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喋喋不休的话语环绕在耳畔，悲伤绝望的情绪沉重地压在心脏，几乎令他感到窒息。此时此刻，他可以感知到这世间的一切情绪。所有诚挚地呼唤着他的祷告，都出现在了脑海中。
神与他所创造的生灵一同快乐，一同痛苦。
希洛克垂下头看他。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到的金色光点正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转移到伊卡的身体。
他所说的契约，正是把这份本不该属于他的能力，他痛苦的来源，一同还给它们本来的主人。
亡灵会失控？那是当然的。长久以来，它们之所以会安分守己地待在地下，就是因为有他灵魂的供养。
无数个安稳的夜晚，他都饱受着灵魂被啃食的痛意。梦境中，亡灵一遍又一遍地将他杀死，而他就像那次被绑在木桩上焚烧一样，只能像一只引颈受戮的羊羔，任由它们用牙齿和指甲一点点将自己的皮肉划开，啃咬，毁灭。
它们最怨恨的东西，是他。
不过现在，将会有另一个人来替他受罪——引起他痛苦的罪魁祸首。
希洛克扬起一抹笑容。
等能力全然转移，亡灵就会被这假象迷惑，继而找上伊卡。而伊卡会在饱受灵魂痛苦的同时，亲眼看着他创造的世界一点点毁灭，却无能为力。
他不是很善良吗？
只要他去死，世界就会得救。
正在伊卡哭泣的时候，希洛克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一眨眼，和他一同出现在战场上。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们。
“伊卡！！”阿罗亚目眦欲裂，尽管被亡灵缠住身，却还是想尽办法跑向他。不过他身边突然窜出一道比他还快的灰色身影，是阿诺德。
洛恩和西斯离得远，根本没办法抽身，只能焦躁地看向远处那抹瘦弱的身影。
看清了伊卡身旁的人，尤安的金眸微微睁大了，呢喃出声：“希洛克……”
奥莱德受了重伤，就在尤安的附近，听到他喊出的名字，神色唰地变了，瞳孔震颤着。
“……开什么玩笑。”昆斯特当然也听到了。他听说过黑魔法师的名字。没有人会以为他真实存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个哄小孩子睡觉的恐怖传说。
“都听我说——”希洛克清了下嗓子，提高音量，笑着朝他们鞠了一躬，“现在在我身边的，是造成这次灾祸的罪魁祸首。”
“你说什么？！”阿罗亚周身魔气四溢，目光如同冰锥，恨不得捅穿希洛克的心脏。
希洛克不慌不忙地弯下腰，附在伊卡耳边，神色愉悦道：“你被我骗了。”
“亡灵不会消失，但从此以后，它们都会将怨恨集中到你身上，为了不让它们杀害生灵，你可以选择用自己让它们泄愤。不过，只要你死了，它们就会跟着消失。你说，如果其他人知道了，他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伊卡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看向希洛克，就突然被他扔进了亡灵之中。
不远处同时响起几道撕心裂肺的喊声。
“看看吧。”希洛克好整以暇地看向伊卡消失的地方。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所有的亡灵都避开了伊卡所在的位置，但是它们身上所散发的怨气与杀意却更浓了。
那个瘦小的身影，微微颤抖着趴在地上，却没有亡灵能伤害到他。
“怎么可能……”洛恩看着这不可思议的景象，自言自语。突然，他想到了伊卡不久前问自己的问题，心头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看吧。他才是造成你们痛苦的源泉。只要杀死他，你们就不必再经受这样的折磨了。”希洛克把目光扫过和伊卡有关的所有人，一一欣赏着他们或愤怒，或焦急，或担忧的神色，最终又落到伊卡身上。
此时伊卡已经站了起来，正茫然地寻找着他的身影。
他脸上的泪水没有停过，显然被折磨得痛苦至极，以至于神色扭曲，目光涣散。
希洛克扬起的唇角逐渐拉平了。
阿罗亚几个自然不可能听从他的怂恿就去做什么。伊卡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最清楚不过，那种有些蠢笨的善良是不可能装出来的。
但是其他人并不清楚。又或者说，他们就算清楚，可一旦知道能用伊卡一人的死亡换取世界的安稳，就没人会不这样做。
突然间，离伊卡最近的一个魔族怒吼一声，举起魔剑猛地向他的心脏刺去！
他的动作太快，位置又太近，已经没有任何阻止他的可能性了。
希洛克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要结束了，他想。
可就在这时，伊卡终于找到了他。
他看着希洛克，脸上有着恐惧，不舍，愧疚……却唯独没有恨意。
那张清秀苍白的脸缓缓露出笑容，唇瓣张张合合。
希洛克的瞳孔瞬间骤缩。
他看见，伊卡说：“对不起，温莱。”
“永别了。”
第131章 131.灵魂
在被希洛克抓到战场的时候，伊卡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正在深水中沉浮，飘摇而没有着落点。他难以感受到四肢的存在，也听不到希洛克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全身都不能动弹，一种从灵魂升起的疼痛密密麻麻地显现，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与此同时，零碎的记忆片段如同一只只萤火虫，正在他的脑海中闪烁。它们逐渐汇集起来，莹亮的光点组成完整的画卷，展现在伊卡面前。
他看到在自己诞生之际，世界一片贫瘠荒凉，又看到自己为了让这里热闹起来，接连创造出了各种各样的生灵。可是后来，他逐渐对于管理世界感到了力不从心，便精心地制造出了令他满意的完美继承人。
再后来的发展，伊卡已经知道了。
他真是个不合格的神。
伊卡接收完这段漫长的回忆，顿时更加痛苦。他感受到沉重而庞大的怨念，它们正一点点将他的灵魂凌迟。那些怨毒的诅咒在耳边此起彼伏，将他本就复杂的心绪搅得更加凌乱。
拥有了全部记忆后，他知道希洛克又将那些能力还给了自己，也知道了亡灵和希洛克之间真正的关系。
尽管清楚自己被希洛克骗了，可伊卡却生不出一丝怒意。他只觉得难过，难过得心中的那份苦涩都弥漫到了舌根，呛入口鼻，让他几乎窒息。
他现在所经历的疼痛，是希洛克习以为常的。
而在漫长的岁月里，希洛克都是一个人度过，独自咀嚼吞咽着这份痛苦。
幻境中的小希洛克曾经问他：“你是不是创世神派来陪伴我的侍从？”他是那样希望能有人理解他的痛苦和孤单，所以他将伊卡送到了自己身边。
可是伊卡知道，现实中希洛克的身边从没有过什么神的侍从。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个被惩罚的、失格的神。
没人会怜惜他。
就在这时，伊卡发觉自己的感知逐渐回归了身体。
意识模糊间，他听到了希洛克的话：“现在在我身边的，是造成这次灾祸的罪魁祸首。”
没错……
他是那个罪魁祸首，是他让希洛克陷入恐慌不安，从而引起那样惨烈的灾难，又招致了接下来漫长的折磨。
……
“看吧。他才是造成你们痛苦的源泉。只要杀死他，你们就不必再经受这样的折磨了。”
……在哪里？
伊卡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循着声音寻找希洛克的身影。
他知道的，希洛克说的是实话。只要怨恨的源头没了，怨气也就散了，亡灵就会消失。
所以，他必死无疑。
这大概就是他的结局。
只是，在那之前，他还有话想对希洛克说。
伊卡觉得四周的声音更加嘈杂，好像有谁在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与此同时，他终于看到了希洛克，勉强与那双黑眸对视上。
他要死了。
可是他真的很舍不得这个世界——这个他亲手创造出来的、曾经承载着他一切美好幻想的世界。
尽管它现在已经千疮百孔。
不过，这很快就会好了，很快就能恢复得像以前一样了。到那个时候，大家就能快乐地生活，不必争吵，也不必再担心什么亡灵了。
“对不起，温莱。”
伊卡想说再见，但他顿了一下，还是觉得他们两个不再见，才更像是美好的祝福。
“永别了。”
他发不出声音。而几乎是在他唇瓣刚合上的一瞬间，一柄剑就用力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伊卡被那股力带得向前趔趄了一下，不过他已经没力气做出多余的反应，甚至没感受到太强烈的疼痛，还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沾着血的剑锋，露出一点点笑容。
这下亡灵该消失了吧。
他闭上眼睛，彻底失去意识。
……
伊卡感觉到好像有人在摸自己的脸。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希洛克。他正目光空洞地坐在椅子上，垂眼盯着地面，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的生命力似乎都被抽空了，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难道自己没死成吗？
伊卡想要喊希洛克，却发不出声音，渐渐的，他有点着急了。没法说话，身体也不能动弹，该怎么让希洛克发现他醒了？
这时，他看到希洛克抬起头看向了自己。
他充满希冀地与他对视。
结果却感觉到他的目光穿过了自己，落在某一处。也是这时候，伊卡才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灵魂的形态，从身体中半抽离了出来。
希洛克似乎并不能看到他。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希洛克忽然问。
伊卡心里一惊，下意识认为他是看到了自己，在和自己说话，刚想要回答，就听到希洛克继续说了下去：“你遇到了那家伙，是他告诉你的吧？”
“我知道你并没那么蠢。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难道猜不出我的意图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同意签订契约……”
他垂下脑袋，用双手捧着脸，肩膀有些颤抖，声音咬牙切齿：“我知道，在你心中，没什么比这个世界更重要的。你当然愿意为了他们牺牲。”
“……可是我呢？”
我呢？
你将我创造出来，却从没考虑过我的想法和选择。只因为被你创造出来，我就注定该成为要被牺牲的少数，注定要被忽略吗？
要是你真的那么善良，那为什么不肯把你的善意多分给我一些，为什么不能让我在你心中变得更重要一些……又为什么，还要在最后时刻喊我的名字，不肯将我从这种折磨中释放？
……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
第132章 132.被发现了
伊卡被困在自己的身体旁边，最多能离开十米左右的距离，再远就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拉扯回去。
他有打量过自己所在的这间木屋，觉得有些眼熟，直到缓了两天之后，才突然想起来，这里是他和希洛克曾经的住处。
也许是时间太长，屋子有老化的现象，希洛克改变了里面的摆设，和从前有些许不同，伊卡一开始才没能想起来。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间屋子居然还在，而且并不像是空了很久的样子。
难道希洛克经常来吗？
伊卡抱着双腿，蹲坐在床角，看向从门外进来的希洛克。
他受了伤，脸上添了很多道血痕，衬得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可怖。还好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伤痕了。
伊卡走到他身前仔细查看，松了一口气，转而又吊了起来。
糟糕，他把其他人忘了！
现在他再一回想当时的情景，才想起那时候他们似乎都要冲上来救他，只是没赶得及。但是他确实被魔剑伤到了，本该死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在这里。恐怕他们也是这么以为的吧。
哎……可惜现在他这个状态，没办法给他们报信。这下该让他们担心了。
伊卡苦恼地皱起眉，咬着指甲。
“他们想要杀了我。”希洛克突然出声。
伊卡抬起头，看向他。
“异想天开。”希洛克有些刻薄地给出自己的评价，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看向床上那个仿佛只是安静入睡的人。
“是不是你创造的生灵都会无条件地爱你？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每个人都竭尽全力爱你，但是你的爱却要分给那么多人……不，你从没分给过我。”
他垂下头，双手撑在膝盖，手指插进发间，轻声笑起来。
“我真该让你去死……”
说着，他突然站起身，走到伊卡的身体前，伸手掐住了他柔软纤细的脖颈，逐渐收紧。
那边还在沉默地看着他的伊卡瞬间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他的身体濒临彻底死亡，也在灵魂上反映出来。
“唔……放、放开……”
只是他的挣扎注定不会被人注意到。
就在伊卡已经开始流泪的时候，希洛克又松开了手，猛地向后退了几步，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毫无征兆的，一滴泪珠从他眼睛中掉落，刚好掉在他那只差点杀死人的手上，明明只是温热，却灼热不堪，令他浑身绷紧。
伊卡站在原地缓神，抬起头看他这样，又觉得愧疚了。
“不怪你，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好……”他走到希洛克身前，重复着没人能听到的安慰，抬手去抹对方脸上不断坠落的水珠，却一次次失败。
希洛克像是不能接受自己因为想要杀掉伊卡而产生这样大的心绪波动，转身出了木屋。
伊卡在他身后喊了很多声，却不能跟出去。
他走了，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伊卡有些颓然地坐到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其实刚刚就那样死了也好。
他偶尔还能感受到亡灵与他之间的联系，这说明他这个状态，并没能消磨掉亡灵们的怨恨。它们不消失，这个世界就一天无法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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