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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身边还天天想着他？才见了他一次就替人家求情，还拉着他跳啊跳的！你找他干什么？他哪里好了？有我好吗？”
小东西被他凶了，咧嘴就要哭：“呼……呼……”
綦妄赶紧摸它脑袋：“去也行，那你要答应我，见了高帆不许冲上去，不许跟他亲近，不许跟他手拉手，也不许围着他跳，你就不许理他！”
寄生灵点点头，一样样答应，綦妄终于满意，抱着它走进通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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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京都。
天边范起鱼肚白，勾勒出皇宫的轮廓。
飞亭流丹，高低错落，耸翠嶙阁，连绵不断，在一众皇家楼宇中，最先接触到晨光的建筑，是一座建在皇宫北面的高楼。
天年居。
据传这座楼宇并非人力所建，而是自重霄之上飞临至此，桂殿兰宫，绣闼雕甍，是天人旧居。上承九霄余辉，下接人间恩泽，不仅各地进献的珍宝贡品都存于此处，而且每年九月初九重阳长生之日，当朝皇帝还要登此阁祭天祭祖，以谢天恩地德，祷祝风调雨顺。
这一回的天师册封大典，便选在立春之日在天年居举行。
綦妄带着小东西来到京都，并没有前往天年居，反倒迎着晨曦，向东边的朱雀坊走去。
朱雀坊附近都是商行铺面。
一般沿街商户多都以祥、斋、升、堂这类文字为号，再起个吉利生财的店名，比如裕丰祥、同源堂、古凤祥等等，而且匾额多有外框雕刻，描金描红，做得落落大方，让人一目了然。
可是綦妄要去的这间独栋商铺，屋檐下那一块陈年竹匾歪歪扭扭，不止边缘开裂，上面刻字也已斑驳剥落。
若有新客初来，肯定要仰着脖子看半天，才能勉强认出“鬼手”二字。
这里正是天下第一匠人，鬼手白的铺子。
凡人知其造物神奇，悬通造化，巧夺天工，却不知道这位神秘的工匠其实是鬼非人。
綦妄并不叩门，径自穿门而入。
意外的是，铺子里光徒四壁，没有货架商品，甚至连一把供人落座的椅子也没有。
整间店铺仅有一只鸟笼从房顶悬吊，笼子里有只八哥，黑羽黄嘴，歪着小脑袋，站在一截树枝上。
“君子爱美，取之有道。”
八哥鸟聪慧灵巧，尤其擅长模仿人言，这句话说得抑扬顿挫，声调优美，但偏偏口误，“爱财”说成了“爱美”。
綦妄心觉有趣，站到鸟笼旁边逗弄。
八哥鸟不怕人，扑扑翅膀，亮出黑羽下的白斑，大声念道：“工欲善其事，必先美其器。”
“己所不美，勿施于人！”
綦妄笑笑：“你那不靠谱的主人，都教你些什么鬼话，一句都不对。”
小八哥从笼中飞跃到小东西脑袋上，一抖翅膀，得意洋洋。
小东西伸手去捉，可惜捉不到。
光秃秃的墙壁忽而错开一条缝，露出暗门，一名身段寻常的白衣女人推门出来。
“这几句歪诗让尊上见笑了。”
女子四十来岁，绾着一个松散发髻，穿一身闲适长裙，眉眼懒懒，带着疲累神色。
綦妄：“你这里遭了什么灾，东西怎么都没了？”
女子不答话，飘飘走近，向下拉动鸟笼，只听“咔哒”一声脆响，墙壁忽然断成两截，向内翻动，形成一条幽深通路。
她再一松手，空鸟笼缓缓上升，进入房顶暗格，一块木牌慢慢下降，落至眼前。
牌子上写着：“关门大吉”。
綦妄不免蹙眉：“大名鼎鼎鬼手白，竟然要关门？”
鬼手白笑笑：“常言道知足常乐，已经成为天下第一，不如趁着盛名急流勇退，也是一桩美事。”
八哥鸟飞到她身上：“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美！”
綦妄跟着她，走入幽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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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记忆倒计时
第九十章 追溯（九）
穿过狭窄通道，晨光透过高窗落在屋里，眼前豁然洞开。
店铺内部一派搬迁景象，六七个青鬼伙计正在收拾东西，屋里摆着各种各样的立柜木匣，分门别类的收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地上散落着不知名的零碎部件。
满屋东西里最吸引綦妄目光的，是半空中吊着的几十只鸟笼。
鸟笼做得精美，材质不同，样式各异，以木头竹材最多，有些雕花繁复，有些简洁大方，还有镀银镶金，掐丝珐琅的工艺不一而足。
笼中画眉、相思、黄雀、黑鸫、红靛颏、蓝靛颏……各种羽色鸣鸟琳琅丰满，一应俱全，叫人目不暇接。
小东西玩心大起，抱着笼子挨个去看，綦妄则跟着鬼手白行至里间落座。
“尊上远道而来，必有要事，有何吩咐尽管直说。”鬼手白奉上一杯清茶，侍立一旁。
“你可听说，京都近期要举行天师册封大典？”
鬼手白叹气道：“唉，就因为此事我才要搬家，我店里都是青鬼工匠，大家都不想与这位天师遭遇。”
綦妄：“你不必为了避开他特意搬迁，屠兴禾我曾见过，虽然身为一派掌门，但是仙法修不过尔尔，是个徒有虚名的草包。”
皇城京都，龙脉所在，自古以来就有各家仙门派人立阵镇守，预防妖怪祸乱皇宫。但京都鬼店从来不少，鬼府仅在坊间营业赚钱，与皇都法师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这家店铺在朱雀坊开了二十多年，名声越做越大，一直都没出什么问题。
鬼手白：“尊上，估计您还不知道，当朝皇帝要册封的护国天师已经不是屠兴禾了。”
咦？綦妄提起茶杯的动作一顿。
“不是他？”
鬼手白点点头：“屠兴禾已经被关到天牢里，新任天师也换了人选。”
饶是见惯风浪的綦妄，也被这大起大落的消息搞得措手不及。他困惑不解：“屠兴禾为何被扔到天牢里，他犯了什么罪？”
鬼手白：“这几日京都传得沸沸扬扬，说屠兴禾原本高高兴兴入宫受赏，还特意带上三尊琉光盏献宝，皇帝很高兴，命司天监选了良辰吉时点灯祈福。”
“谁知刚刚点灯不久，就有几个宫女太监发了狂，两眼血红，见人就咬，抓伤好几位嫔妃和皇子，皇帝也被吓得不轻，太后更是直接被吓得晕死过去。”
“幸亏当天治道司的灵官还邀请了别家仙门，一位法师当机立断，驱除恶鬼，不仅护驾有功，事后还治好了太后，安抚一众嫔妃。一经此事，高下立判，皇帝就改封这位法师成为新任护国天师。”
“屠兴禾则被定罪欺君犯上，大逆不道，布告上写着择日问斩，多劫多难宫也被下旨查封，遍布各地的琉光盏成了违禁之物，官府正在收缴。”
綦妄顿时起疑。
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怪异，屠兴禾就算仙法不济，也不至于轻易在殿前犯下这种大错，白白给别人做了垫脚石。
此等局面，倒像是被狠狠算计了一通。
他问道：“你可知道，新任天师是何方神圣，来自哪门哪派？”
“好像是……妙乙宗掌门，鹤元真人。”
一听这个名字，顿时有霹雳惊雷在綦妄脑中炸响，许许多多画面错杂交织，统统要从脑子里冲出来！
不对！
鹤元真人明明死了，被天火烧成了灰烬，怎么会来到皇城京都，做了新任天师？！
记忆又被生生斩断，七零八落，太阳穴突突直跳，綦妄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幻觉还是真相，更有一阵激烈的气闷压在胸口，让他喘不上气。
“尊上，您这是怎么了？”
綦妄脸色发青，心绪如麻，平复了好一会才说：“关于新天师，你还知道些什么？”
鬼手白犹豫片刻，继续说道：“这位新任天师雷厉风行，带着徒弟，逐一调查坊中鬼店，一旦发现，立刻镇杀，所得财物全部充缴国库。短短三天时间，已经收缴白银二十万两，现在龙颜大悦，还给他们加派了人手。”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兴许很快就查到我们店里，所以我想着要尽早躲一躲才行。”
她们这类青鬼工匠虽然技艺高超，却没什么抵挡侵害的本领，一旦遇到危机，就会首选避害躲藏。
“你们准备搬去哪里？”
鬼手白摇头：“事情来得实在突然，我也没有想好，等逃出京都再做打算吧。”
綦妄：“你们先回黑塚，若是京都真的不能留，再让骨达给你们安排一个妥善去处。”
鬼手白微笑领命：“多谢尊上指点，那我们就先回黑塚暂避风头，也是良策。”
那只淘气的八哥忽然叫了一声，它一起头，别的鸟儿也紧跟着悠悠鸣啭。
这么多鸟儿同时大展歌喉，又清脆又响亮，婉转鸣叫，争奇斗艳。
寄生灵被吓得跑了回来，一头扎进綦妄怀里。
鬼手白瞥了八哥一眼，训斥道：“就应该把你关在外面，一进屋就惹事！”
八哥仰脖，振翅飞了。
鸟鸣声过了好一阵才渐渐止息。
綦妄抱着寄生灵，轻轻安抚，说道：“回黑塚也有不妥之处，青鬼自然可以进出怨都，但是这些笼中鸟怎么办，它们去了鬼地肯定活不长。”
鬼手白掩面轻笑：“我以前总觉得尊上冷酷无情，不苟言笑，没想到您会惦记小小鸟儿的性命。”
她递来一尊朱漆雕花的四方鸟笼。
“尊上，请您细瞧。”
綦妄往笼中凝视，百灵鸟嘴角处有细小齿轮，亮晶晶的眼珠是两颗精雕细琢黑石，腿上关节是黄铜打造。
这只能飞能跳，歌声婉转的鸟儿，居然出自人造！
他不禁赞叹：“你果然是天下第一，做得灵动如生！”
鬼手白谦虚低头：“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上不了台面，哪有您说得那么好。”
她褪去芳华的脸上浮现出温和平静的笑容：“我最初做些竹鸟玩具，是因为女儿重病，为了哄她开心。”
“后来我女儿病死，我靠着这些东西才从丧女之痛中解脱出来，等我死后成了青鬼，仍然舍不下这门手艺，仿佛一做起来，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她说着话，慢慢拨开鸟笼上封闭的笼门。
笼中那只“百灵鸟”跳到门口，拍拍翅膀飞出来，绕着屋子转一圈，又飞回笼中。
竹鸟能飞，金甲游龙衣会动，綦妄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有什么独门秘法，能让这些死物动起来？”
鬼手白视线看向綦妄怀中的小东西，抿嘴一笑：“尊上今日带着它来，怎么还说不知道我的秘法，谜底不就在谜面上吗？”
綦妄起初有些莫名，随后恍然大悟：“你用了寄生灵？”
鬼手白笑着点头。
人造之物加入精魄灵体，就拥有灵识，能懂人言，会飞会跑，凡人不懂其中门道，自然当做世间罕见之物。
綦妄抬头看看满屋子的鸟笼，“原来如此，你真是独具慧眼，能变废为宝。”
鬼手白解释道：“我店中有许多金银珠宝，这类物件可以避邪，汇聚灵气，偶尔有寄生灵依附其上。时间久了，我就发现它们并不害人，还能操控物品做些简单的事，所以就利用起来。”
“这些年，我渐渐摸清它们的种类和脾气，东西才越做越顺手，名气也越来越响。”
綦妄把怀里的小东西举起来：“那请你帮忙看看，这只是什么来历？”
鬼手白细细询问，听闻它会看书、能说话、甚至几日时间就幻出人形，也感到十分惊奇。
她见过的寄生灵大多智识低微，身躯残损，不似它这般聪明伶俐。
鬼手白想了一会儿：“尊上，我曾遇见过一只能言能语，也有人形的灵体，与它有些类似。”
綦妄心喜：“你说。”
鬼手白：“但它并非寄生灵，而是一段记忆，不知为何被人从魂魄中单独提炼出来，丢其。这种灵体称为’忆灵’，您手上这只或许也是某人的记忆。”
綦妄嚯得一下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鬼手白被他的模样吓得退后两步：“我也不能确定……但是忆灵有一个特点，它不会另寻其他寄主，只会寻找原本的主人，如果找到了，就死缠着不肯离去。”
綦妄感到难以置信。
他苦苦寻找的记忆，竟然一直就在身边跟着？！
他低头看看小东西，有些慌神，“那它如果找到主人，怎么才能回到身体里？”
鬼手白面露难色，明显不知道答案。
她摸了摸寄生灵圆滚滚的肚子：“尊上，要我说，要先把灵宝珠子吐出来才行，带着这种东西肯定回不去。”
寄生灵体内坠着瑞意珠，灵珠徐徐转动，慢慢吸引着灵气。
綦妄一拍脑门，悔得肠子都青了。
小东西一次次往他怀里钻，就是想要回到体内，但是却被自己添了道枷锁而困在外面！他真是自作自受，自食恶果！
綦妄满脸懊恼，赶紧将瑞意珠取了出来。
小东西半透明的身躯立刻轻盈许多：“呼呼~”
綦妄拍拍它的背，柔声说：“之前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凶你，你快点回来。”
忆灵伸出小手捧住綦妄的脸，与他额头相贴，亲昵蹭蹭。
被綦妄重新接纳，忆灵的身体如一团水雾渐渐散去，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随着它消失，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身影便出现在綦妄脑海。
眉眼如画，身量清瘦，绾着发髻，提着淬狩。
许许多多画面在心头交织，二人经历过的艰难险阻幕幕浮现，担忧也如滔滔江水，袭扰心间。
青实……
青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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