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刀光相撞,灵力骤然炸裂如雷,又把躺在草丛中的裴汶掀翻几转。
孟沉霜听到孟朝莱喊出的名字,恍然惊疑万分,拨开莫惊春给他施针的手,扑向窗边。
“你,你别动,还没结束……”莫惊春跟在后面喊他,然而孟沉霜充耳不闻,目光紧紧盯着山中缠斗的三人。
只见一白衣少年手持白玉赤文刀,刀光凛冽如水,他周身气焰却暴烈如火,深沉的恨与怒自刀锋流露而出,直指谢邙而去!
燕芦荻!?他怎么会跑上兰山和谢邙打架?
他不是该安生待在剑阁吗!
孟朝莱加入战场后,本意是要从谢邙剑下护住燕芦荻,可燕芦荻整个人陷入几近疯魔的状态,万般劝诫不回头,嫌挡在自己身前的孟朝莱碍事,凝聚灵力反手将他推出去,而后玉猩刀横斩向谢邙头颅。
谢邙抬剑格挡,炸裂的灵浪叠加在燕芦荻的攻击上,大乘与渡劫期的力量直接把孟朝莱整个人飞石般甩了出去,砸在裴汶身边,愣是砸出了一个坑。
刚撑着树爬起来的裴汶正擦血,被吓得整个人一抖:“孟阁主……你还活着吗?”
下一刻,孟朝莱摇摇晃晃地倚剑爬了起来,唇间抑制不住吐出一口血。
眼前是刀光剑影,身旁是吐血剑修,裴汶默了默,摸出另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孟朝莱:“孟阁主,我记得这位燕芦荻是故阁主的抱剑童子,他的修为很……很普通。”
何止是普通,浮萍剑主的抱剑童子好像永远是金丹期。
现在却一举大乘,如何不让人疑惑。
孟朝莱擦了擦血:“恐怕是强行破境。他在谢邙手底下撑不了多久。”
裴汶隔着雨幕审视战局,燕芦荻持刀猛劈,却如作困兽斗,谢邙挥剑游刃有余,虽然止不住燕芦荻的攻击,但也不愿伤及对方性命。
他若有所思:“故阁主仙去时,谢督领上剑阁劈灵堂,与他相搏的人,不就是燕芦荻吗?”
孟朝莱:“谢邙杀我师尊,燕芦荻欲杀谢邙,以命抵命。复仇这件事,他想了很多年了,我没想到他还不曾放弃。”
片刻后,裴汶忽然想到些什么,看向孟朝莱,问:“可孟阁主为何不为师报一剑之仇?”
孟朝莱转过头,对上裴汶,漂亮的眼角在此刻变得冰寒锋利,压着某种叫人胆寒的光。
裴汶被孟朝莱盯得霎时间心口一抽,噤了声。
就在他以为这里面还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不能为外人所知时,就听孟朝莱冷笑一声,掀起唇角嘲人又嘲己:“你打得过无涯仙尊,你去?”
裴汶:“……”
越境之战,尤其艰难,孟沉霜身死时,他唯一的徒弟才化神修为,的确无法与在诛仙台上突破渡劫境的谢邙相比。
他纵使有提剑为师报仇之心,也没有撼动鹿鸣剑之力。
同样,大乘与渡劫虽只差一阶,实力却是天差地别,眼前燕芦荻即便挑着谢邙伤后来战,仍难有险胜。
当年诛仙台上浮萍剑主于无涯仙尊之间的境界差距,本也该是如此……
刀剑厉气裹挟风雨奔突,转眼之间,谢邙与燕芦荻已经在山间过了几十招。
纵横灵力飞射如箭,撕裂满山兰草,横冲直撞向听雾阁,将房门直接击成碎片无数。
木屑飞溅,小柴胡催动灵力,上前一步挡住空荡荡的大门,灵力与狂风将它的纸片肚子吹得鼓起,手和脚死死卷住门框不放。
孟沉霜把一脸茫然的莫惊春按到不会被剑气刀意波及的角落,自己转身披衣紧盯向远方高空中缠斗的人影。
铿锵刀剑相击震耳欲聋,然燕芦荻周身灵气已经陷入混乱,虽然挥刀如网不减攻势,却必将落于下风。
谢邙背对着听雾阁,孟沉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于风雨飘摇之中,气息沉如巍巍山岳,森寒剑锋恍若山尖冰峰刺日。
一剑横破山河,燕芦荻双手抬刀横于胸前抵挡,却硬生生被气劲震得七窍流血,双目红如鬼魅,心障难除。
然而不等孟沉霜做些什么,忽一道裂帛之声就在耳畔赫然响起,一把通体赤红的长锏从门外破开小柴胡的腹部,裹挟凶猛罡风直逼孟沉霜面门而来!
听雾阁之外高空,谢邙于此时猛然回首,当即掷出手中用以格挡燕芦荻玉猩刀的鹿鸣剑。
寒剑如闪电般划破雨幕,尾带尖啸冲破阁中纱窗,直指孟沉霜面前三寸。
“孟沉霜!你还我兄长命来!”
饱含悲愤的怒吼伴着赤红长锏的攻击,在孟沉霜眼前炸开。
半空中,玉猩刀没了阻碍,燕芦荻骤然用力一刀捅穿谢邙左胸,雨幕中血花砰然炸裂!
听雾阁内同一刻,被谢邙送出的鹿鸣剑即将一剑钉穿飞身至孟沉霜面前,手持赤红长锏突袭者,却遭孟沉霜猛然发难,被一脚踢开,鹿鸣剑铮然飞偏刺入房梁之中。
长锏攻击不止!
在眼前赤灵锏把孟沉霜的脑袋砸成肉泥的前一刻,他敏锐地侧身抬手借锁链一挡,长锏巨力瞬间将天玄铁链震碎为齑粉。
孟沉霜被气劲掀翻在地,翻滚两圈终于撞上床沿停下,抬头愕然看向一脸怒容恨意的袭击者,高声质问:“别鹊音!你要做什么?”
别南枝怒吼入耳,燕芦荻顺之望过去,一眼便见那和孟沉霜用着同一张脸的魔君燃犀被锁链困在床边,他身穿兰山青袍,肩上还披了一袭琼巧金丝羽裳,仿佛笼中囚雀。
燕芦荻顿时难以置信地回头瞪视着眼前人:“谢邙,你寡廉鲜耻!你杀了阁主,竟还要找人代替他吗?!”
谢邙面容寒冷如冰海,看着燕芦荻的眼珠黑得像是永远望不到底的深潭,好似刚刚一刀入胸,没有引发半点疼痛。
他抬掌徒手握住玉猩刀刀身,手背青筋暴起,锋刃刺破掌心,刺目鲜血染红玉刀,掌中用力竟让燕芦荻握刀的手臂开始颤抖。
谢邙就这么一寸一寸,生生把刀锋从胸前拔了出来!
“滚!”
他拂袖一挥,浩瀚灵力字袖袍间喷涌而出,一掌便将燕芦荻打进泥泞之中,压弯无数兰草,毫无留念地转身飞向听雾阁。
风雨如晦压寒尘。
仿佛之前那上百招都只是在和燕芦荻闹着玩,而今一击,才终于发挥出谢邙真正的力量。
燕芦荻猛地喷出一口血雾,然而就在这一刻,听雾阁中响起别南枝愤恨之语:“当然是杀了你偿命!”
纵使前一刻才被谢邙重伤,燕芦荻听到这句话后双目一颤,不管不顾地爬起来,紧跟着谢邙冲进听雾阁。
“燕芦荻,回来!”孟朝莱在他身后大喊,但燕芦荻半点也听不进他的话,转瞬又见阁中莫惊春扑向发怒的别南枝,似是想将人拉住,孟朝莱当即提剑迅速跟了过去。
“诶,你……”一旁的裴汶伸手想按住孟朝莱,可孟朝莱头也不回,让裴汶抬起的手落了个空,他不觉得自己的修为足够让他在加入这场混战后平安脱身,于是只能站在树下独自作壁上观,忍不住叹道,“剑主身边的恩怨纠葛,真有够复杂的。”
原本在听雾阁角落里待着的莫惊春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又大致靠神识摸索清楚眼前焦灼状况,立刻起身上前劝解。
小柴胡肚子上破了个洞,凄凄惨惨地贴在地上,试图伸手拦住莫惊春的脚步,却反被他拖着在地上走。
但见别南枝手中双锏将要砸上孟沉霜,却忽然整个人凌空后仰。
莫惊春从后面拦腰抱住别南枝的腰,把他整个举了起来!
别南枝骨架身量皆小巧,人也轻,竟被瘦弱的莫惊春一把抱在半空,他双脚离地,张牙舞爪地挣扎:[你放我下来!]
“我不!别小师叔,你先冷静些!”
别南枝被寒雨浸透的后背衣衫贴在莫惊春脸上,寒凉如冰,他却死也不放手。
[莫惊春,你还敢叫我师叔!]别南枝在神识中激烈骂到,震得所有人脑子生疼,[你个黑心肝的蠢东西,连杀母之仇都忘了吗?]
[整日里沉迷情情爱爱,竟还和凶手的徒弟亲近!别叫我师叔!我担当不起!]
孟沉霜:“?!”
赶到听雾阁外的孟朝莱呼吸一滞,登时顿住了脚步。
莫惊春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我说,孟沉霜那良心被狗吃了的,一剑杀了六位天尊,连带着我哥和你娘莫雩,你全忘光了吗?]
“什……”
[孟朝莱那白眼狼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别南枝趁着这机会挣开束缚,回头见莫惊春双目白翳茫然,更皱眉惊道,[你的眼睛耳朵还没好?你娘拼死换来给你的治病的药呢,你没拿到?]
“什么……”莫惊春此刻的声音颤抖地像海中舟风中叶。
不待别南枝再开口,忽然有水泼般的刀光沾染着血腥气向他袭来,直指他心口。
“别南枝,你要杀了谁?!”燕芦荻挥刀而至,任何胆敢对孟沉霜不敬之人都是他的敌人,“你胆敢去想杀我尊上?”
别南枝当即交叉双锏抵挡:“丧家之犬,也要来发疯?”
“当——!!!”刀锏相接,巨响震荡如洪钟。
却怎么也震不醒孟沉霜陷入自我质疑的混沌神魂。
燕芦荻为什么要来杀谢邙?
别南枝刚才又说什么?
自己不只是杀了顾氏父子,还杀了别羡鱼和莫雩,还有其余几位天尊?!
这如何可能?
他上诛仙台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别南枝与燕芦荻二人均为复仇抱死志而来,又意念冲突,完全不似谢邙刚才那般留力,个个都在朝对方下死手,战况异常激烈,兵戈相击间火星四射,鲜血迸溅。
孟朝莱心中思绪转过千万重,但在此刻对莫惊春遭受波及的担忧占据最上风,立刻翻身入阁中,抱住惊惶呆愣的莫惊春,挥剑破开肆虐风刃避至一旁。
谢邙闪身而入,正欲挥手召回鹿鸣剑分开激战二人,鹿鸣剑却被一段金光白绸卷住剑柄夺走!
长剑在此刻落入孟沉霜之手。
他转腕一挥,借利刃斩断四周天玄锁链,破开束缚后顿时浑身魔气暴涌而出,燃烧灼灼热浪,荡开刀气锏利,无物可近身分毫。
那双诡异青瞳冷沉锋利,扫视过诸人。
第37章 何为问冤
阁中所有人俱是一惊, 正欲行动,电光火石之间却迎面而来无数金丝白绸,汹涌灵力被魔气牵引着砸上众人脸面。
原本没人把被铁锁捆缚的孟沉霜当威胁, 可谁曾想他身上那件出自琼巧灵兔之手的金丝羽袍竟早已藏满锋锐杀机。
无数法术乱飞与白绸缠斗, 紧跟着又是数道悍然灵力破墙而出, 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人, 可魔君燃犀亦无法动用灵力才对!
灌注存储无上灵力的琼巧兔持云梭被孟沉霜向四面八方抛出,依照这几日的准备,精准楔入兰山各处土石之中,砸穿护山法阵。
顿时山中爆开无数威力凶猛的法阵, 道道光辉冲天而起, 龙吟虎啸穿透阴沉秋雨。
金丝白绸终于被斩作无数碎屑, 如鹅毛大雪般飞落,然而当众人眼前一清时, 脚下忽然金光大盛。
只见孟沉霜双手持剑插入地中, 灌注全身魔气入内,将最后一道核心阵法刺穿。
耀目光芒伴着猛烈灵气翻涌而出, 以孟沉霜为中心,将整个山头一举炸开。
气浪向上下四方奔腾呼啸,直接将方圆十里的秋雨浓云一扫而空,白日凌空而来, 空谷传响难绝。
兰山东方的寒川恶牢随之剧烈震荡,轰隆如雷砸落无数冰川。
-
待强光嗡鸣暂且消退,天地一清, 碧空如洗。
孟沉霜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只留下半截插进泥土中的鹿鸣剑和满山狼藉废墟。
别南枝与燕芦荻在刚才的打斗里就受了伤,此刻又被压在瓦楞木屑废墟之下, 浑身是血地昏了过去。
争鸣刀锏终于安静下来,二人的神情却在昏睡中都难以平静。
远方,裴汶从泥坑里狼狈的爬出来,常年在手的折扇被塞进胸前衣襟里,他浑身褴褛破烂、泥汤滴水,像是个在山里乱爬的野人。
野人裴汶朝谢邙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还活着。
听雾阁断壁残垣中,谢邙孤身而立,偏头看向孟沉霜逃离的方向,眉头紧锁,却没有立刻追击的意思。
孟朝莱拼尽全力撑起结界,护住了莫惊春,然而刚才刹那间的剧变几乎把莫惊春震得脑子发蒙,稍稍一碰,就会恐惧万分地颤抖起来。
孟朝莱只得先松开了点手臂:[没事了,没事了,只是魔燃犀跑了而已。]
莫惊春抱紧自己的双臂,埋着头,回应的声音孱如蚊蝇。“嗯……我冷。”
[什么?]孟朝莱附耳去听。
“我冷……朝莱……我好冷。”莫惊春艰涩地说,呼吸轻颤着伸手,拽了拽孟朝莱的衣袖。
他闭着眼不看孟朝莱,身上的碧衫在刚刚被飞散的雨滴打湿,牙关咬紧打颤,鼻头通红嘴唇发乌,似是忍耐地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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