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眠礼,幼神对他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钓出姜宵,既然姜宵已经来了,也就没有再利用祂的余地。
不过,万一姜宵不从,呃,就是普通意味上的那种不听从,撒迦利亚想拿眠礼来——
诶?
卓燦睁大眼睛环视一周。
眠礼呢?!
*
走廊。
眠礼还从来没有飞得这么快过。
祂是个没有长翅膀的小天使,想去哪儿,只能借助云雾。
理论上,这种“招式”更应该叫做飘浮而不是飞行。
祂短暂的人生算得上无忧无虑,唯一需要苦恼的就是父神好像不怎么爱自己;就算是这个,也已经在变化。
祂没有吃过苦,一生顺遂,不需要东躲西藏,去哪儿都是前呼后拥。
神域也好,人间也罢,总是有人抱着,脚不沾地。
所以就算是腾云驾雾,也是晃晃悠悠的。
可祂正尽全力在飞。
再强大的结界,都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密封度,总是会有漏洞。
撒迦利亚自己在结界内或许还能保持相对完整性,但当他离开,仿佛掀起一张帘子,哪怕幅度再小,动作再快,也一定会让风钻进去。
而幼神与父神相连的意识,就是那缕“风”。
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秒,也足够眠礼感知到父神的位置。
祂同父神的那个“通道”平日里并无交谈,哪怕小小的呼唤换来的是漠然,也总能不间断地感受到神明强大而恒定的力量。
如今,父神的状态岂止不好,已经是衰弱了。
小孩子来不及再告诉燦燦和其他人,向着那个方向奔行。
眠礼一边飞一边徒劳地擦着眼泪,却只让更多的源源不断滚落下来。
最终,停在一扇木门前。
木门上有个铜质圆环,看起来像个简易的锁。
眠礼落到地上,踮脚透过门缝嗅了嗅。
这儿闻起来既有木头的陈旧味道,又有醇厚的酒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味。
祂并没有闻见父神的气息,可祂能确定就是这里。
男孩迟疑地抓着圆环,不知该不该推门进去。
祂有点儿怕。
不是怕里面有坏蛋,而是怕看见受伤的父神。
直到一双手从身后将祂拦腰抱起。
眠礼不需要回头,也能知晓来人身份。
这双手和父神不同,粗糙一些,也更温暖。
是并不强壮、但叫祂心安的臂弯,给祂充满爱意的拥抱。
是被祂庇护、也守护着祂的人类。
*
弥雅负责在外面望风,他的感官比姐姐凤更加敏锐;再加上黑豹姐弟有独特的沟通渠道,能够保证第一时间发现并通知他们撒迦利亚回来了。
成年人们对视一眼,再看一看最小的孩子,点点头。
眠礼被卓燦抱着,伸出小手轻轻覆盖在圆环上。
片刻后,本该坚固的锁像个太阳底下的冰淇淋一样融化了。
人类的嗅觉能分辨出的,除了扑面而来的陈旧气味,就是混杂着橡木和酒的香气。
看来这是个酒窖。
他们沿着台阶一级级走下去,这里没有灯,到处都是木制品更不可能用明火,只能用亮晶晶的小神仙当做照明。
踏下最后一阶,卓燦才发现这里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四处摆满了巨大的木桶,过道狭窄,勉强容纳两个人并排。
游轮上有这么大的酒窖是正常的吗?
从来没坐过游轮的卑微社畜小卓不大清楚。
他们分头行动,一个一个找过去。
终于,在尽头的角落里找到了姜宵。
刚看一眼,爱丽儿尖叫一声,而卓燦立刻捂住了眠礼的眼睛。
高贵的、美丽的、纤尘不染的神明,此刻虚弱地靠在墙角。
凌乱的金发沾着血污,四肢和喉咙被黑色的光链捆..绑。
华贵柔软的长袍同样烂糟糟的,破碎到几乎无法遮蔽躯..体。
祂原本瓷白无瑕,现在浑身上下遍布青红交错的伤痕。
有些是勒痕,有些符合鞭子的形状,有些是撕咬、淤青。
另外一些,则让成年人目瞪口呆。
爱丽儿见过许许多多比姜宵更残酷的景象,甚至其中有许多正是她亲手烙出的,她在做那些事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
可她仍不能接受。
好像神明就该放进玻璃罩里,永远摆在云端之上。
绝不该以如此惨烈的姿态跌入红尘。
至于卓燦,他从小到大见过最吓人的画面也就是限制级恐怖片,还是被打码和删减的那种。
他慌乱地回想着以前潦草学过的急求措施——止血、消毒、包扎——可是,恶魔在神身上造成的伤,人类医学真的有用武之地吗?
姜宵不知是感觉到了他们到来,还是眠礼的接近,勉强睁开眼。
祂咳出一丝鲜血,极为虚弱:“不用……担心……”
“这还不用担心?!”卓燦瞪大眼睛,“您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神会死吗?
要是神死了,是不是得天崩地暗、全世界陪葬?
卓燦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眠礼出乎意料得镇定。
祂跪在父神旁边,握住姜宵冰一样凉的双手,抬起头,焦糖色的眸子里有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沉稳:“燦燦不怕,父神并不在这里。”
祂皱着小眉头,修改了一下措辞:“不完全在。”
卓燦怔了怔:“什么意思?”
眠礼示意他看,卓燦低下头,看见姜宵的手指有一瞬间的虚影。
有点像打游戏遭遇网络延迟时角色的卡帧。
他想起来了。
蜚蜚在穿过结界时,由于阻隔,只进来原身的尾巴。
上半身的人形,是用精神力捏出来的。
连右舵都可以做到,更不用说神本人。
即便如此,姜宵仍然受了伤。
祂半阖着眼,似乎讲每个字都感到疼痛与疲倦:“「核」……还在神殿。”
这句话卓燦不懂,然而眠礼是明白的。
神因神核而存在,而强大,而延续。只要「核」没有受损,就不会被毁掉。
姜宵也回握住眠礼的小手。
睁开眼,看的却是卓燦的方向。
“你问过我……祂是怎么出生的。”
神的吐字轻而缓慢,卓燦几乎要俯身才能听见。
他听清楚了这个问题。
当日勇闯天牢,自大地要展示小神仙在人间的幸福生活给神明看时,的确最后问过一次,眠礼是如何诞生的。
那时候威严的陛下给出的回答:「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东西。」
此刻,神说,还想知道吗。
第七十五章 好似
不仅出乎卓燦的意料, 当事人更是惊呆了。
小眠礼傻傻地被父神握着手,不太确定自己应当作何反应。
祂想象过无数遍出生的秘密,母神是谁。
在孤单和无助的时候, 总是想,她为何诞下自己,却又抛弃自己?
奥利尔也好,蜚蜚、卡布卡,或者神域的任何一个人,要么压根不知道,要么面露难色,叫祂不要再问。
就好像祂的出生是一桩罪过,于神域中噤若寒蝉。
可父神竟然会主动说出来。
没管在场几人各异的神色, 姜宵再次沉重地垂下眼:“眠礼的……‘母神’……”
然而祂话音未落,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精彩。”撒迦利亚慢慢鼓着掌, 向他们走来,“真是一出感人至深的好戏。你看看你们,一个个情深至极,阖家欢乐的,我都要感动哭了。”
还装模作样挤出几滴眼泪。
爱丽儿猛地一怔, 明明让弥雅在外面看守, 怎么会完全没有收到通风报信?
弥雅怎么了?
撒迦利亚扫了她一眼, 看出她内心所想:“安心, 你们姐弟俩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还不至于对他一个小孩子出手。”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也是,是我先狠心叫你们自立门户, 那你们这一次次的‘背叛’, 就一笔勾销吧。”
爱丽儿有无数想为自己、为弟弟辩驳的话, 但她最清楚主君的性格,做了决断以后,再说什么都没有用。
主君是不会心软的。
从来不会。
撒迦利亚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笑起来:“怎么,都聚到我的酒窖里来,是想要开个派对吗?或许应该提前告诉我,好给你们推荐。既然来了,就都是我的客人,让我亲自为你们开一箱——就陛下旁边的那一种,如何?”
他的声音明明优雅动听,如同歌剧男低音,却叫人毛骨悚然。
卓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仍无法克服对恶魔的恐惧。那是一个生物在面对比自己强大千百倍猎手的本能。
他是这里唯一一个纯正的人类,是神鬼魔怪战争下的炮灰,是弹指间灰飞烟灭。
还好,有一只小小的手握住了他。
「燦燦不怕。」
软软的童声在他心里说。
按照约定,平日里眠礼并不会对他用读心术。
偶尔一次却有着好得不得了的效果。
混沌时刻,卓燦才发现自己对幼神的依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一句话而已。一句话就能叫他僵硬的肩膀松下来。
不过,地狱之主根本对这个人类不感兴趣。
他环视一圈,最终目光还是落在角落里的神明身上。
“好了,宝贝儿,别装了。你最坦诚的样子是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且不说那个亲密过了头的昵称,撒迦利亚语气轻佻,充满堪称下..流的暗示。
在场的成年人一听便知。
可比起听懂魔鬼对神明的「暗示」,卓燦更想知道的是,什么叫“别装了”?
他和爱丽儿同时茫然地转过头,吃惊地发现原本奄奄一息、面无血色的姜宵,已经恢复了原状。
长发,长袍,哪还有污渍。
皮肤上触目惊心的伤更是荡然无存。
果然如神所言,无须担心。
——因为刚才的一切,皆为幻影。
卓燦开始怀疑整个世界的真实性。
姜宵并不为被戳穿而有异相,又恢复了那种岿然不动的神色。
“既然你早就知道,何必浪费时间。”
“怎么能叫浪费?”撒迦利亚的眼睛鹰隼般盯着祂,舔了舔嘴唇,“那可是神明陛下难得一见的美味神情。”
旁听的路人们:“……”
要说先前种种还是暗示,这里已经是明示了吧。
卓燦考虑要不要把眠礼的耳朵捂住。
实在很难想象。
代表光明的诸神之神,和统率黑暗的地狱之主,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打”,那也是真·天崩地裂的大型战争。
可他们私底下,竟然是这种发乎情也……没止乎礼的关系。
撒迦利亚说:“与我一块儿消遣,不好吗?想必陛下平日公务缠身,也没时间放松吧。”
他的表情颇为认真,好似真的在为老板操劳的员工。
姜宵没说话。
伤是假的,那些沉溺在过程中或痛苦或愉悦的反应,却都是真实的。
神不会撒谎,神不能否认,所以神只能沉默。
他们对峙良久,直到撒迦利亚逐渐失去耐性。
他伸出手,张开五指,随意地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刹那间,本来在姜宵身边的眠礼倏然被无形的力量拖拽过去!
幼神被魔鬼攥在手中,像抓一只小鸡那么轻松。
祂太轻了,被悬空揪起反而没那么痛苦,却仍然满脸惊惧。
卓燦的心一颤,也忘了自己是个弱不禁风的人类,愤然就要冲过去:“你——”
神明向前一步,抬手拦住人类的鲁莽。
“现在又要做什么呢。”
祂的声音里有微微的无奈。
仿佛地狱之主并非在威胁祂孩子的性命,而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撒迦利亚提溜着小孩儿面朝自己,看着那双颜色熟悉的焦糖色眼睛盛满了怯意,晃了晃:“小家伙,从‘接’你来这儿,我一直对你挺好的吧,嗯?”
给祂擦头发,抱祂,喂吃的,哄睡觉。
连最喜欢的甜点都分祂一半,乃至全给祂留着。
小孩动不动就哭闹,他忍到现在没把祂丢进海里喂鱼,反而离谱地习惯了起来。
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从来没发觉自己有柔情一面。
哪怕对姜宵,也决不能称作怜惜。
撒迦利亚以前觉得自己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做的事情,都为眠礼做过了。
破例一次。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为什么幼神会是那个“例外”?
他俯瞰着孩子:“之前对你都不错,但现在我不想了。”
撒迦利亚侧过脸,看向姜宵,嘴角带着一抹挑衅的笑意:“如果我杀了祂呢?”
他想,如果姜宵说什么“你会后悔的”,那他就立刻动手给祂看。
但姜宵说,你不会的。
语气平淡,丝毫不担心。
好似笃定他真的有软肋一样。
愤怒的火舌舔..舐着撒迦利亚的心头。
眠礼是姜宵的软肋,不是他的。
他和这小东西才刚刚认识多久,又算得什么关系,在神和魔漫长生命中不过一眨眼的历程,姜宵竟然胆敢指望他对眠礼产生什么软弱的感情?!
一分钟前,撒迦利亚抓住眠礼还没有要对祂做什么的意思,不过是近距离、更直观地来威胁姜宵。
74/80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