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为了走完形式,还得让最后一个进来。
这一个光从简历上看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大三学生,明年毕业,有一个好的学历作为背景,需要用暑假的实习期为秋招奠定基础,或者更顺利的话直接留下来转正。
可当他走进来,在面前坐下时,卓燦又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二十岁的男孩子,没有丝毫青涩,反倒有种古老又华丽的优雅。
……对,华丽和优雅都不是重点,古老才是。
腔调也好,姿态也罢,都很有中世纪什么古堡公爵之类的调调。
卓燦比他大个几岁,却觉得自己才像那个面见领导的后辈。
在接下来二十分钟的自我介绍和问答中,对方展示出的谈吐、见识,更不像还关在象牙塔里的大男孩。
超出同龄人才华的,卓燦不是没见过。可那些少年老成若和这一位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硬要说的话,就是那种……年纪轻轻的躯壳里住着古老灵魂的微妙感。
卓燦暗自心惊。
高频遇到蹊跷事儿实在让卓燦精神疲惫,反正面试结果也不需要今天就出来,他打算过两天再决定。
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
卓燦拿着年轻人的简历,准备讲一些客套话,发现联系方式那里是空白。
他低头找签字笔,随手把简历递过去:“留个手机吧。”
“手机?”那人听起来有些困惑。
面试者的声音也好听,像唱歌剧的男低音,咬字很稳,充满塞壬般的蛊惑。
桌面上没找到笔,卓燦拉开抽屉,边修正措辞:“哦,手机号,写在这儿,好通知你面试结果。”
那人迟疑片刻,然后嗓音带上点玩味:“抱歉……我没有手机。”
这下卓燦抬起头来。
现在的大学生,还能过没有手机的生活?
且不说娱乐功能,就算是基本的付钱、身份认证、联络他人,也不能缺了手机吧?
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打量来人,怎么看都不是贫困的样子。
光脚上的鞋都值一部顶配手机。
卓燦张了张嘴:“……真的?”
他的眉毛拧成纠结的形状。
“不用手机,你怎么……怎么融入世界呢?”
除了老人和小孩子,现在已经是缺了手机生活都会停摆的时代了吧?
那人颇为drama地耸耸肩:“也许我是个老派的人。”
道理都懂。
但卓燦还是觉得离谱。
*
遇见一个奇怪的人就已经该万分警惕了,他这好,一连仨,怎么都是要报/警的程度。
卓燦越想越不对劲,风雨濒临,沉甸甸压在心口,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他讲不清楚,只是预感十分不详。
诸事不宜,还是早点回家呆着吧。
卓燦抱着这样的想法,一下班马不停蹄赶到托班。
闵老师见了他,没像往常一样去喊眠礼,而是奇怪地问:“卓先生,你不是一个小时前把小礼接走了吗?”
卓燦:“……啊?”
一小时前他还在公司奋笔疾书赶报表呢,怎么可能分出第二个自己来接眠礼?
他第一反应是有人冒充自己。
闵老师皱起眉:“我不可能会认错家长,还请您不要质疑我的职业素养。”
话虽如此,家长说没接到孩子,是个重大事件。
闵老师联系保卫处找来了监控。
卓燦惊呆了。
监控里,那个一小时前出现在托班门口、抱起眠礼和闵老师告别的人,不是自己,又是谁呢?
从头到脚一模一样,就算亲爹妈来也认不出来差别。
除非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从来都不认识的孪生兄弟。
可就算真的有,不来找自己、不去找爸妈——找眠礼,算怎么回事儿?
在这儿瞎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卓燦立刻挨个打电话,把所有认识眠礼的人都问了一遍,有没有谁见过小神仙。
卢颂这几天在外地出差。
齐瑞还在陪客户。
小慧送两只猫去体检。
就连陶映嘉的父母他也问了,通通没有线索。
卓燦既不敢放高期待、却又仍然抱着一丁点希望赶楠回家,
找遍家里、然后是小区的每一个角落,期望着小神仙能突然跳出来,嘲笑焦头烂额的自己。
‘叭——吓到你了吧?’
就像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样。
那时候幼小的神认错了人,却阴差阳错开启一段命运。
卓燦找了很久。
直到物业研究了小区每一个进出口的摄像头。
直到托班那边再次传来消息,无论是电子眼睛还是保安、工作人员的肉眼,都确信先前来的那个是‘卓燦’本人。
直到齐瑞和小慧从城市的两端闻讯赶来,卢颂也买了立刻回程的票。
直到天色黑透。
仍旧一无所获。
眠礼从不会不告而别,哪怕是上回感到心碎要离开,也是认认真真和自己说了再见的。
若祂只是想回去见见父神,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连句话都没说。
而且姜宵那样的性格不至于出尔反尔,小家伙送来了一两个月了再突然反悔召唤回去,实在不像高洁的诸神之神的风格。
就算是真的,神也好,神的使者也罢,怎么可能甘愿伪装成他这种愚蠢的凡人。
卓燦坐在客厅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毛骨悚然的恐惧藤蔓一样爬满他的背后。
眠礼……不见了。
*
一小时前,幼托班门口。
「卓燦」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了,回头一看,小孩还在原地。
眠礼冲他的方向张开双臂,等待着。
「卓燦」纳闷:“干嘛呢?”
眠礼皱起小眉头:“抱抱呀!”
人类真笨。
都这么久了,还看不懂祂的指示。
「卓燦」无奈,返回把娇纵的小祖宗抱起来。
眠礼满意了,搂上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脸颊:“燦燦今天好早。”
「卓燦」因祂的亲昵僵了一瞬:“是,接你去玩儿。”
“去哪里?”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眠礼不疑有他。
幼托班离家不远,如果没有卢颂专门开车送,卓燦一般骑小电驴载祂,有时候公交车,天气好步行。
今天难得奢侈地叫了出租车,去往眠礼没听过的目的地。
车开了很久,他们下了车,四周荒凉无人烟。
连只鸟儿都没有。
司机直纳闷:“你们确定要在这里下车?”
「卓燦」不耐烦:“少多管闲事。”
司机撇撇嘴,一溜烟跑了。
「卓燦」带着眠礼继续深入荒原。
眠礼小手背在身后,仰起脸,看着对祂来说很高很高的大人,小脸表情严肃:“不要装啦。”
「卓燦」:“?”
眠礼捏了捏自己牛奶布丁一样柔滑娇嫩的脸颊,又指指他的:“就算你变成燦燦的样子,礼礼也能认出来你——奥利利!”
「卓燦」:“……是吗。”
他也只是顿了一顿,从善如流,变回了奥利尔的样子。
眠礼小兽一样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很开心的样子。
祂最喜欢在现世和燦燦身边,但这不代表祂不想念父神、乐园和神使们。
奥利尔犹豫着抬起手,摸了摸祂软软的小卷毛。
眠礼仰起脸:“父神最近好吗?”
奥利尔低头望着祂:“唔,算是吧。”
今天的奥利尔怪怪的。
眠礼说不上来他哪里不对劲,但神明的直觉从不出错。
眠礼绕着奥利尔,顺时针走了三圈,逆时针三圈,连自己带被旋转者都快绕晕了。
祂总算得出结论:“奥利利,你是不是晒黑了?”
奥利尔:……
这回不是奥利利,真成奥利奥了。
“好了,小家伙,走吧。”
奥利尔抬脚要走,被眠礼勾住了手指。
成年人只好乖乖听话,牵着小孩子。
“奥利利,我们要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亲爱的。”
前路漫起弥天大雾。
第六十六章 光牢
他们在牛奶一样的浓雾里走了很久。
起初还能隐约看见两边景物, 就算荒凉,好歹也有荒草。
到后来什么也看不清了,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雾, 连双脚都被隐没在雾气中。
没有尽头、没有边际的雾。
仿佛通向另一个时空的结界。
眠礼倒不是很在意他们要去哪里,反正祂自己用父神留下的水晶魔方创造出的世界,比这儿稀奇古怪一百倍。
可没什么是眠礼没见识过的。
问题是,小神明很娇气,走了一会儿就觉得累。
刚开始来到现世,祂是从来不愿意下地走路的。
高贵的主神大人怎么能沾染到肮脏的尘土呢?那是万万不能的。
后来,随着越来越熟悉人类的生活,祂的确慢慢开始愿意用脚去丈量这个世界——前提是世界有美丽的景色。
现在进入的地点从除了白雾什么都没有,那怎么能烦劳神仙亲自走路?
要是燦燦在, 早该看出祂不开心了。
眠礼明示暗示好几次要抱抱,前面的奥利尔一直装傻, 头都不回。
小神明生气气,一屁/.股坐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又一次,奥利尔走出好些距离,才发现眠礼没跟上来。
简直拿这个娇生惯养的小东西没有办法。
他咕哝着“这家长怎么教的啊”, 站得远远的, 抱臂问:“一定要抱吗?”
“一定要。”眠礼认真地点头, 又问, “你刚才说什么?”
离这么远还能听见,耳朵挺灵。
奥利尔矢口否认:“没说什么。”
腹诽当然只能放在心里。
一大一小僵持了几分钟,以奥利尔屈服告终。
任何人都赢不过小神明, 这是宇宙定律。
奥利尔返回原地, 像抓小鸡一样轻松地捞起眠礼, 让祂坐在自己宽阔的右肩。
眠礼从来没被这个姿势抱过,新奇地晃了晃脚。
都捶在奥利尔的胸膛。
幸好自己足够健壮,奥利尔想,万一像眠礼身边那个瘦巴巴的人类,可能就要被捶咳出来了。
眠礼抱着他的脑袋:“为什么不‘嗖’一下?”
祂口中的“嗖一下”,类似于瞬移,是神使固有的能力。
适用于塔内带走违规玩家,以及抓住挑食试图逃跑的主神大人等场景。
重要的脑袋被箍着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
奥利尔语气些微紧绷:“那样有些耗费力气。”
“力气?”
是的,力气。
战略上来说,他还处在重要而脆弱的恢复期。
虽然瞬移也说不上多大动作,不过开源节流,能省则省。
这些他不会、也没有必要告诉小孩子。
奥利尔被神的小脚捶得心烦,换了个姿势,让祂□□,骑在自己脖子上。
然后双手拽住祂的脚,语气略带警告:“别乱动了啊。”
眠礼罕见地听话了。
没了字面意义上拖后腿的小朋友,前进的效率高了很多。
又走了一会,弥天大雾总算有了消退的趋势。
眠礼坐得高,看得远——一个极为巨大的什么东西的轮廓,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
与此同时,还有360°立体环绕的声响。
哗啦。哗啦。
眠礼捂住了奥利尔的眼睛。
神使猛地刹车,声音有些生硬:“您这是做什么?”
神的手实在太小了,遮不住成年人的脸。
但祂用了劲儿,摁得他眼眶生疼。
为数不多的人会知道,这是幼神紧张的表现。
头顶传来的稚嫩的童声不再似刚开始的天真活泼,此刻如小溪一般细弱。
“……你不是奥利利。”
眠礼说。
再次被识破的「奥利尔」哼笑,问:“为什么这么说?”
眠礼咬着嘴唇:“奥利利不喊礼礼‘亲爱的’。”
其实还有很多别的破绽,祂并未发现。
但这个称呼却在祂心里留下了最大的疑虑。
实际上,眠礼不太清楚“亲爱的”代表什么含义,异世也好,现世也罢,都没人这么喊过祂。
父神叫祂名字。
瑞瑞、慧慧、芝芝、桃桃,还有闵老师,都叫祂小礼。
卢卢和嘉嘉叫祂礼礼。
至于燦燦,喊的那可就五花八门了:什么小糖豆啊,小神仙啊,卡密萨马,卡密酱……祂自己都数不过来。
总之,就是从来没人叫祂“亲爱的”。
倒是有听瑞瑞和慧慧互相这么讲过。
那是什么意思呢?
无论如何,忠诚的、尺子一样严谨的神使奥利尔,从来不这样喊。
他的称呼只有两种,要么在祂面前,恭敬地称“主神大人”;
要么呢,是在父神面前,叫祂“小殿下”。
从出生,或者说奥利尔来到祂身边照顾祂开始,直到现在,神使也没有改变过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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