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头次在医院里见到雷震霄时还是吃了一惊,那个声音她确信就是当年和岳向华密谋的那个男人。
雷震霄注意到了她眼中短暂的惊恐,颇为不解。
叶雪往依楼身后靠了靠,装成一副原本就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样子。
“她就是你上回找我帮忙救的女孩?”
“嗯,我女朋友。”依楼坦然地向他介绍。
雷震霄点点头,对叶雪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可她却觉得那张脸会骤然转到身后,露出青面獠牙的另一张脸。
或许这就是童年阴影。
叶雪从医院出来先坐了几站地铁,然后郁竹殷勤地来地铁口接她。心情凝重的她质问郁竹萧茗风差点出车祸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她。
当时全不知情的叶雪见萧茗风搬去了郁竹家,还以为俩人感情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本来就是虚惊一场,这不是怕你知道担心嘛。”郁竹解释。
“其实这件事你最该告诉的人就是我,你想到了你堂兄的死或许和岳向华有关,你想到的小风的失忆没那么简单,也想到了当年的事可能是雷震霄和岳向华狼狈为奸,那你有没有更大胆地想过,他们认错了双胞胎?”
错愕的郁竹差点和前车追尾。
“你可能觉得我跟萧茗风没那么像,但小时候我们一直穿着完全一样的衣服梳着相同的发型,雷震霄和岳向华发现我时只看到了我的背影。”
她后来自己分析过,两个孩子到底是谁偷听了谈话,这件事的真相除了她就只有萧凯东知道。
他做的那些事可能真的是想保护她。
两人到了杭家后直奔萧茗风的卧室。萧茗风坐在沙发上听着郁竹和叶雪各自分享着自己知道的部分,总算拼凑出了当年故事轮廓。
即使他们无法窥见当年故事的全貌却也不寒而栗。
杭苏阔是如今杭家挑大梁的杭老爷子弟弟的儿子,他一直是个很本分的生意人,脑子没那么好使,空顶着杭家的名声其实只管理着杭家一些微末的产业,不过因为他做人实在,跟杭老爷子几个子女的关系都不错。
二十年前岳向华嫁过来就后悔了,她本来还指望着嫁入杭家后能从岳家人面前抬起头,却发现自己老公就是个在杭家打杂的,而岳家嫡系女儿嫁的才是正统的杭家皇太子。
杭苏阔现有的事业不能满足岳向华的野心,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开拓。于是嫁过来后她自行想办法搭上雷震霄,贿赂政府官员,逐渐把杭苏阔的生意越做越大。
杭苏阔只当自己老婆能力强,从来没怀疑过其中猫腻。
十三年前闻山市的那次地震是她暴露的导火索。她先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打通政府官员,把闻山市部分重建的工程承包给杭苏阔的公司,她再把具体施工的工作包给雷震霄,两人共同分一块肥肉。
闻山市重建初有小成时邀请杭苏阔去给新楼盘剪彩,结果他刚到闻山就发生了余震,有一座重建的民用大楼轰然倒塌,还压死了人。
可当他回到洛城准备彻查这件事时,却发现媒体对这件事几乎没有任何报道。
新盖的楼塌了,死了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激起任何水花?惊慌懊恼的杭苏阔转头看向自己的老婆才发现,此时的岳向华始终波澜不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太天真了,居然完完全全地相信岳向华,从没想过她会用那些肮脏手段。
当他拿着岳向华贿赂官员等一系列非法操作的证据和她谈判时,她蓦地情绪崩溃,痛哭流涕,说她可以伏法认错,但雨珏是无辜的,她不想连累女儿。
这些年的错都是她一个人犯下的,她让杭苏阔和她离婚,把公司这笔烂账都留给她,然后她去自首。
杭苏阔信了她的鬼话,如她所说和她离了婚。
离婚手续办好的第二天他就被雷震霄的人绑架了。
雷震霄把他关小黑屋里非法监/禁了3个月,然后扔到冷库里冻死,再由手下的人直接“冷链运输”扔到安岭市一处荒僻的桥下,伪装成冬天冻死在街头的流浪汉。
岳向华把所有脏水都泼给了莫名失踪的杭苏阔,说他是畏罪潜逃。
所以在外人看来,杭苏阔莫名其妙地和岳向华离了婚,还把公司都留给了岳向华,之后畏罪潜逃,人间蒸发。
杭苏阔那么老实本分,甚至连闯红灯这种程度的坏事都没做过的人会昧着良心坑灾区人民?杭家人死都不信这种事会是他做的,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杭苏阔也没留下任何可以为他翻供的线索。
杭家只能默默记恨岳向华,拿她无可奈何。
直到叶雪说出她偷听的那段谈话,郁竹才知道,他堂兄竟然被扔到了那么远的一个地方,被当做无名男尸处理了。
“我自己偷偷上网查过,一般那种没有身份的尸体在处理之前都会留下指纹,十二年前安岭市冻死的流浪汉应该也不会很多,只要公安部门有你堂兄的指纹应该很容易就能核实我说得是不是真的。”叶雪说。
那件她心里藏了十二年的事,如今说出来她顿时觉得浑身轻松。她终于不用再反反复复温习那段记忆,思考着那件事到底是怎样的前因后果。
她忽然忍不住想问萧茗风,“如果车祸的事岳向华完全不知情,她只是单纯做了那么多坏事,郁竹亲手把她送进监狱,你会恨他吗?”
“我不会恨他。岳向华做了那么多错事,最后结局不好只能说是作茧自缚。”萧茗风回答得很笃定。
叶雪稍稍松了口气。
“可我还是会有点难过,”他微微垂眸,“说出来你可能会笑话我,我把她当了这么多年妈妈,就算知道真相也不可能一下子斩断所有的情感联系,所以其实我会一直暗示自己,那个迫切想把岳向华送进监狱的人是杭家的其他人,郁竹只是沟通的枢纽。”
果然,无论怎样,心里还是会有芥蒂的。
“小风,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第六十一章 .玉殒
事实上萧茗风的那场车祸只是个巧合, 岳向华确实是冤枉的,是雷震霄自作主张要杀了他。
早在十多年前雷震霄就想直接把萧茗风做掉了,留着这么个定时炸弹玩养成那不是有毛病吗?是岳向华强烈反对这件事才作罢。而最近洛城风声很紧, 年后督导组又要来调查, 雷震霄想着还是把萧茗风直接做了干净。
可当他在医院遇到叶雪后忽然又有了新的想法。
出于习惯,他调查了他女儿的女朋友, 没想到竟有意外惊喜。那个女孩竟是萧凯东的女儿, 他顺带查了一下萧凯东的前妻林菀,有趣的是他搜到一幅林菀的代表作——《双子星》。
画里是两个从发型到服饰都完全一样的小孩子, 大概就是她的那对龙凤胎了。这样的两个小朋友, 如果只看背影应该分不清谁是谁。
他忽然想起那天叶雪听到他说话后眼中的惊恐。
按他宁可错杀一百的行事风格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叶雪做掉再说, 可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依楼带着哭腔求他帮忙找叶雪。如果依楼知道他杀了叶雪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他能从两个女孩相处的日常看出依楼有多喜欢那个女孩, 而依沉似乎也认准了要把依楼的未来交到那个女孩手上。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变得那么优柔寡断, 大概是当他看着依沉身上的管子越来越多, 忽然意识到依沉是真的要离开自己了。如果到最后依楼对他都只剩下恨, 他的人生就真的没有一丝丝人情味了。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依沉确诊的那个下午第一时间找到了他, 和他分享了这个消息。他当时感觉自己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可依沉竟还带着几分释然的喜悦。
当他信誓旦旦地说要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病时, 依沉只淡淡说了句, “别挣扎了,我活不了多久的。”
他蓦地抱住了她。依沉感受到了他急促的呼吸, 有点想笑。
“沉沉,我是真的爱你。”
“嗯, 我信。”依沉说得轻描淡写。
“你走以后,小雨……”
“哦, 小雨你就不要管了,还是让禹空照顾她吧, 我已经跟他谈过了。”
雷震霄没有反驳,或许依楼以后由禹空照顾会更好,他在娱乐圈的羽翼应该已经足以庇护依楼了。
“但我最后一段路可能还需要你照顾,”依沉笑靥如花地歪着头,“依楼还是个孩子,突然要面对重病的妈妈以及给妈妈办后事应该会很难吧?她需要有个成熟的男人来帮一把,而我又自私地不想让禹空看见我丑陋的样子。”
永远是这样,最美的、最好的留给禹空,残忍的都留给他面对。
雷震霄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对他的报复。
依楼第三次签病危通知书、确定抢救措施时,医生跟她说这回是真的悬了,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吧。
她签字的手一直在颤抖。
许是回光返照,依沉竟有那么一小段时间状态还不错。她颤颤巍巍地把依楼那只戴着婚戒的手和叶雪戴着婚戒的手叠放在一起,吃力地说,“你们要是能一直相爱,白头偕老就好了。”
她没有足够的底气强势地要求两个孩子未来一定要幸福,因为她知道一份感情要想在风风雨雨中走过几十年会有多难。那些感情要么破裂了,要么变质了,只有极少数能做到几十年如一日。
她又冲雷震霄招了招手。
他心头一热,哪怕她再爱禹空,陪伴她最后一段时光的人也是他,蹲在她床头听她说人生最后的嘱托的人也是他。
她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已瘦得如同枯槁,他忽然想起两人初见时,依沉那双肉头的小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哑着嗓子说,“哥哥,我怕。”
“雷月月。”她好久没这么叫过他了。那是从前他第一次给她写自己名字时她误读的名字,之后两人恋爱时她总会那么叫他。
雷震霄不禁红了眼眶,他人生中全部的柔软都给了依沉。
“帮我给禹空打个电话吧,我想最后再听听他的声音。”
也只有依沉,能找到他身上唯一一块还知道疼的地方,狠狠地在上面插刀子。即使是人生最后清醒的几分钟,她也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他不好受。
雷震霄拨通了禹空的电话。
禹空当时正在化妆,待会要录一档综艺。
他没存过雷震霄的号码,因此第一次电话打过来时他没接。雷震霄执著地又打了第二次,第三次。禹空见对方那么坚持,估计是真有什么正经事找他,于是示意旁边的助理帮他接电话。
“喂,是禹空吗?我是雷震霄,依沉有些话想和你说。”雷震霄知道依沉的时间不多了,没废话太多直接切入主题。
禹空皱起了眉头。依沉有事找他为什么要雷震霄给他打电话?他对助理指了指综艺的logo,助理立即会意,“禹空老师现在正在录节目不方便接电话,我让他待会给您回电话行吗?”
“没关系,不用回了。”雷震霄冷冷地挂断了电话。
等他回电话的时候依沉可能已经不能说话了。
禹空觉得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他照常录了综艺,忙活了十来个小时才收工,回酒店的路上他随手翻了下朋友圈,无意间刷到了依沉工作室一个音乐人发的一条文字,大概意思是恩师依沉人多么多么好,是她的伯乐,如果不是遇到依沉她就不会拥有现在的人生。
禹空特意看了下日期,还没到依沉的生日呢,怎么突然拍领导马屁,而且措辞还这么沉重。他私信了那个人,问他是什么情况。
她说依沉今天中午的时候去世了。
禹空犹如五雷轰顶,他忽然想起了上午化妆时的那个电话,或许,那就是依沉意识尚存时最后的心愿,想和他打个电话做最后的嘱托。可他却让助理骗她说自己在工作,不方便接电话。
他立即给雷震霄回了电话,这回换雷震霄不肯接听电话了。他又打给依沉。他始终觉得这应该是个恶作剧,不久之前她还那么鲜活地站在他面前,拜托他以后好好照顾依楼……
是啊,她为什么会突然把依楼交给他?
“她是因为什么去世的?”他发微信问那个音乐人。
“胰腺癌,发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原来她来找他的时候就知道了,却不肯告诉他。
他本来想撑到酒店的,可当他看见朋友圈里缅怀依沉的信息逐渐刷屏,他的眼泪终于收不住了。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他永远记得那个雨天,他绕过钢琴,看到那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笑靥如花的少女。
她说话总是故作老成,她总把他当成小男孩,她对他的示好永远无动于衷。就当他几乎绝望想放弃时,她又突然主动给他机会,说试一试也行。他永远捉摸不透她的态度,在那段感情里他才是那个患得患失的弱者,哪怕他是主动和她提出分手的那个人。
他一度以为她不爱他,可她却又在人生最后的时刻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的纠结在依沉的死亡面前变得毫无意义,他再也听不到依沉叫他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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