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道:“雌父帮我填的志愿。”
“读指挥系也是……”
“我的分数,不读指挥系很可惜。”
柏厄斯为此叹息。他总感觉提姆是个浑身被教条包裹的软心糖果,除了那该死的玩具鸭子,只有年幼的自己能撬开一二,吮吸其中蜜汁。
他曾经为自己在提姆身边的特殊待遇感觉到荣光,隐约感觉到自豪。
在提姆没有亲生孩子之前……
在提姆没有选择孤雌生育之前……
他柏厄斯,一直都是提姆最先宠爱的孩子……
“指挥官!”
“指挥官叔叔。”
“叔叔啊呜呜呜呜。”
这栋悠久历史的古建筑,还是没能抵挡柏厄斯的野心。他趋势外骨骼砸烂大门,沿着壁画与穹顶冲向安全屋, 其余军雌一个接着一个放下武器,高举双手。
唯有提姆,站在安全屋的门口,用豁口的军刀对准柏厄斯。
他的手臂见了骨头,随着呼吸胸腔带出褐红色的气体。安全屋的门从内锁上, 只露出两掌宽的观察窗, 一张张未成年孩子的脸庞挤在上面, 眼瞳随着飞溅出来的血与肉沫摇晃。
柏厄斯紧了紧手。
他身上的外骨骼似乎有颗螺丝生锈, 动作晦涩,发出锈铁的味道,“提么叔叔。”
提姆抬起眼, 他已无法正常说话。
柏厄斯的战术生生耗死这个固执的军雌,令他脖颈上布条再一次染成褐红色,外骨骼需要背后门死死夹住, 才不会完全散架。
“提么叔叔。”
为什么要保护那些幼崽。
柏厄斯向前迈一步,剧烈白光闪烁, 他下意识抽起刀,手若鞭狠狠笞到来人身上——大量恶臭的污血顺势呲进他的眼球与鼻腔。提姆炙热的喘息带着颤刀,扑上柏厄斯的身,对准他睁不开的半只眼。
“不许……靠近……他们。”
柏厄斯没有动。
提姆手中豁口的刀,距离他的眼球不足2毫米,属于两人的鲜血黏糊垂在睫毛上,一切都变成红色。
“提么。值得吗?”
柏厄斯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刀。
刀身完全没入提姆的身体,他松开手,也松开这位军雌站立最后的依靠,目睹对方摇摇晃晃,整个人装在安全屋大门上,双手努力撑住门框,竭力阻止自己下滑的狼狈样子。
“为了这些失败者的血脉,和我作对。”柏厄斯道:“提姆叔叔,这值得吗?”
(六十二)
为了争取最佳新生的荣誉,柏厄斯把所有能考的项目都考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出色的履历,也知道自己比寻常考生拥有更扎眼的特色。
他尽力把自己的特长发挥到极致,一路杀到了最后的面试关。
“你为什么想要成为军雌。”
“我想要变强。”
考官平淡看着他,没有被这种话术打动。他们也没有追问的性质,全然等待柏厄斯继续发挥。
“我想要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这话当然有一定编造的程度,却是柏厄斯认为最不容易出错,也最能引导出后续远征军故事的话。只要考官们稍稍冒出一些兴趣,或者多一些猜测,询问他关于寄生体和远征军的事情,这次最佳新生的荣誉必然是他柏厄斯。
“你在撒谎。”坐在最中央的军雌开口道:“孩子,军雌的第一要义是忠实。你看上去更适合做一个政客。”
柏厄斯落选了。
那一届的最佳新生,上比不足,下比有余,入学后被柏厄斯在各方面碾压千百回,也无法解柏厄斯心头之恨。
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也无法理解良好品质对军雌有什么意义。
直到,他发现提姆曾经是“最佳新生”“最佳毕业生”。那位开口讥讽自己“适合做政客”的军雌,珍重夸赞提姆是一个“正派的荣誉的军雌”。
“提么叔叔,为什么想成为军雌。”
“没有为什么。”
这算是什么回答。
“没有为什么,是为什么?”
提姆不解其意,他看向柏厄斯,“军雌只是一个职业。我最初并没有成为军雌的冲动。”
“真的吗?”
“真的。”
“如果不做军雌,叔叔会去做什么?”
提姆毫不迟疑,“会开一间娃娃屋。”
屋子里装饰有玩具鸭鸭的配套小衣服、小鞋子,边上有专门的娃娃小床、被子、吃饭用具等等。他会坐在店里,认真打版、剪裁,研究给鸭鸭衣服上绣荷叶边好看,还是绣镂空飘带好看。
柏厄斯无法想象这一幕。
他的睫毛被血糊成一团,人人称赞的闪蝶种双瞳在混乱中,银光闪烁。他发狂般要大喊大叫,要指着提姆现在狼狈的样子痛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骗子!骗子!骗子!
“你一定回答了很棒的东西。”嘴只要张开,血便流淌进来。柏厄斯猖狂大笑起来,牙齿上有血有唾液,牙缝里红红白白一片。他咬住提姆的脖颈,野兽般硬生生把这个军雌从安全屋大门上撕下来。
他的牙齿里都是提姆鲜血的味道。
“提么。”
提姆睁大眼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他的手指因过度掐住安全屋大门,此刻全部反折上去。无数反叛军穿过二人的身影,进入安全屋内,在幼崽的哭泣、尖叫和打砸反抗声中,控制局面。
“指挥官。你这个混账,你把指挥官怎么了!”曾经撕掉衣物给提姆包扎伤口的未成年雄虫,撕咬反叛军的手臂,叫嚣声中口水乱飙,狂吠着对提姆的称呼,“指挥官!指挥官!”
柏厄斯抽出枪,对准雄虫的眉心,开枪。
“不——!”提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撞在柏厄斯身上。他的瞳孔最后一刻看见柏厄斯漆黑的枪口,以及亲手养大的孩子冰冷而窒息的脸。
世界安静了。
(六十三)
反叛军赢得彻头彻尾。
禅元看局势不妙,主动低头,钻入麻袋,悠悠哉给这群人出出气。柏厄斯为表示合群,跟着在旁边鼓掌,心不在焉。
“柏厄斯。”
“大帝。”
被他叫做大帝的雌虫停顿片刻,怅然一笑,“我还没有称帝。不用这么客气。”
“您称帝是迟早的事情。”柏厄斯犹豫许久,还是学着其他人称呼道:“首领。”
“不去看看你雌父吗?”
“已经看过了。”柏厄斯打起精神,揣测上层的想法,保持合适又不会过线的亲密,“谢谢首领留他一条命。”
“……总感觉你们对我有很大的刻板印象。”首领嘉虹无奈捏着鼻梁,放松神经,“听说你有一个近卫队,队伍里都是自己的亲侄子?”
柏厄斯脑海里把最会闹事的那几个想了一遍,已经想好把他们埋在哪里了。
“是。他们都是些顽劣小子。”
“真好啊。”首领嘉虹羡慕低语起来,“你们家关系一定很和谐。”
柏厄斯点头附和,内心翻白眼。
他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上司对自己家感兴趣。还专门问起群漂亮笨蛋,万一上司兴致来了,非要去他家看看,看上了雄父——
估计内战又要打起来了。
“你有没有兴趣掌管蛾族的星区。”首领嘉虹平静丢下一枚炸弹,炸得柏厄斯耳边嗡嗡作响,“一把手。只要能收服蛾族长老会,日子会过得很舒服,家里人也能跟过去。”
(六十四)
柏厄斯辗转反侧,认真思考一夜,还是答应了这个职位。
不过他表示家人不同意搬迁,多数还会留在首都圈附近,恳请首领等他收复蛾族长老会后,把他重新调回军部。
首领嘉虹同意了。
领走前,这位顺带收走柏厄斯手下数千名未成年俘虏,打散后交给雄虫协会管辖。
“雄父。我要去蛾族领地工作了。”
恭俭良还在发愁禅元怎么了呢,听到自己最爱的长子也要走,整张脸哭唧唧起来——虽然是装的,那也装出让人心碎的感觉来了。
“去蛾族干什么。”
“工作。”柏厄斯道:“乖乖我带走,快得话,三年后我就回来。”
恭俭良极为不舍的,抱着长子的脑袋吸了大半天,像要把里面的智慧转移到自己脑子里一样。
“你有看见你雌父吗?”
“嗯。”柏厄斯临走前,还不忘给自己雌父下绊子,“他被人打得很爽。”
恭俭良脸色大变,都顾不上长子要走的事情,在屋子里上跳下窜对空气挥拳,抱着幼崽滚来滚去,不开心大叫禅元怎么可以这样。
日常发癫。
家里人都习惯了。
就是给第一次上门看望亲弟弟的首领嘉虹,一点小小的震撼。
“小兰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禅元。”恭俭良从地上滚得乱七八糟起来,自言自语,“我要用刀把他的下半身剁掉。让他爽。哼。”
徒留下柏厄斯和自己的上司面面相觑。
“你……是小兰花的孩子?”嘉虹逐渐震惊,“你是我弟弟的孩子?”
(六十五)
夜明珠家末代纯血家主温格尔.阿弗莱希德一生有四个孩子。
恭俭良是四个孩子中唯一一个雄虫。
嘉虹.阿弗莱希德则是四个孩子中唯一一个婚生子,也是唯一一个被正式赋予家族姓氏,拥有夜明珠家继承权的正统继承者。
但这在他征服整个虫族帝国后,都显得不值一提。
“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所以哥哥还是孤寡老雌虫吗?”恭俭良快言快语,哼哼唧唧起来,“嘉虹哥哥,禅元呢?禅元是不是在你手下和别的雄虫搞起来了?”
嘉虹:“……应该没有。”
打禅元的那些部下中,似乎没有雄虫。
恭俭良稍微满意一两分钟,殷切介绍自家长子的光荣事迹,“哥哥。这是我的第一个崽。他特别厉害,一直觊觎你那份家产。”
柏厄斯倒茶频颤,泼了自己权势泼天的上司伯伯一手。
(六十六)
想念雌父。思念雌父。怀念雌父。
雌父到底是怎么管住雄父这毫无遮掩、颠倒黑白的嘴?
柏厄斯发誓自己再也不会阴阳怪气雌父了。禅元那张嘴也就是打打嘴炮,远不如雄父恭俭良这等送亲子上断头台的程度啊!
幸好嘉虹早知道自己弟弟是个德行,抽空安慰柏厄斯几句,兄弟两牛头不对马嘴聊到一块去了。
最后两人约好一起去看禅元。
“禅元居然要我穿警服,还要带手铐。哼哼哼。我要生气了。”
“小兰花,你千万不要穿。”
“当然!我才不会满足他这种变态呢——变态变态大变态!”
接下来没柏厄斯什么事情了。
职场上柏厄斯自觉不需要什么特别青睐,他甚至有意识掩盖自己和首领的亲缘关系,直到奔赴蛾族领地任职前,才接受了嘉虹的一些馈赠。
禅让的通讯也是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
“我的天。扑棱你就这么走了?” 基因库专属医院里,最新医疗舱正在缓慢运转。禅让翻看几页医疗报告,校对重要数据后,大吐苦水,“你把提姆叔叔打得半死不活,丢给我就跑。你是不是有病。”
“我有工作。”
“工作和做/爱要相辅相成啊。”禅让大抵猜出兄长情路不顺,缺大德往情伤上撒铁钉,“你看我和白玉做,也不耽误搞研究啊。”
柏厄斯微笑,“嗯。”
转头就把弟弟的雄虫和崽打包到蛾族领地。
“你和提姆叔叔是掰了吗?”禅让继续嘲笑道:“不会就没有开始过吧。哈哈哈哈。”
柏厄斯微笑,决定接下来十年要带白玉和雪斯游览蛾族、蝉族、蝶族大好河山。
让弟弟吃到甜头,是他这个哥哥太仁慈了。
“支棱。你说,雌父为什么会爱上雄父?”
“你问我干嘛。你问他们啊。”
(六十七)
这个问题,柏厄斯很小的时候问过。
他已经不记得问题的答案了。
很奇怪,他素来记性很好,破壳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说出一二三点印象来。偏偏这件事情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似乎有一层水雾朦在眼睑和耳朵上,不让他看见,不叫他听见。
柏厄斯也不想再去问雌父雄父这种蠢问题。
因为他知道,自己问出来就把半个心敞开给雌父看,雌父迟早会为自己喜欢上提姆暴跳如雷。
保守蝉族真的不好搞定,家里一个搞烂黄瓜,一个搞实验体,都能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乖乖。”
乖乖十来岁,长得和柏厄斯年少时一模一样。他依旧抱着玩具鸭鸭,睡觉也不松开。他有些过分依赖自己的安抚物,样子落在柏厄斯眼中,居然有几分像提姆。
柏厄斯心知是自己想岔了。
他后知后觉,自己找一个幼崽询问情感问题,简直蠢不可耐。
可世界上又有谁能解答他的困惑呢?
(六十八)
“这是雄虫的解梦馆。”
曾经给恭俭良做过解梦的老雄虫去世了,如今是一个中年雄虫严肃警告柏厄斯,“雌虫和雄虫不一样。你们的梦是不存在预知和回忆的可能性……这位先生,请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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