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飘过来几个零星的鬼火烛,照亮綦妄苦苦支撑的脸,权青实想推开綦妄,但是两条手臂已经没了知觉。
起起伏伏之中,他隐隐瞥见岸上三座白塔,白塔构造玲珑,美轮美奂,微微发光,塔顶的风渡还在徐徐转动,呼号之音随风而来。
梵音入耳,权青实心中莫名生出许许多多的悔恨和哀怨,迷迷糊糊靠在綦妄身上,说了几句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又是一个黑浪砸下来。
沉重河水将他们压到很深的地方,这回綦妄没能再游起来,他们被一股强力的暗流扯住,暗流速度极快,汹涌如飓风般的力量卷着他们,根本无法挣脱。
生死关头,命河深处,綦妄抱紧权青实,被吸进了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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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命河(二)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隐约亮起一团微光,权青实望着那团光晕,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影执笔伏案,埋首夜读。
师尊?
他见到救星,大步跑过去,可是一张口,声音却变成了小孩子,原本想求救的话也变了:“……师尊,我梦见有个大妖怪要吃我,我害怕。”
鹤元真人转过头,温柔地问:“你做了噩梦怎么不找高帆,大晚上跑到文澜阁做什么?”
小权青实仰着脸,“高帆师兄睡着了,我不忍心吵他,文澜阁有师尊画像,我看了心里就安稳。”
鹤元真人轻笑一声,双手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为师的画像,倒成了你的伯奇。”
“伯奇是什么?”
小权青实往怀抱里依靠,格外依赖这份温暖。
一本书落在面前,缓缓翻开,鹤元真人指着上面豹身长鼻的绘像,说道:“伯奇以梦为食,犹爱吃噩梦,若有它在附近巡游,凡人就不会被噩梦困扰。”
“它长得这么吓人,还会帮助凡人吗?”
“青实,你不要以貌取人,以偏概全。”鹤元真人拍拍他的肩膀,“世间万物,美貌艳丽之物常含毒性,凡人巧言令色亦多奸邪,识人辩事不要只看表面,要多用心思。”
鹤元说完把书递给他:“你以后若是无趣,可以来文澜阁读书,多多领教书中道理,心中自然澄澈。”
权青实接过书本,低头翻看。
一条似龙非龙的怪兽出现在纸面上,这怪龙长身游弋,腾云驾雾,比寻常的龙要多一对龙角,后背共有三道鳞脊,连绵如峰。
怪龙虽然没有张口,但目光如炬,看起来狂放傲慢,神色不羁。
权青实指着绘像旁边的字:“师尊,前两个字我认识,最后这个字怎么念?”
“这是风雪綦,据说是云螭神龙的一种,它们生于云心,住在九重天上,死后化为五色天光,终生不落人间,不沾尘埃。”
权青实慢慢念出:“綦……”
书中怪龙仿佛听见了他的声音,动了一下脑袋,锐利的眼睛直盯着他。
权青实吓得心脏咚咚乱跳,向后一躲,他本想藏到师尊怀里,却瞬间跌回了无尽的黑暗。
权青实身体一抖,猝然醒了。
他一喘气,立刻闻到浓稠刺鼻的煞气味道,这强烈的气味呛得他一连呕出几口黑水,因为咳得太过厉害,连眼泪也呛了出来。
他浑身湿透,冷得发抖,或许正是寒冷才让他迅速清醒,他抹了抹脸上的水,警惕地朝周围张望。
这是哪儿?
眼前是一大片碎石河滩,昏暗无光,煞气深重,大大小小的岩石垒在河边,蓝绿鬼火在附近巡游,忽明忽灭。
在河水与石滩的交界处躺着一个黑影,一动不动。
权青实眯起眼睛,借着鬼火光亮往前面走去,越是接近那个黑影,他内心越是惊骇,有些不敢靠近。
这是……綦妄?
綦妄侧身躺着,上半身虽然是人形,可是双腿却成了一条蜿蜒的长尾,如巨蚺一般粗壮扭曲,长长的尾巴上瘢痕凹凸,疤痕累累,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破碎的尾巴上伤口密布,触目惊心。
权青实克制住心中恐惧,走过去轻声呼唤。
綦妄毫无反应,偏着脸,脸上表情异常痛苦。
权青实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脸上、脖子上已经出现了片片毒瘢,是被周围煞气侵入身体,中了煞毒。
权青实立刻结起手印,施展仙法,灵气如一缕清泉,缓缓流入綦妄体内,紧拧的浓眉虽然稍稍舒展,但脸上的毒瘢丝毫没有减退。
这附近的灵气微乎其微,丹田气海蕴含的法力也没有多少。
权青实知道这样根本撑不了太久,只怕还没有救醒綦妄,自己又要晕过去。稍一思量,他唤出淬狩在掌心割了一刀。
修仙之人血肉中也有灵气,若是那些恶鬼碰上他的血,定然如烈火灼烧,但是綦妄饮了,却慢慢平稳了呼吸,悠悠睁开眼睛。
綦妄满脸迷茫,等终于看清身处何地,才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叹。
他隐去真身,恢复人形,虚声说:“你……快点……止血,血腥气……会招来东西。”
话语刚落,河滩尽头的幽林里就传来一阵骚动,仿佛有什么猛兽正快速地朝这边靠近。
权青实吓了一跳,持剑转身,可幽幽密林中的异动却消失了,复归平静的树林仍然显得阴森恐怖,鬼火好像一只只凝望的眼睛,正躲在黑暗中观察着他们。
煞气聚集之处必定恶鬼盘踞,权青实此时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尽快带綦妄逃走,再不能多待。
他收剑回来,再次将手掌送到綦妄嘴边,小声催促:“不喝血,哪有灵气给你治伤?你快喝!”
綦妄强撑着坐起来,道:“你这点血就算流干了也救不了我,若是召来什么嗜血的怪物,我现在可保不住你。”
一边说话,一边用妖术为他弥合伤口。
看着掌心伤口消失,权青实面露不甘,发狠咬破舌尖,搂住綦妄,直接贴了上去。
綦妄:“!!!”
舌为心之窍,舌尖血虽然少,可是若论功效却堪比心头之血,灵气极为丰厚,点点滴滴的血液落入口中,毒瘢明显消退。
渡完血,权青实抿了抿嘴唇,说道:“这样不就行了,又没有血腥气,又能救你。”
綦妄舔舔嘴,没说什么。
他的身体被命河腐蚀,此时皮肉溃烂,而且伤口沾染了煞气,生了毒瘢,这才是他痛苦的来源,这种伤根本不是一点鲜血就能除尽的。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权青实扯着綦妄的胳膊想把人背起来,可他哪里背得动綦妄沉重的身躯,那一身金甲就将近百斤,试了几次也扛不动。
綦妄浑身没力气,背靠河边一块瘦高的岩石坐稳:“咱们可能被冲到了命河最下游,就算走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到去留桥,你快逃吧,我再想办法。”
权青实瞪他,同时搓动淬狩灵珠,匕首随他心意,变成了一柄两头翘翘的月牙斧。
斧刃寒光闪闪,悬在綦妄眼前。
綦妄皱眉:“你变斧头做什么?”
“你跳下河救我,我怎么会把你扔在这?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把你砍成一段段的,方便带走!”
他想去林中砍些树枝,做个木筏子拖着綦妄,可还没迈步就被一把抱住,綦妄带着他躲在石头背面,尽力缩低身体。
“嘘。”
身后的密林中再次传来之前的异响,声响踏踏,离得很近,连青绿鬼火也跟着急急闪动。
树林里陆陆续续跑出来十几个人,年龄不同,都是些男人,这些人腰间还带着刀剑。
他们似乎跑了很久,全都累得叫苦,身躯乱晃,还有几人彼此拉扯,互相搀扶着走上河滩。
“怎么办?前面只有河,没路了……”
“那就下河!”
“过了河,说不定就能逃出去。”
这些人手脚并用,往河边跑去,不顾一切地往水里跳。
一个男子惊慌问道:“可我不会游水……”
“反正都是死,我宁可在河里淹死,也不要被它吃了。”
密林中遥遥传来一阵怪笑,笑声阴阴,十分瘆人,仿佛能让命河结冰。
权青实听得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綦妄紧紧抱着他,藏得更低。
他们背后这块石头半人多高,奇形怪状,勉强能做遮挡,只是离河水太近,綦妄的腿脚不得不泡在河中。
听到笑声,连那个不会游水的男子也再不犹豫,快速跳到河里,没等他跑出多远,一根黑色的长鞭就从林子里甩了出来,紧紧缠住他的脖子。
男人身体被从河中高高甩起,伴着一声惨叫,被狠狠砸在碎石地面,摔断了骨头。
紧接着,更多的黑色长鞭同时从密林中冲向河面,剩下的男人也都一个一个被捞了回去,河滩上即刻传来他们的呼叫和哀求。
有一个年轻男子跑得最快,水性也好,此时已经奋力游了很远,河面上只剩一个脑袋起起伏伏,长鞭无从下手。
那阴阴的声音感叹一声:“唉……蝼蚁尚且贪生,凡人自是惜命,你们两个说说,我要不要放了他?”
你们两个?
权青实心慌,难道他们被发现了?否则这人和谁说话?
綦妄捂着他的嘴,用很细微的动作摇了摇头。
黑色长鞭朝这里探了过来。
几条鞭子绕过岩石,如活物一般在河面上嗅探,左右扭动。权青实这才看清,这些细细的长鞭都是由煞气凝成,外虚内实,通体乌黑,明明轻若烟雾,却又坚韧十足。
煞气长鞭从岩石上面爬过来,尖端即将碰到綦妄的胳膊,权青实严阵以待,捏紧了手中的月牙斧。
突然一阵旋风从头顶落下,一道倩丽身影从天而降,直直落在岩石之上,长长的衣袍潇潇一抖,把附近勾探的煞气瞬间挥散。
石上女子柔声说道:“何劳尊上出手,不如我来捉他。”
女子脚尖一转,身姿回旋,两条袖子飘然伸长,在河面架起一道长虹,似落霞追月,朝水中男人飞去。
“咻——”
舞衣被黑色利箭刺破,伴着裂帛之音,利箭直接射中男人后背,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呜咽就顷刻毙命,脸埋在水里,身体漂浮起来。
鲜血在水中涣散,空气里也荡开阵阵血腥。
阴笑之人很是满意,称赞道:“银弓不愧是武元花魁,箭法果然精妙,不让须眉,那河里的男子我就赏赐于你。”
银弓一身骑射装束从林中走来,她手持一柄漆黑长弓,朝密林中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拜谢:“银弓谢恩。”
石上女子瞪了银弓一眼,脱掉袖子破损的外袍,随手一扔。
宽大的衣袍看似落在了岩石上,实则恰好蒙住了权青实和綦妄。
阴笑之人又说:“竹音,如今你们离了神女镇,想再为我搜集世间男子定是不易,你的辛苦我都知道,只是往后不要再选商队的护卫,这些人皮糙肉厚,面目丑陋,我不喜欢,还是选一些秀气的书生,或者俊俏的道士带来,用起来赏心悦目,用腻了吃起来也顺口。”
石上女子跳到地上,半跪行礼:“竹音领命。”
阴笑之人不紧不慢把摔在地上的凡人略略看了一遍,兴致缺缺:“行了,今夜这些我玩够了,一个能用的也没有,就赏给你们了。”
他话音刚落,林子里就冒出上百个尸鬼,一个挨着一个,从密林边缘往河滩上走来,眼睛直盯着河滩上受伤的凡人,口中发出一声声兴奋的怪叫。
竹音瞟向河中的浮尸,说道:“银弓妹妹,别的我也不要,你这个分我一些就行。”
银弓手腕一转,用煞气扯着箭矢把浮尸拉到岸边:“这么多男人你非跟我抢,你是抢上瘾了?告诉你,他全是我的!”
她率先抱着尸体吃了起来。
这个举动像是一个“开宴”的信号,围观的尸骨得到了珍馐大餐,一涌而上,流着口水,争抢瓜分着活人血肉。
撕咬声、咀嚼声、啃噬声在河滩响成一片,鲜血沿着碎石的缝隙流淌,浓浓的血腥在周围爆开,混着刺鼻的煞气,简直令人作呕。
这就是尸鬼宴。
原以为尸鬼只在冬至、夏至这两天才会出来害人,没想到他们竟会把凡人骗到命河下游,恣意杀|戮。
虐杀之音听在耳中,权青实死死闭着眼睛,他既恐惧又愤恨,更因为杀人行凶的是银弓,内心格外痛心。
綦妄无声换了个姿势,用手捂住他的耳朵。
上百尸鬼分食十几个凡人,很快就吃得一干二净,连骨头渣子都没剩多少,有些尸鬼还没吃够,就在石滩上走来走去,挑挑拣拣。
银弓吃得满足,她擦擦嘴上的血,把残骸随意丢到河里。
“竹音姐姐,我不让你抢,你怎么就真的一动不动?难道是我弄坏你的衣服,生气了?”
竹音冷着脸:“这种糙汉的肉吃着塞牙,我等着吃细皮嫩肉的书生。”
银弓脸上挂着笑,走过来拉着她说:“好姐姐,你别生气,书生我还没吃过呢,等下次开宴,我跟你一起去把他们骗过来可好?”
“那群文弱书生喜欢纤柔女子,看你这蛮横样子,只怕会被他们嫌弃。”
“哼,谁敢嫌弃我,我就先挖了他的心!”
竹音与银弓往林子里走,她们这时又像寻常的闺中姐妹,胳膊扯着胳膊,边走边聊。
不多一会儿,河滩上就几乎没了动静,只剩河水悠荡,微浪起伏的细响。
綦妄和权青实刚要出来,就感觉到头上的衣服被谁扯动,他们同时屏住呼吸,不敢再动。
一条黑色的煞气长鞭从衣服下面探了进来。
阴笑声响在头顶:“你们两个是哪家鬼府的小妖怪,敢跑到这里幽会,抱得真紧。”
几条长鞭已经摸上了綦妄的身体。
綦妄并没动作,可鞭子上突然浮出一层冰霜,迅速往上蔓延而去。
就在这时,权青实掀起衣衫,一跃而起,朝冻住的身影挥斧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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