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妄轻轻发笑:“小道长,我已经探明你体内灵气不足,没法镇杀尸鬼,只要你告诉我灵铠是哪儿来的,我可以帮你。”
“什么灵铠?”
綦妄挑眉:“灵铠是仙家法宝,越是上品神阶,灵铠越强,凡人若身负灵铠说明金身已成,不死不老,和蓬无神仙差不了太多。可你仙法低微,对付几只尸鬼尚且费力,怎么会有灵铠?”
权青实答不出来,干脆不理他,低头诵咒。
“臭道士!你自己想死还要拉上我们!”
“权青实……你等着……怨都鬼府的尸鬼无数!叱罗一定把你生吞活剥——啊啊啊啊——”
红符底下发出滋滋声响,尸鬼身上冒出蒸腾黑气,它们疼得满地乱爬,不住惨叫。
在凄厉悚人的诅咒声中,尸鬼的身躯被镇杀消解,等到最后一缕煞气也彻底散去,青春貌美的花魁娘子彻底消失。
黑云散去,月光透过破烂窗口照进来,不羡仙里桌椅翻倒,杯盘尽碎,地上堆着金钗银钏、锦绣裙裳,一派破败景象。
权青实依然坐在大堂中央的软榻上。
他垂着脑袋,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了。
死了?
綦妄撤手,歪着脖子朝道士腿上看去。
道士右膝盖被鬼爪撕开,皮肉外翻,露着一截断骨,但是伤口附近却没有流血。
镇杀尸鬼需要灵力,道士不计代价将体内血液换成灵力,尸鬼消失,他也跟着断了气。
“蠢货。”
綦妄一扬手,道士身体失去支撑,仰面倒在软榻上,道服四敞,身躯袒露,冷风一吹,遮住眉眼的乱发也随之向两旁散开。
月光下,尸身皮肤白皙透亮,细腻光滑,仿佛白瓷银器,泛出微微浮光。
綦妄垂眸看着道士的脸,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似的,半天都没有动作。
苍白如纸的小脸,五官如墨画一般分明,眉角藏峰,鼻梁高挺,睫似工笔,唇如点染,双唇间微微留着一条细缝,显得嘴唇轻巧柔软,表情祥和安宁,并无丝毫戾气。
他游荡世间所见亡者无数,面孔不是痛苦扭曲,就是迷茫困惑,或者呆滞阴森,如此澹泊平静的遗容,着实罕见。
綦妄垂手静立,久违地感到一丝惋惜。
“你这傻子,为了救一群嫖|客伎子把血都熬干了,可现在连个替你收尸的都没有。”
屋外点点火光,不远不近地围着许多看客,一张张惊悸的脸上带着好奇,明知再无动静,却无人敢来查看。
那点惋惜之情很快消失,綦妄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快点出来,我带你去过桥投胎,没有尸鬼敢找你麻烦。”
他看似好意,其实是想逮住道士魂魄问清灵铠来由。只要魂魄在手,道士怎敢不说,肯定老老实实,服服帖帖。
等了一阵儿,不见魂魄离体,綦妄再无耐心,亲手去捉。
指尖刚碰到尸体,就仿佛挨着冰凉水面,道士身体上波澜扩散,涟漪悠悠,发出点点幽光。
綦妄眉头一紧。
盈盈灵气从妙真山方向汇聚而来,绕着道士身体涓涓流动,丰沛灵气粘稠如浆,甚至蔓延到綦妄指尖。
这是……灵脉?!
綦妄不由得后退一步,刹那间,道士身边灵铠复现,流光溢彩,护佑不散,光芒比之前还要充盈坚实。
他苦苦寻找的灵脉竟然在道士身上?!
在綦妄的难以置信的注视下,早就断气的道士忽然长睫轻颤,嘴角微动,恢复了一寸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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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三日时间,神女镇闹鬼的消息就传遍附近十几个县。
长街上花灯仍在,行人却十去七八,曾经风光红火的艳馆青|楼如今门可罗雀,世人虽爱美色,却不及珍爱自己这条小命,许多长年老客怕被鬼怪缠上,都不再来。
各家花娘不敢出门,打杂的仆从和龟公逃了不少,整个小镇长风瑟瑟,冷冷清清。
不羡仙更是萧条至极,半个客人也没有,但是二楼一间小客房中炭炉火旺,暖意十足。
玉剑守在床边,两道柳眉拧成一个结:“妈妈,你到底有没有派人去山上报讯?为何三日过去,不见他师兄师弟下来看望?”
芸娘是不羡仙的老鸨,五十多岁,精明强干,就算今日店中没有客人,也照例化着浓妆,戴着各样珠宝首饰。
她坐在炭炉旁边,闷闷不乐。
玉剑:“妙乙宗是仙门正统,肯定有灵丹妙药能救命,妈妈一定再多派人去催,不能耽误!”
芸娘恼了,一拍桌子:“哎呀!你这丫头胳膊肘朝外拐!我现在又要收拾这里里外外,又得派人去找银弓娘子,都忙了三天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了!”
她诉完苦,拿起手帕擦擦戒指:“银弓那丫头命苦,怕是早都让尸鬼给吃了……”
玉剑愤愤然打断她:“银弓肯定没事,她那么机敏,武功也好,定是躲到哪里去了!”
芸娘撇撇嘴,翻翻眼皮:“行吧行吧,等明儿早起,我派人去十五里堡找找。”
“十五里堡?” 听见这个地名,玉剑脸色更加难看。
去那地方,肯定是想买几个苦命的小女孩到青楼,重新训养,根本不是找人。
玉剑毫不避讳发出一声冷笑。
花魁娘子表面风光,但根本没人在乎她们死活,一旦失了赚钱的用途,所有繁花似锦都会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内心凄凉,不再费力争辩,冷淡道:“权道长该喝药了,劳烦妈妈下楼催催。”
芸娘站起身,脚下却不动,伸着脖子朝病床上看。
玉剑怒冲冲推她出门:“药钱我出,房钱我出,他吃了什么用了什么我来付钱!就算是砸锅卖铁,我也要治好他的伤,报他的恩!”
她右手上还裹着纱布,正是当日被煞气所伤,虽然还有些疼,但因为红符治疗及时,所幸没有留下伤疤。
“女儿啊,他的恩情我也没忘,我是心疼你。”
芸娘抓起她的手,苦声劝道:“什么情情爱爱都是假的,只有真金白银才能保你周全,他原本就是瞎子,现在腿又断了,注定是个残废,你莫要跟银弓一样,用大好青春跟他纠缠,背上这么个废物包袱!”
玉剑扭身抽回手,并不答话。
芸娘无奈,磨磨蹭蹭出门。
病床上,权青实早已醒了,只不过一直不声不响听着二人说话,将“瞎子”、“残废”、“废物”这些词一个不落全都听了去。
他面上仍然平静,等房间里再无别的动静,就立刻提起一口气,试着起身。
可稍稍一动,身体各处立即传来阵阵痛楚,不只是右腿,浑身关节都因僵涩而钝疼,痛苦仿佛将他活生生撕成几半。
那一日他过分使用灵力,已经受了内伤,如今内外受创,就算他拼命咬牙忍耐,也禁不住这般剧痛,不免从嘴角露出一声极为压抑的吟|呻。
“权道长,你醒了?”
玉剑听见声响,快步跑回去,可一看见权青实的脸,嘴角的笑意忽然僵住。
权青实双眸紧闭,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接一滴往下淌,苍白的脸上沾着泪痕,强忍痛苦的表情更显凄楚。
伤口实在疼得厉害,权青实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更是不受控制的流泪,他挪动胳膊,还想撑着坐起来。
玉剑瞬间红了眼圈。
权青实的伤情她最清楚,别的小伤先不提,右膝盖的骨头已经碎了。
整条右腿都肿得发黑发紫,金疮药用了几瓶,可伤口缺了皮肉,染着尸毒,根本无法愈合,每次换药,稍稍一碰,纱布上就会渗出黑脓。
她请了镇上好几位郎中,都说这条腿肯定是保不住的。
一想到溃烂模糊的伤口,玉剑的心就揪在一起,她勉强忍住眼泪,用柔和声调说道:“权道长,多亏你救了我们,你且安心养伤,若是想要什么,只要告诉我就行了。”
权青实喉咙里如火烧一样,努力张开嘴,声音嘶哑:“我……回去……”
玉剑明白,他是想回妙乙宗,可若是回去了,再想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私心想多留他一些时候亲自照顾,于是含糊应道:“权道长,你好好躺着,我去给你倒点水。”
刚起身,她的袖子就被扯住。
权青实的指节因为发力而微微颤抖,毫无血色的薄透皮肤下,能看见纤细的血管:“我……得……回去……”
玉剑不知道,权青实这次是偷偷下山,若是不赶紧回去,可能还有更重的师门惩罚。
没等她答话,门外忽然传来年轻男子的笑声:“哈哈哈,不必担忧,尸鬼若敢来寻仇,我等必除之以保百姓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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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綦妄在哪儿呢?
第四章 神女镇(四)
三名青衣道士推门而入。
他们二十出头,两瘦一胖,不仅道服鲜亮,腰间还佩着妙乙宗长剑,看来三人都是妙乙宗弟子。
芸娘跟在后面笑着说:“有三位仙门少侠在此,那些尸鬼必然不敢再来。”
玉剑瞧着三人十分眼生,疑惑道:“你们是谁,高帆道长呢?”
高帆是妙乙宗掌门座下弟子,仙法精妙,年轻有为,经常要处理各类仙门事务,玉剑与其打过两次交道。
虽然都是仙门弟子,但面前三人的气质姿态与高帆差了太远,就算穿着道服,依旧有些痞气。
“在下蒋春亮,是罗真人坐下弟子,现任真澜堂执事。这两位是我师弟齐沅、樊智。”
蒋春亮一边抱拳行礼,一边从头到脚打量着玉剑:“小娘子有所不知,高师兄半年前就下山历练去了。”
玉剑被他盯得好不自在,面露嫌恶,并不还礼。
她日夜盼着妙乙宗来人,但是等人真的来了,她倒后悔了。
一下来了三个,肯定会把权青实带走。她扭头往床上看去,眼神充满不舍。
见美貌花魁眼中只有权青实,冷待自己,蒋春亮立即收起笑容,换上一副倨傲姿态:“师弟,师兄们下山看望你,你怎么不行礼?”
玉剑怫然作色:“权道长身受重伤,刚刚苏醒,你还要他行礼?”
蒋春亮笑笑:“小娘子,他是妙乙宗弟子,难道受些小伤就可以坏了仙门规矩?”
玉剑一时语塞,气得要抽剑砍他。
芸娘笑嘻嘻挪步过来,连连点头:“蒋少侠说得对,妙乙宗仙门正统,自然礼教周到,我家姑娘不懂这些,叫你们见笑了。”
“请二位娘子出去,我们师兄弟还有话要说。”
蒋春亮说完就迈开大步,走到床边,伸手抓着权青实领口,使劲一扯。
权青实毫无防备,被猛地拽下床,直接摔在地上,受伤的膝盖撞到地板,发出一声闷响。他疼得冷汗如雨,身躯颤抖,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
“你要干什么!”
玉剑急吼,要去护着,芸娘却死死拉住她,小声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玉剑一愣。
“这些人是权道长同门,若是看见他和花魁亲近,受苦的还是权道长!忍忍你的性子!”
玉剑不敢反驳,心里的那团火顿时凉了,身为花魁,她哪有理由上前劝阻,只能含着眼泪被芸娘拽出屋去。
房间里剩下四名仙门弟子。
蒋春亮俯身,语调阴阴:“权师弟,听闻你独自对战十只尸鬼,大获全胜,可是真的?”
权青实眼前一片漆黑,凭声音认出来人,虚弱点头。
“你修为那么差,怎么可能除掉十只尸鬼,掌门师尊是不是给了你什么独门法器?”
权青实面色苍白:“没有……”
他好不容易才从膝盖的痛楚中缓过一口气,醒来后半口水都没喝过,此时就算想说话,可喉咙干涩,声音小得要命。
蒋春亮眼光冷酷,用剑鞘抵着缠满纱布的膝盖,“不说实话?”
他手上用力,剑鞘下压,纱布上立刻浸出一大片脓血,权青实疼得嘴唇发抖,满头冷汗,叫也叫不出,动也不能动。
看他要疼晕过去,蒋春亮才撤手,亲自在权青实身上搜了一圈。
另外二人也把房间各处翻了一通,俱是摇头。
期待落空,蒋春亮面色更加难看,抓起权青实的头发:“权青实,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将你逐出妙乙宗!”
权青实吓了一跳,被迫仰起的脸上满是惊恐。
“掌门师尊鹤元真人闭关修行,由我师尊罗真人代管宗门,他已下令要对不守门规之人严加惩戒,你私自下山就是违抗师命。”
蒋春亮露出奸笑:“我们当时好心劝阻你,你却出手打伤我们,这难道不是目无尊长,残害同门?”
“这些罪状加起来,逐了你都算轻的。”
明明是他们三个欺负权青实,蒋春亮却故意将事情反过来说。
权青实费力辩解:“……银弓姑娘上山报讯,说镇上有尸鬼,我不能不管……所以冒险下山……”
樊智体格肥胖,他朝权青实身上踹了一脚:“你个死瞎子,多管闲事!早知砍了你的腿还要下山,我就应该把你双手也砍了!”
跟在最后的齐沅走过来,阴阳怪气道:“权青实,尸鬼一类最是记仇,如果他们前来寻仇,难道还要大家替你送死?你自己惹的祸自己背!”
说完就扔过去一个小包袱:“你的东西都在这里。”
权青实虽然身体受了重伤,但是头脑依旧清醒,妙乙宗如今境况大不如前,总有弟子挨不住仙门苦修,偷偷逃走,蒋春亮三人替他拿来行李,肯定是打算冤枉他叛逃师门,再以此为由将他彻底逐出妙乙宗。
他呼吸不接,断断续续道:“罗师叔为人宽厚……不可能不辨黑白,一定是你们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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