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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铛————”
伴着几声震天响的锣音，命河游船正式开始。
流水台上响起一串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吵闹中，往生塔的花船缓缓拐出河湾，朝河道中央划去。
首发花船一出现，两岸围观鬼众立刻爆发一阵掌声，权青实也从船头凝目张望，好奇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表演。
船头上，三个靓丽女子身穿纱幔，互相揽着彼此的腰。
她们花船的外观并不复杂，只是一块宽直的木楔，两头略高，中间凹陷，船身四周缀着一圈彩灯，船头上整齐地横着一排银铃。
银铃由一队小青鬼操纵，铃声一响，那穿着金纱幔的女子忽然高高跃起，像一只灵巧飞鸟，轻盈地翻出一串跟斗，在半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
随着铃音叮当，她稳稳落在船尾，腰肢扭转，手臂起伏，观众很快就看见两股洁白的丝线被她抓在手中。
随着她扭动双腕，白色蛛丝就开始迎风飘荡。
另外两名女子也打着璇子跳起，她们穿着红蓝纱幔，衣衫舞动，好似蝶翼翩翩，也是捏着蛛丝来到船尾。
三姐妹重新站成一排，腰上长裙如花绽开，如波动荡，随着梭梭节奏，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同时踢出修长笔直的腿，抛出媚眼。
河岸边爆发一阵尖叫。
三人舞姿妖娆勾魂，跳着跳着，这艘花船竟然变了样子。
船上出现七根“琴弦”，原来她们一边跳舞，一边用蛛丝妖术把木船布置成了一把巨大的“瑶琴”。
那排略高的银铃，正好可以当做岳山固定琴弦。
两岸鬼众喝彩不断，有些心急的妖灵鬼怪已经开始给她们投烛。
蜘蛛精三姐妹配合默契，每一次踢腿弯腰都会拨动蛛丝，红蓝金三种颜色在空中交缠翻飞，俏丽身姿奏响了这架巨大的瑶琴，舞蹈化作乐曲，一首乐曲散落在漆黑的水面上，活泼喜庆。
鬼众们听得欢喜，看得悦目，也跟着手舞足蹈。
不一会儿，瑶琴周围就聚集了大量的鬼火烛，多彩的火苗在命河上燃烧跃动，遇水不灭，缤纷绮丽，与岸上的灯火遥相呼应。
权青实也不免赞叹，若是他手里有鬼火，也要投给她们了。
骨达从船舱里探出脑袋，喊道：“权道长，别看了，该咱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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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命河（一）
权青实踩着仙诀飞到三层露台，站到枯树前。
他一身素色道服，毫无装饰，身边也没有任何道具。
“权道长，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宝珊不太放心，小声问道。
“我会尽力而为。”
权青实说完就双目闭阖，盘膝而坐，手腕搭在膝头，诵起经来。
骨达和宝珊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这是哪门子的表演？
河岸两侧的青鬼们也很疑惑，眼前是谁家花船？
花船走了一半，怎么只有一棵死树，前面坐着一个闭目养神的男人？
鬼众没看到期盼的演出，都发出一阵不满的嘘声。
可是那船上的人除了静坐诵经，再没有别的动作。
“这演得什么玩意？真没劲……”
“黑漆漆的船身，白惨惨的灯笼，是要表演招魂吗？”
“不看了不看了！等下一艘船吧……”
众鬼议论之中，一阵凉风掠过河面，卷起波澜，画舫上的那棵枯树忽然发生了变化。
细小冰晶在树枝表面凝结，冰晶迅速生长，成为片片轻薄的冰片，点点莹白冒出来，仿佛朽木发新芽。
很快，一朵朵清透的冰花在枯枝上绽放，花朵闪闪发亮连成一片，琼枝皑皑，晶莹剔透，远望如云似烟，正如一棵冰雪玉树迎接着洋洋春意，绽出芳菲万千。
岸上发出一片赞叹，雪树冰花之景引人入胜，少量鬼火烛被扔进水中。
冰晶花朵被风一吹，花瓣轻轻洒落，碎星一般点缀着漆黑的河面，就算鬼火烛数量稀少，画舫周围也闪烁发亮。
本以为花开花谢，演出就已结束，可是冰霜仍然在凝结，画舫的栏杆甲板上出现了一根根冰透的立柱，立柱向上伸展，冰墙无声闭合，形成高低错落的楼宇亭榭，不过片刻工夫，一座雄奇秀丽的冰砌庭院就出现在画舫之上，犹如一座流动的兰堂仙宫。
冰雕玉砌，宝坊栉比，塔影倒置，似梦似真，众鬼看得出神，恨不得沿着那道冰雪长阶走上去。
没人见过这么壮观且轻盈的屋宇楼阁，它们却又真切的出现眼前，屹立河中，真似仙境直落，云宫出水……
众鬼太过震惊，全都看傻了，都忘了要向河中投烛。
“权道长念得什么经？这么厉害……”宝珊看得惊住。
骨达的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他在这冰雕屋宇中行走，左摸摸，右摸摸，喃喃说道：“这才是蓬无仙境啊！咱们是不是登仙了？”
感觉到身边寒气阵阵，听见两岸惊呼连连，权青实都不睁眼，他双腕一提，手印相对，怀中铜镜突然直飞出去，悬在半空。
亮晶晶的悬浮之物立马吸引了鬼众的目光，纷纷讨论那是何物，有的说是金饼，有的说是银盘。
权青实慢慢把手臂展平，空中那枚同心镜也随着他的动作分出无数虚影，镜子平行水面，渐渐朝天空中的黑云贴近。
方才闭目念经的时候，他发觉母子镜的两个铭文之间相辅相成，似有对照，如果交错在一起就能形成一条新的铭文。
此刻他默念咒诀，改变手印，就可以操纵铜镜悬浮列阵。
权青实转身而起，抬臂指向天空，铜镜瞬间上升，进入汹涌起伏的云层之中。
片刻沉寂之后，道道金光如利剑般冲破黑云，划破夜色，从云层裂隙中洒在河面。
注定永世昏暗的幽冥世界，竟然被洒下了一片天光。
灿灿金光中，云影徘徊，冰花灿烂，巨木画舫披着明澈的天光，仿佛要迎风而起，直上苍穹！
命河两岸围观的鬼怪先是哑然失声，随即就沸腾了！
他们欢呼着！尖叫着！赞叹着！鬼火烛一批又一批地扔进河中，比前一艘花船要多上数倍，多彩的火光挤满了宽阔河道，漆黑的河水被照得光影浮动，璀璨夺目。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权青实转身回望，身后美轮美奂的琼楼玉宇，雪树冰花，让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目光投向河岸之上，略带急切，似乎在急着寻找某道身影，可惜放眼望去只有成片的黑影攒动，根本看不分明。
冰花消融凋谢，花瓣落在他肩上，一瞬间，所有的冰霜同时化成点点冰屑，怦然消失。
一切美好都消散了。
花船恢复成最初的样子，仍然是那棵光秃秃的死树，天光也渐渐消退，铜镜合而为一，缓缓回到权青实手中。
宝珊笑中带泪，跑过来拉起权青实的手，“权道长！我没想过你这么厉害，还给你瞎出主意，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笑话我，等咱们回去了，我给你办个三天三夜的庆功宴！不，咱们热闹个十天十夜！”
将军黑塚真的一举夺魁，赢了斗船，在鬼众面前风光了一回！
骨达站在围栏上，对铺满河面的鬼火烛挥着胳膊，大声叫着：“老子赢钱了！老子要发财了！老子要发大财了！！”
他开心得满船乱跑，兴奋地嚷道：“权道长，我说话算话，咱们肯定四六分账，一会儿我就帮你去拿魁元礼！那颗霑雷丹也是咱家的！”
权青实心中的忧伤多于欢喜，挤出一个笑脸。
他赢了。
可他为什么不高兴呢……
还没来得及理清心绪，就听见“轰隆隆”巨响在头顶爆发，紧接着，整座花船都跟着剧烈晃动起来。
怎么回事？
他们被晃得东倒西歪，差点就掉下船去，宝珊和权青实落在一边抱着栏杆，骨达则被甩到另一侧。
“小心！！！”
骨达大喊一声。
那棵枯树不知被什么力量狠狠拍断，巨大的树冠倾覆下来，朝权青实和宝珊的位置砸去！
千钧一发，权青实只来得及抓住宝珊的胳膊，就被巨大的树冠直接撞下画舫。
树冠落入命河，碎成几段，瞬间激起千层水浪，这艘宽大的画舫被黑浪推着，毫无招架之力，仿佛飘零的小舟，剧烈晃动。
权青实左手扯着白绸，右手抓着宝珊，吊在一段断裂的围栏上，跟着船身来回悠荡。
“救我！救我！”
宝珊脚下就是漆黑的水面，荧荧绿光在河水里波动，聚集又消散，她惊恐万分，把鞋都踢掉了。
画舫船身歪斜，还在摇晃，权青实想把宝珊先拉上来，可是他被甩来甩去，根本使不上力。
骨达大步跑过来，帮忙拉住白绸，朝下面叫喊：“快来人！来帮忙！”
一层划桨的青鬼也掉下去几个，剩下的都吓慌了，手忙脚乱，有几个青鬼伸出船桨，想用船桨把宝珊托高。
宝珊的脚勉强能碰到那些桨板，她借着这么一点点支撑，向上抱住了权青实的肩膀。
突然，断裂的围栏再次松脱，向外滑落，白绢也跟着下滑，宝珊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权青实用力抱紧她：“别怕，踩着我向上爬！快点！”
骨达半个身体都趴在船舷外面，“宝珊，手给我！！”
宝珊踩着权青实的腿，勉强分出一只手，拼命去够骨达。
可破损的白绸经不住他们的重量，“嘶啦”一声，猝然撕裂，宝珊和权青实直直摔入了河中。
“扑通————”
命河之水厚如泥浆，重如石墙，瞬间就将他们吞没。
权青实拼命游动，扑腾着想把宝珊托起来，可是他右腿无力，河水又似有生命一般，四面八方朝他涌来。
他睁不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宝珊渐渐失去了重量，身体越来越轻。
她的亡魂被无声无息的溶解，变成了命河中荧绿的光点，权青实握紧的手中只剩下一件衣裳。
“宝珊……”河面上传来众鬼的叫喊。
权青实的力气很快就被河水瓦解，窒息感令他口鼻都似火烤一般，无法抗拒地向河底下沉，岸上的叫喊声变得遥远混沌，冰冷的河水困住他，将绝望灌进喉咙。
一股强大的外力猛然把他拽了起来！
权青实的脑袋刚刚露出水面，没来得及喘息一口，就感觉一只铁钳般的胳膊揽着自己，綦妄的声音近在咫尺：“抱紧了！”
綦妄浸在水中，他单手揽着权青实，另一只手奋力向后游动，是想折返回去，把人带上画舫。
落水不过片刻，他们两个已经被冲得离船很远。
“尊上！”
骨达等青鬼拼命划桨靠近，想要前来营救。
明明双方都在尽力靠近对方，但黑浪层层叠叠，他们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
綦妄一贯力大如山，法术高强，但是在水中，他的灵力无论如何也施展不出来，只能靠四肢挣扎游动，双腿拼命踢踩也敌不过波浪冲击，只能眼睁睁被水流带走。
河水缠着綦妄，他身上传来一阵刺痛，像蚂蚁啃噬，如毒液腐蚀。
命河之水正在溶解他的身体。
这条河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最终会流到哪里，数百万年，命河波涛为怨都带来灵气无数，也无情吞噬过千万亡魂，再厉害的妖魔也无法与命河抗衡。
正在无望之际，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叫喊：“抓住！快点抓住！”
綦妄回头望去，那艘往生塔的瑶琴花船竟然就在不远处，大约几丈距离，三个蜘蛛妖精站在船尾，探出身体，呼喊着朝他们扔过来几条蛛丝。
綦妄费力扯住，可是稍一用力，蛛丝就断成几截。
坚实柔韧的蛛丝耐不住河水腐蚀，沾了水的地方就被融化。
眼看着水波又要把他们推远，綦妄知道若是错失了这次逃生机会，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动荡的水面上隐隐出现一条粗长扭曲的东西，如鲟尾，似蛇身，上有鳞甲背脊，带着条纹斑驳，可惜看不真切。
綦妄化出一半真身，长尾游动，力破水波，快速朝瑶琴花船靠近过去，他朝怀里一瞥，急着叫道：“青实！醒醒！”
权青实溺水，早就被呛得半死不活，此时强撑精力，张开眼睛，也努力朝瑶琴上伸手求生。
刚抓到船舷，河面突然刮起一阵邪风，风势凶猛让瑶琴花船左右乱晃，船上的蜘蛛精三姐妹被风卷着，尖叫着掉了下来。
狂风掀动河面，搅得黑浪翻滚，几个如小山一样高的浪头迎面砸下，綦妄和权青实被拍到河底，三个蜘蛛精也瞬间没了动静。
等綦妄抱着权青实再从水中露出头来，那“瑶琴”已经遥远的再也指望不上了。
綦妄咬紧牙关，忍着浑身刺痛，左右观察，他们此时在命河中央，四周茫茫无所依，唯有岸边灯火飘摇，仿佛是悬在天边的海市蜃楼。
面对命河，他也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他已累得气喘吁吁，但是必须一刻不停的摇动长尾与水波抗衡，才能勉强获得一点向前的力量，他展臂推开冰冷的河水，转身朝河岸游去。
权青实仰面向上，开口道：“綦妄……你放开我……自己快走……”
如果不用一条胳膊抱着他，綦妄确实能游得更快。
綦妄将他搂得更紧，强撑着说：“蠢货，这命河算什么，我一定能救你回去……”
他当时跳下来，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都没考虑，就算这时候有了些思量，也只是想着如何带人逃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权青实哽咽道：“綦妄……我的身体，好像……没了……”
他最开始还能踩踩水，可是现在，腰部以下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他仿佛和宝珊一样，被河水悄无声息地溶解了。
綦妄心惊，立刻伸手在水中摸他身|体，“胡说八道！在呢！就是河水太冷，你冻僵了…………咱们马上就到了，你坚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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