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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袍加身(玄幻灵异)——阅崃

时间:2023-11-16 09:22:10  作者:阅崃
 
 
第五十章 避难(二)
  昨夜下起了雪,清晨依旧雪花霏霏,阴云沉沉,这种天气最是叫人打不起精神。
  可权青实早都醒了,已经禅坐了半个时辰,等到天光微微亮起,他就整理装束,冒着风雪出门了。
  他要去镇上。
  拐出祠堂前面的小路,走了挺远才遇见一个早起的路人,他上前行礼,问了问附近哪里有市集,路人上了年纪,说话时满腔方言,权青实隐隐听懂,就按照指引走到了小镇。
  等他见到街头商铺,又听见周围行人说话,才渐渐发觉自己身在何地。
  就算许多店铺换了招牌,几栋小楼也被翻新重建,但是大部分场景仍与记忆中并无太多差别,连路东这家烧饼铺子也一如多年,不过当初那个在店里忙碌的年轻娘子,此时已经人到中年,发福许多。
  他走过去,用一枚铜板买了一个烧饼,掌柜娘子笑着递给他:“刚出锅的,小心烫嘴。”
  他趁热咬了一口,只觉得这烧饼特别好吃,芝麻浓香,面饼酥脆,味道格外亲切,依旧是他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这座小镇正是他的故乡。
  四岁以前他在此地生活,有时候没饭吃,娘亲就带他来这条街买两个烧饼。
  没成想兜兜转转,从鬼蜮逃生,竟意外回到了故乡。
  权青实寻了处背风的空地,用祠堂的碎布铺在地面,支了个小摊。
  昨天找到的红色符纸被他做成了一些平安符,都诵了祈福经,整整齐齐摆着。
  这些平安符样式简单,没什么装饰,但因为恰逢过年,许多人想讨个吉祥,求个好兆头,便纷纷购买,几个娘子见权青实长得俊,还故意多买几个,借机与他聊上几句,笑着问他有没有能求姻缘的符。
  权青实早忘了家乡话怎么说,但是还能听懂,于是从容应对,小小摊位十分红火,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几十个平安符就被卖得七七八八,成了口袋里的铜板,沉甸甸的压着。
  雪越下越大,路上行人渐少,权青实收了摊,他没有急着回到祠堂,而是拐进了一条窄巷,沿着模糊记忆走到了一户独门独院的民宅。
  青砖宅门几乎没什么变化,就是墙边的一排细竹已经长得葱葱茏茏。
  都说近乡情怯,权青实亦是忐忑万分,可是对娘亲的思念给了他一份勇气,他走上台阶,心情复杂地扣响了门环。
  院子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回应:“谁呀?”
  权青实张了张嘴,这么简单的问题好像难住了他,“我是青实”这几个字塞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来。
  “是谁啊,怎么光敲门不答话?”
  男人责怪地嘟囔了一句,从门缝向外瞟了一眼,见到一个素衣道士站在门口,就哗啦一声开了门。
  他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放在道士手里,客气说道:“我家主人乐善好施,最好积德行善,小道长,这点福钱你且拿着,大雪天路难行,慢走。”
  利索说完,麻利关门。
  权青实拿着几个铜板愣了半天。
  想要再次敲门说明身份,却没了刚才那份勇气。
  谁知大门又“哗啦”一声开了,方才给钱的男人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呼出一团团急促的白霜,惊讶道:“你是……你是……青实少爷,我没认错吧?”
  权青实笑着应道:“福伯,是我。”
  福伯姓李,是权宅的老仆,已经在家里做了二十多年,他方才只觉得这道士长得俊俏,可是稍一琢磨就猛地反应过来,门外站着的正是这家里送去修仙的孩子!
  他打量着权青实,心中感慨,毕竟十多年过去,权家与这孩子从无往来,没想到今日竟然回来了。
  权青实把铜板还给福伯,问道:“我娘和我爹还好吗?家里人都还好吗?”
  福伯神情一变,支支吾吾,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催问:“老李,是谁在门外,你唠叨什么呢?”
  福伯回头答道:“……没谁,是隔壁老张找我帮个忙,我去去就回。”
  他说着就把权青实拉到一旁,劝道:“青实少爷,你这次回来的不巧,这不是要过年了吗,镇上准备祭祖呢,你爹去东边祠堂帮忙了,没在家。”
  他话说到这里,就已经有些不好开口,他知道权青实是镇上公认的灾星,这时回来,赶上祭祖,说不定要惹出什么麻烦事。
  就算他不细说,权青实也明白他的担忧:“福伯,你放心,我不是回来久住,说几句话就走,我娘呢?我想见她,她身体还好吗?”
  福伯面露难色:“这个事儿……老爷从来没跟你说过?”
  权青实不明不白地摇摇头:“什么事?”
  福伯哀叹一声,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铜钱,硬塞到他手里:“孩子啊,老爷他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已入了仙门道统,福气比我们这些人都多,还是好好修行,早日登仙吧。”
  权青实把钱退给他,蹙眉追问:“我娘她到底怎么了?我回来只想看看她,你带我进去。”
  院门第三次打开,门口站着一个身穿蓝色福团夹袄的女子,她双手抱着一个暖炉,身后还跟着一个婢子,婢子怀中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白胖男孩。
  女子斜眼看着门外的二人,似笑非笑地问:“老李,这是谁啊?”
  福伯笑笑:“夫人,这是我远房侄子,来看看我。”
  侄子?
  权青实不解,听到福伯唤她“夫人”,心中更起疑惑,问道:“她是谁,我爹纳的小妾?”
  福伯连连摆手,让他不要说了。
  可门口女子却一甩袖子,尖声说道:“谁是小妾?我是他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妻,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道士,找不到爹,倒上我们家来认爹?”
  说完这句,女子尖刻的脸上忽地露出一个鄙夷的笑。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他那灾星儿子!不是都把你远远送走了,怎么这时候回来?”
  “老李你还跟他废什么话,大过年的晦气上门,还不快去拿扫帚把门口扫干净!”
  她一边说话一边比划,权青实在她腕上看见一个飘花玉镯,上前质问:“这镯子是我娘亲的,怎么会在你手上?”
  福伯拦住权青实:“这事我来说,你跟我走……”
  女子毫无顾忌笑着说:“她生了你这灾星,连累全族受难,就不是个有福之人,不把她休了,难道还留在家里招祸不成,她早就死了,你们两个都入不了权家的祖坟!这镯子也轮不到你来讨!”
  权青实听得浑身发僵,脸色惨白:“我娘……死了?”
  女子挥手赶他:“死了十多年了,真是丧气,快走快走!”
  她话音刚落,权青实怀里突然窜出一道黑影,跳到女子手上缠着不放。
  女子吓得惊叫连连,拼命甩手,手腕“啪”得一下撞到门框上,才把黑影撞了下来。
  她大惊失色逃到院中,这才看清地上是一条小黑蛇,她赶紧护着身后的孩子,气急败坏对福伯叫道:“快点把这灾星打出去!他会妖法,肯定要来害咱家少爷!”
  权青实捉起小蛇,仔细摸了摸,又红着眼圈看着福伯,仿佛想等他告诉自己,事情并不是这样。
  福伯心里难受得很,这孩子从小被老爷各种折腾,非打即骂,几次死里逃生,每每就这样红着眼圈,忍着眼泪,看着叫人实在心疼。
  可他毕竟还是权家的仆人,也不敢多言,只能好心劝道:“青实少爷,你被送到仙门以后,你爹就把你娘亲休了,听说她远走他乡,一时病重,没能挺过来……这都是命,谁也想不到,你也别怪你爹心狠!”
  说完就拍拍权青实的肩膀,转身进了院子。
  不一会儿有两个婢子出来,一个拿着扫帚在门前扫地,一个用抹布擦着大门,二人还扔了许多糯米在权青实的脚下。
  权青实浑身发虚,原本呆呆站着,此刻见了脚边的糯米,不知哪里来了一股邪火,踹开大门直接冲了进去,快步走进堂屋。
  正堂之上挂着一块寿喜木匾,四个大字写着“积善余庆”,权青实抬头见了,飞身而起,牌匾被淬狩劈成两半,“砰”得一声砸在地上。
  那女子坐在屋里抱怨,见他直冲进来,连连尖叫,一口一个灾星,骂得极为难听,连带着把权青实娘亲也骂了几句。
  福伯拦住女子:“夫人,你快少说两句吧!”
  “杀人了!灾星要杀人了!”
  女子不听,还跳起来大喊,宅子里众多男女都闻声围了过来,见他手持长剑也不敢靠近。
  权青实露出冷笑:“灾星上门,岂能被两把糯米就轰走?”
  他对着那“正妻夫人”说道:“我的厉害想必你也听过,今日是你先招惹了我,若是给这家里惹来灾祸,我那乐善好施的亲爹,不会介意把你休了,再娶一房正妻。”
  女子眼睛一蹬:“……你胡说,他不敢!”
  权青实淡淡道:“此事关乎全族安危,你说他敢不敢?”
  他眼神一动,看向婢子怀中的男孩,一个抢步沉掌,就把孩子卷到怀里。
  “你要干什么?”
  女子扑过来想夺回孩子,却几次碰不着,急得直跺脚。
  她嫁到权家十来年,之前生了两个女儿,好不容易才生下来个男孩,这孩子被她当眼珠子一般,成日叫婢子抱着不撒手,如今被抢,吓得脸都绿了。
  “你这孩子养得不错,白白胖胖,两眼有神,看着是个修仙的好苗子,不如我也带他去享享仙门福气。”
  这可不是一句轻飘飘的玩笑,若是入了仙门,这儿子就白生了,再不能继承香火家业。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抓住他,把少爷救回来!”她急吼吼对周围仆从家丁叫嚷。
  三四个家丁冲过来,可是权青实身法游移,脚步敏捷,如水面踏波一般在院子里转了几圈,那些人根本摸不着,反而被他绕得头都晕了,互相撞在一起,摔得四仰八叉。
  小孩被权青实抱着晃来晃去,也不害怕,甚至咯咯笑了起来。
  权青实站定脚步,逗了逗他:“好玩吗?”
  小孩笑嘻嘻:“嗯!”
  权青实收起淬狩,又问:“跟我走吗?我带你去修仙?”
  看着那宝剑变了个样子,小孩更是惊奇,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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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避难(三)
  “青实少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福伯一边大声喝止,一边从堂屋追了出来。
  围观的家丁仆从听福伯称呼道士“少爷”,又见道士手中长剑变了样子,心中惊怕,他们不想平白惹上麻烦,再也没人愿意插手。
  女子急声催促:“剩下的人都死了?!傻愣着干什么!快去捉他!”
  可是无论她怎么叫嚷都没人敢动。
  权青实扫视一圈,不禁冷笑:“好一个积善余庆之家。”
  他抱着孩子转身就走,行至院子大门才停下:“福伯,你跟我爹带个话,就说这孩子我带走了,他若是反对,就到妙乙宗来接人,到那时候我也会跟着一起回来,让他想清楚,是要孩子,还是要安宁!”
  他一说完,那女子扑通一声跪在院中,叩头哭叫:“大少爷!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
  “我不该骂你,不该说你娘亲不好……大少爷!这孩子是我命根子,只要你把他还给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妙乙宗距此地千里之外,山高水远,只怕那男人到时候真会弃了她们娘俩。
  她把镯子使劲撸下来,举在手里:“镯子我还给你,我的钱都可以给你,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吧……我不能没有他,他也不能没有我呀……”
  她泪眼涟涟,哀求不止,又催着婢子去屋里拿银子。
  小男孩见到娘亲哭了,心中害怕,也扯着嗓子嚎起来,伸着小手要回去。
  福伯匆忙把镯子拿过来,求情说:“青实少爷,我替夫人赔个不是!这孩子什么错都没有,你可不能带走,他小小年纪,离不开爹娘。”
  刚才洒扫门口的两名婢子跟着跪下,宅子中的人陆陆续续跪了满院。
  福伯也要下跪,权青实就扶着人,将孩子匆匆塞到福伯怀里,他只是想吓唬那女子,根本没打算把孩子带走。
  女子跑过来,抢孩子在怀里又亲又搂,越是哄着不让孩子哭,娘儿俩反倒哭成一团。
  权青实心中苦涩。
  小小年纪,离不开爹娘……那他呢?
  权青实站在门口强忍眼泪,这里也曾是他的家,他就在院子里学会了走路说话,娘亲曾在小院的花架下面陪他玩耍,他若哭了,也有娘亲搂着他亲吻搓磨……
  可是娘亲已经死了,他怀念的一切都已永远失去。
  这座宅子和他再无关系,心里最后那抹惦记也不复存在,他攥着镯子,拂袖而去。
  风雪呼啸,鹅毛般的雪片漫天漫地,很快就把他的背影从小路上消除得干干净净。
  -
  权青实在茅草堆上坐了半天,浑浑噩噩,感到脸上阵阵刺痛,用手背一抹,才发现眼泪冻成了冰,泪痕也都结成了霜。
  这祠堂里又黑又冷,简直像冰屋一般,他被冻得四肢凉透,手都青了,可是究竟是怎么走回来的,又在这里坐了多久,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
  小黑蛇正用脑袋蹭他脸上的冰碴,尽力让他清醒。
  他赶快擦了泪,拍掉身上的残雪,满怀歉意说道:“对不住,我迷糊了,你是不是饿了?”
  竹篮里的鸡蛋早都被冻成冰坨,根本没法吃,权青实起来升火取暖,拿出红薯和鸡蛋,摆在火盆边上烘着。
  他摸摸小蛇冰冷的身体,哑声说:“对不起,我本来想给你买点肉的,可是我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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