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布卡表示强烈嫉妒。
它抖抖羽毛想问问看小殿下,地狱之主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却蓦地被打断。
「卡布卡。」
是神。
白鸟仰起脖子,虔诚聆听。
「带祂回来。」
“……哦。”
鹏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其实上次陛下讲过不可以随便带小殿下去奇怪的地方。
又被抓了个正着……
所以说为什么每次坏事就能不偏不倚摊到自己啊!
*
上一次小神明离开后,神殿开始有了时间变化。
不再是永恒的白昼,也有了黄昏与夜晚,甚至有了冬雪与春花。
神屏退了大殿上的所有人,独自在王座上等待。
巨大的白鸟降落在天梯尽头,低下脖子,让上面的幼神爬下来。
小孩同它挥了挥手。
神望着幼神乘着云雾向自己“奔跑”而来,一时间有些恍惚,想起祂更小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眠礼还没有学会召唤出云雾,连走路都不稳。
有那么一次,幼神走过万众瞩目的神殿,对两旁或好奇或尊敬的目光视而不见,眼里从来都只有父神。
祂看见了姜宵,伸着手想要抱,跌跌撞撞,啪叽摔倒在雾里。
周围马上有使者焦躁起来,尽管云雾柔软,并不会真的伤害到祂,可那是尊贵的小殿下,怎么得了。
然而神使之首做了个手势阻止他们。
神在王座之上,静静地看着,并不迎接。
眠礼摔倒之后娇气地掉了几颗眼泪,哼了一会儿,见没人来帮忙,也不哭了,继续倔强地迈动着小短腿,朝着对祂来说足够遥远的王座靠近。
祂走了很久很久。
几乎是四季轮替的时间,眠礼才蹒跚来到王座之下。
神伸出手。
小小的孩子用同样小小的手握住祂的手指,又用软软的脸颊蹭了蹭。
小脸上依旧挂着泪痕,但见到了父神,还是扬起明媚的、毫无保留的笑容。
神冰封湖底沉睡已久的心脏,好像被拨动了一下。
三岁的眠礼认为父神冷漠,从来没有抱过祂。
那不是真的。
在祂不记事的小时候,姜宵也曾将祂无比珍惜地抱在怀中。
和任何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没什么不同。
眠礼是祂唯一的子嗣,是祂的心头至宝,祂怎么可能不爱祂。
但祂的确不能。
眠礼的真实身份不能叫任何人知晓。
尽管那条恶魔尾巴扎眼得很,可神不开口,任谁也不能将它与恶魔联想到一块儿去——那是要掉脑袋的大不敬。
可若是神承认、哪怕是默认,也都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同样,姜宵对撒迦利亚的情感也很复杂。
无论是爱是恨——神不该有感情。
但祂却对一个恶魔产生了。
这无法不叫姜宵感到慌乱。
随着眠礼越长越大,焦糖色的眼瞳与撒迦利亚愈发相似,以及用得越来越灵活的尾巴。
姜宵每一次见到眠礼,都在狠狠地提醒祂,那是祂同魔鬼共同诞下的产物。
是无法磨灭的「罪证」。
现在。
眠礼已经飞得很熟练了,云朵还能变化不同形状。
祂欢欢喜喜来到王座下:“父神!”
从“和好”以后,眠礼对姜宵就没以前那么畏惧了。
尽管父神还是有距离感,却已经可以被男孩忽略掉、继续讲一些天真又快乐的话来。
父神往日只是安静地听,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祂弯下腰,把眠礼抱到腿上。
小孩子为难得的(对祂来说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亲近感到惊讶又欣喜。
片刻的愣怔过后,眠礼大着胆子往父神怀里钻了钻,没有得到阻止后,亲亲热热贴在父神的臂弯。
“如果你想,可以去人间了。”
姜宵说。
眠礼抬起头。
祂好像还没用这个视角看过父神,近在咫尺,又好像渺远,精美如圣像。
神的蓝眼睛很安然。
幼神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
祂当然思念燦燦,可在这里也很好。
“我希望我的孩子,可以快乐。”
姜宵还是头一回说这样的话。
不要走我一样的老路。
不要杀死自我。
不要被「神明」的身份封存「爱」。
不要像我。
也不要遗落我。
眠礼眨了眨眼。
祂还没有见过如此犹疑、生怯到了有些脆弱的父神。
怎么看起来在……
神阖上眼,搂住祂的小身体,轻声问:“会原谅我吗?”
眠礼对父神的感情是多重的,有曾经的畏惧,有长久以来的渴望,也有过怨。
但那从来称不上怪罪,又何谈原谅。
“父神……”
小手贴上祂冰凉的脸颊。
眠礼也闭上眼睛。
「礼礼最、最爱、最最爱父神了喔。」
幼神在心中说。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神的脸颊扑朔着坠下,雪花似的一闪而过,散进风中。
神从不垂泪。
神从不说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章 正文完
卓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许久未见的异世界, 他指的是,堆满了花里胡哨逃生游戏的那一个。
他在这些副本中本幸运得惹人妒忌,不知为何这一次能倒霉到平地摔。
后面追上来的阴鸷怪物张开了长满了毒牙的血盆大口, 眼看他的生命就要在此终结,系统音忽然响了起来。
【玩家卓燦,真是个笨蛋。】
卓燦听得一愣。
在他的印象中,系统音是非常平淡非常无聊的电子音。
可刚刚说话的,分明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孩子。
……更何况系统怎么会公报私仇说他是笨蛋啊!
卓燦茫然地四处找,抬起头发现一片亮晶晶的光。
它优哉游哉地飘到面前,一会儿离他很近,一会儿又撤退,仿佛在跟他玩闹, 发出小孩子清脆的嬉笑声。
人类张了张嘴,一个名字自动冒出来:“眠礼——”
卓燦猛地醒来。
他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是许久没有擦过的灯。
僵硬地扭了扭脖子环视一圈,熟悉的家具们待在熟悉的老地方。
是家里。
不是游戏。
他离开游戏、认识那个调皮捣蛋的小主神,已经快一年了。
卓燦叹了口气,有些说不上来的恍惚与伤感。
距离罪恶之海七日游,又过去了一个月。
小主神依旧没有回来, 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他在同眠礼相处的这大半年里, 分离、等待、再遇, 好像陷入了奇怪的循环里。
不过, 和以往的焦虑不同,这一次卓燦心情很是平静。
每天正常地上班下班,不再失眠。
休息日与卢颂约会, 或者和齐瑞小慧相约。
有时候心血来潮还带上些小点心, 去幼托班看看陶家小兄妹。
眠礼儿童房里的布置他没动过, 经常进去打扫,隔三差五洗一洗换一换床单被罩。
每晚会坐在小孩的月亮床边,看一会儿书,再回自己房间睡觉。
人类的不安往往来自于对未知的恐惧与对人的不信任。
这一次卓燦选择相信眠礼,也相信姜宵。
神从不失约。
他心绪澄净地等待着。
去公司的路上下起雪。
无论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初雪在各种网络营销中越来越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哪怕是情调匮乏的直男也驻足看了一会儿。风
冰冰凉凉的雪粒子飘到脸上。
卓燦感叹着,又觉得不对劲。
怎么还觉得自己是直男啊。
明天是圣诞节,天气倒是足够应景。
公司早就处处是节日的气氛了,今晚平安夜,还是周五,仁爱的卢老板一如既往给员工发福利,小礼物人手一份就不说了,还提前半天下班。
经过上次动荡他对员工的不抛不弃,卢颂在公司的威望飙升——原本就不赖,现在恨不得成天供奉起来。
严格来说也就多半天的假,可上午就“人心涣散”了。
卓燦不着急,反正节日不节日的,他的内容都是和卢颂一起过。
卢老板是不会那么早走的,所以提前下班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卓哥卓哥,你今天有安排了没?”
临下班还有五分钟,他的小助理凑过来。
卓燦当然有。他又不像小助理,孤家寡人。
但他没立刻回答,而是问:“你有什么想法?”
小助理嘿嘿笑:“财务那边的梁姐说他们部门想搞联谊活动来着。”
卓燦技术部的男员工多,财务那边姑娘多。
两个部门早就对对方有了各种心思。
说到财务,不免想起那个昙花一现的CFO。
姜副总离开后,女员工们陷入了很明显的抑郁——虽然卢总也很养眼啦,可能到达姜总这样的,世间又有几个呢?
卓燦对姜宵的感情很复杂,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得清楚。
不过既然他选择相信姜宵,那么前尘往事,从此不再提。
“你们去玩儿吧,我不是单身啦。”
他挥挥手,正好卡着整点,走了。
小助理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哪里不对。
“——啊??卓哥你什么时候脱单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
卓主管和公司所有员工一样下午放假,但卢老板并不是,趁着大家休息的时间签了个单子,为这群放假的人再谋奖金。
一直到晚上七点多,接卓燦的车才姗姗来迟。
平安夜的餐厅自然是人挤人,价格也都翻了一倍。
他们吃了两顿,上顿是在卢总订位的高级餐厅,下顿被卓燦拉去圣诞集市逛吃,各付各的。
卓燦刚开始还担心过和有钱人在一起会不会负担很大,但卢颂心细,从来不让他过于烦恼这些东西。
圣诞集市人头攒动,他们没有牵手,各自插在衣服口袋。
卓燦买了串三色的钵仔糕,边走边吃。
腿上撞到个什么东西,还剩两个半的钵仔糕掉到了地上。
低头一看,是个金色的脑袋。
那瞬间他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但很快在小孩抬起头后又慢吞吞地回落。
那是双绿色的眼睛。
不是甜蜜的焦糖色。
男孩的父母赶过来,跟他道歉。
小孩自己也忐忑不安。
卓燦笑着摇摇头。
“嘿。”他的声音很温柔,“没关系,小家伙。”
男孩的父亲执意重新给他买了三串,而且据说是用小孩自己的零花钱买的。
“赔一赚三,好像挺划算。卢总有没有这种好做的生意啊?”
现在语气轻松开玩笑,其实刚才怔怔地望了人家背影很久。
卢颂都看见了。
他们又向前走,临时搭的舞台上有表演,热闹得不得了。
成年人们站在包围圈的最外面,卢颂再次注意到,卓燦的眼神乱瞄。
八成是找刚才那个金发碧眼的孩子。
卢颂突然拉住他的手:“也许我们可以去助养一个孩子。”
卓燦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话题:“助养?”
“嗯。如果你觉得长久领养有负担的话。”卢颂说,“选一个你觉得有眼缘的孩子,资助他/南她成长中所需要的日常、学习费用,假期的时候还可以带出去玩一玩。为人父母或许困难,成为一个帮助者和朋友会简单得多。我问过我有经验的朋友,都说这是个更灵活一点的选择。”
卓燦发怔:“……怎么突然说这个。”
卢颂低着头,捏了捏他的手掌。
“你知道为什么。”
*
卓燦并不觉得眠礼再也不回来。
也不觉得有任何一个孩子可以代替小神明。
他一直在等待,不骄不躁,很耐心。
所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的圣诞节活动,改成了和卢颂去市立福利院。
当然,不止他们两人,还有一大卡车——字面意义上,一辆大型卡车——拉着各种捐赠的物资。
这不是卢颂的个人名义,而是以整个公司。
等看到那么多写着祝福的小卡片,卓燦才意识到,卢颂恐怕很久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
他暗中安排了那么久,却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
卓燦揉了揉鼻子,觉得酸酸的。
讲不清楚是哪一种酸。
他们在福利院待了一天,分发物资,同孩子们做游戏,也找了几个院方认为“合适”的小朋友聊聊天。
有男孩,有女孩,大的七八岁,小的还不会走。
每一个都长得可爱,性格乖巧,看向他们的眼睛都在发光。
他们被父母或者命运抛弃,他们还年幼,仍然期待一个家庭。
卓燦心里的那种酸慢慢变成了苦。
他觉得自己回应不了如此沉重的盼望——哪怕是暂时性的。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们离开。
沉默地开了好一截,卢颂还是没忍住:“怎么想?”
卓燦摇摇头:“我恐怕短期时间无法再给一个孩子特殊的、全部的爱。所以,最好也不要让别人有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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