他们不会因为这事就为难陛下,甚至胆敢谋权篡位。”
小皇帝看向她,咬牙切齿地问“如果他们敢呢?”
沈乐道“如果他们真敢谋权篡位,那臣妾即便是撞死在摄政王府门口,也要告诉天下人贺衍川不仁不义。”
说完,沈乐在小皇帝面前跪下,双掌扣于头前,额头碰地,久俯不起,“陛下,您该做出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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