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又拿出琥珀闻了闻，也是这样的味道。
师父却大叫不好。
师父在幽暗的沙滩上奔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来到那棵巨大的松树底下。
微弱的天光之下，我看不清松树发生了什么。
只听到师父说：松树受到了重创，一定是那魔头干的！
这一晚，在师父的大呼小叫中，我睡着又醒来几次。
天亮时，我来到水边，坐在潮湿的沙滩上。师父也在。他看起来很没有精神，叹息说：树干上有深深的伤口，松脂差不多流干了，一定是狡猾的魔头趁我们离开时偷偷上了岸。
太阳正从海面升起，进入云层，漏下几束光线照在冰山上。
师父冲着平静的海面喊道：魔头！你狡诈胆小、偷奸耍滑！有本事你就出来！
可是海面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清凉的海水碰了碰我的脚尖。我想起从前有过一次，师父自己取松脂时犯了糊涂，曾让松脂流了一地，这次会不会也是他自己割松脂时忘了复原树皮呢？
不过，我怎么开始质疑师父的话了？也许魔头真的来过吧。
师父让我务必要比平时更小心，魔头可能就潜伏在附近，说不定就在哪丛海草之中，或者某堆石头后面。
然而，就这样连着很多天，什么也没发生。乌龟在沙滩里生的蛋，有几颗已经孵出小乌龟了，也没见到魔头的影子。
一天午后，我正蹲在地上，看一只湿漉漉的小乌龟从蛋壳里费劲的往外挣脱，几块松果壳落在我的头上，是师父也在一旁看，还在一边磕松子。
小乌龟终于摇摇晃晃从蛋壳里爬出来了。
师父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扔掉松果，捡起那一半的蛋壳闻了闻，对着太阳看了看，跟我说：这蛋壳能长出来乌龟，很是不简单呐，你把琥珀放在里面，一定能够复原。
真的吗？师父之前已经忽然记起过好几次还原琥珀的方法了，都没有成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行。我疑惑的把那颗鸟的琥珀放在蛋壳里，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变化，过一会儿再来看，仍没什么动静。
到了第二天清晨，我忽然听见了鸟鸣，跑到埋琥珀的地方一看，果然复原了。
那只鸟正歪着脑袋站在沙滩上。
我刚刚走近，它就跳了起来，张开宽阔的翅膀，扇动几下就飞到了松树上，又跳上更高的枝头。
我仰着头只见它越跳越高，几下就看不见了，震落了一些松针掉在我的脸上。
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回来？
是飞上了云端，还是飞向了仙都呢？
它的叫声多么好听啊。
我站在埋琥珀的地方，又有一只小乌龟从蛋壳里爬出来了，我想了想，把白云犬那只琥珀放进了蛋壳里。
晚上，我就睡在了琥珀的旁边，耳朵贴在沙滩上。
想象着我明天就能拥有一只大白狗，我头一次有点儿睡不着了。
--------------------
第五章 第五片
沙子和沙子之间，原来是有细小的声音吗？我觉得我听到了。
也可能是某一颗乌龟蛋即将破裂。
或者是海水流动的声响，忽近忽远。
迷迷糊糊中，那些细微的声音时隐时现。
朦朦胧胧中，夜空微弱的星星忽明忽暗。
我一会儿睡着了，一会儿又半醒着，有什么碰触着我，似有若无的。
是什么呢？是微风吗？
好像有热乎乎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痒痒的。我睁开眼，是一只白乎乎的大狗正凑在我的面前。我摸一摸它身上的毛，像海草一样顺滑。它把鼻子贴在我的手心闻着，湿漉漉的，热乎乎的，像被太阳照过的小石子。它汪汪叫了两声，和鸟鸣一样动听。我觉得，它就像是我所有喜欢的东西汇总在了一起变成的。
太阳已经跳出了水面。
是我起得晚了吗？我觉得今天的浮云和冰山都比以往要更加透亮。
我来到水边坐下，白云犬也坐在我的旁边，轻轻一阵风吹起，吹动它厚厚的毛，还有在毛绒绒的脑袋上看起来小小的一对耳朵，其实却有我的手那么大。
我对它说：这里的风，是不是比仙都要大。
它汪汪叫了两声。
我说：其实今天的风也比往常大一点，但我也说不准。
当太阳升到半空，我才隐隐约约看到师父在树荫里的身影。
我和白云犬来到树下。师父说：这狗长得真大，但没什么用，把那个骆驼还原了吧。
我和白云犬蹲在沙滩上，等到一只小乌龟从蛋壳里爬出来，白云犬淘气的用爪子去碰小乌龟的背，我把骆驼的琥珀放进湿润的蛋壳里。
明天我就又有一头骆驼了。不过，这骆驼是拉沙仙人的，我问师父要不要还给他呢？
师父说：琥珀会一天一天削弱记忆，已经过去这么些天了，骆驼早该把拉沙子的忘干净了。
太阳钻进了厚厚的浮云里。冰山暗了一些。
白云犬趴在松树下的阴凉里。师父让我回到水边坐着，师父说：有强烈的预感，魔头就在不远的海水中了。
我只能老老实实坐回水边。不时回头去看树下的白云犬。
是不是我的心里有了快乐的躁动，所以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变化了？海水好像比以往更频繁的碰撞着我的脚趾，风吹动慵懒的浮云缓缓飘移。
浮云在沙滩投下辽阔的暗影，和树荫交叠在一起，缓慢的挪动。
不知不觉中，风又大了些。海面上有一条高高的白浪涌起，这是很少见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退后。想回头找找师父，但只有风声水声，师父不知道去哪了。
海浪涌到我的身上。我摸了摸身前的琥珀，还有一颗黑蛇的，小心攥在了手里。
海浪退去，一道更高的海浪涌起。
我听到白云犬叫了一声，回头去看，它从树下站起来了，正在向海面望着。
不知道白云犬会不会游泳呢？
我正想着，回头间，只见刚才那道海浪已经涌到了面前，怎么变得这么高了？我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海浪，兜头浇下来，我差点儿被卷进了海里。
我爬起来，幸好手中的黑蛇琥珀还在。
可是刚刚退去的海浪竟然又升腾起来，高过我的头顶许多。
我转身刚想跑，就看到白云犬向我奔来，空中还有一团明晃晃的东西正在飞向我，那是什么？是师父的松脂！
瞬间，海浪砸下来，松脂也砸下来。我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在飞快的向后延展，白云犬越来越高，沙石也越来越大，海水中充满了清晰密集的气泡。
哦，原来是我正在变得越来越小。
沙石间传来脚步的震动，是师父。
我已经变成了一颗小小的琥珀。
师父把我从潮湿的沙石中捡起，举起来对着刚刚从云朵中钻出的太阳，见琥珀里面只有我自己，撇撇嘴，显得有些失望。
白云犬跳着狂叫，又一道海浪，或者是一道水柱，突然冲向师父的手。
我只感觉眼前一片模糊，琥珀掉入水中，不停翻滚着，随着密集的气泡和细沙，滚入了回流的海水中。
乌龟和小鱼四散逃去，我看见一只陌生的大手抓起琥珀，然后，就放入了一张巨大的口中。
--------------------
第六章 第六片
彻底的黑暗了。静止了。
即使还有什么能感受到的，也分不清是不是幻觉了。
这样过去了好一会儿，我才算勉强明白过来，此时此刻，我正在魔头的口中，而魔头正含着琥珀游在海里。
应该正在向深海游去吧。师父说过，魔头一直都躲藏在深海中。
等回到了深海，他要做什么呢？把琥珀像松子一样砸开，吃掉里面的我吗？
师父会来救我的吧？
有点儿舍不得白云犬。我和它才刚刚相处，连一天还不到呢。
当海浪砸向我的时候，太阳是在头顶还是偏斜了呢？
我还有一颗琥珀埋在沙子里，是那颗骆驼，还是黑蛇？大概是骆驼的，黑蛇的那颗还在我手里吧。
想着想着，我恍然发现，我的记忆好像不牢靠了。
我本来记得的东西就不多。我努力把所有的记忆都回想一遍，再回想一遍。无奈每一遍似乎都跟上一遍有了点儿出入。
正琢磨着，黑暗中晃动了一下，我发觉魔头的姿态有了变化。不那么安稳了，他好像上了岸，奔跑着。
突然，颠簸停止了，我听到重重的喘气声。然后，琥珀在魔头的舌头上打个转，转动着撞到了坚硬的——牙齿上？
一道光豁然开启了。
琥珀被两根指头捏着，拿到一只巨大的眼睛前面，又拿远了一点，我看清了那张巨大的脸，长满了浓密的毛发，只露出来清晰的额头和眼睛，巨大的鼻子和嘴巴都好像冰山的阴影。
我有点儿不敢看他了。可是我一动也不能动，连眼睛也不能眨一眨。只能在他宽宽的手指转动琥珀时，看一看周围，周围好像什么也没有，这是在水中吗？魔头的毛发却没有像海草那样飘动。
当琥珀被举向天空，我看到了浮云和模糊的太阳，还有熟悉又陌生的透明的边缘与形状。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我正在的地方，就是我天天望得见的那些冰山吧。
我好像还画过其中的一座。
我的记忆，我努力的想，那座冰山我是画了几天才画成的呢？
魔头冲着琥珀呼了一口气，又轻轻用指腹擦拭，我看到那指腹上交错的疤痕。
他把琥珀放在了一大块冰上，他要干什么呢？把琥珀砸开吗？
他双手揉在一起，放在嘴边哈着气，然后摊开手，是一枚白色的蛋壳？
蛋壳！
我想起来了，这是乌龟蛋的壳！用来还原琥珀的！魔头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真的躲在岸上看过我还原白云犬吗？
他果然学着我的样子，把琥珀放进了蛋壳中。然后又冲着蛋壳哈气。
等了一会儿，也许见琥珀没什么变化，他就离开了。
琥珀还原要多久？
我努力去回想，是要一天吗？
这时天已经黑了，沙粒般大小的几颗星星露出来，夜空下的冰山，只剩下黑色的轮廓。
我听到巨大的脚步声。
是魔头走来了，他每隔一会儿就朝蛋壳哈哈热气。我渐渐能觉察到一些温热了。
我甚至能轻微的动一动了。
是不是蛋壳中残余的蛋液和血丝正渗透进坚硬的琥珀呢？
我好像闻到了一些乌龟的味道了。
我当然看不出自己有没有变大。
但我能明显感觉到身体正在朝着各个方向扩张，或者说是被莫名的力量拉扯。
好像我的眼珠比眼眶变得更快。
或者我的心和血比皮和肉变得更多。
我就像水中的泡沫，随时都在膨胀，随时都会破灭。
我觉得难受极了。这无边无际的黑夜啊，是不是随时都会被撕裂。
终于，一道光照进了我的眼睛，我原来还看得清。我的眼珠并没有挣脱眼眶。突然间，我的身体迅速膨胀！
周围的一切瞬间扭曲变形，直至，终于不再变化，我就这样复原了吗？我面前的魔头好像都惊讶得倒退了一步。
我的心跳得很痛。手也痛，忘了自己还在攥着拳头。腿也痛，忘了怎样平衡。
一下栽倒在了冰上。
魔头高大的身躯又退后一步。
他看着我，瞪得大大的眼睛，好像有一丝惶恐。
但他还是慢慢走近了我，甚至向我伸出了大手。
我也迷迷糊糊的把手伸向他。
突然，我握着的拳头松开了，是从内被撑开的，一条黑影直冲向魔头，一口咬住他的脖子。
啊，是我手中的那颗黑蛇琥珀也还原了。
刮起了一阵风。
我眼睁睁的看着，魔头不可置信的眼神，然后那眼神瞬间暗淡，扑通一声，他朝后面倒下。
--------------------
第七章 第七片
冰面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我扶着冰站稳了，来到魔头旁边，摸一摸他，他没有任何的反应，眼睛闭合着，但嘴巴微微张开着，好像还在吃惊。
那条黑蛇在魔头的脖子上留下一道小小的伤口，就爬到旁边去了。
这广阔的冰面上，只有我们三个。周围是一座座冷冷清清的冰山连绵起伏，再没什么了。
我四下望望，仿佛冰山之中有眼睛也在望着我。
大海到底在哪一片冰山的后面呢？
也许每一片冰山的后面都有大海吧。
太阳挂在天上。我应该去海边做饵了。这是我日复一日所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魔头出现了，就在我的脚边，师父又在哪呢？
魔头现在已经死了吧？我现在还是一只饵吗，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而此时头脑中有些说不清的想法紊乱涌动，也像是琥珀在等待复原着。
太阳在浮云后面的轮廓，浅浅的。漏下的光束，也是淡淡的。
我朝着每个方向都走了一会儿，再走回来。每一处看起来都差不多，光光亮亮，冷冷冰冰。
太阳在云层后面走的很慢，好像这里的一天比海边的一天要漫长一些。
这里也没有松树，我有点儿饿了。魔头平日吃什么呢？
师父说过魔头会吃我，可是在吃到我之前，他吃什么呢？
我又在周围走了一圈，仔细的看看周围和脚下的冰面，终于找到了一点儿别样的东西，薄薄的一片，竟然是鳞片。
我捡起鳞片冲着太阳看。鳞片上泛起光斑，这让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呢？
我觉得有点儿冷，想起去看那条黑蛇的时候，它已经僵硬了。
这里，只有魔头还有些余热。他死透了么？师父怎么还不来呢，我现在该怎么做？
太阳落入冰山的后面，我躲到一个大冰块的后面。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有声音叫我，睁开眼，只有漆黑一片。恐怕魔头复活，我摸索着躲到更远的地方，留心听着，又渐渐迷糊了。
天终于蒙蒙亮的时候，我又听见了响动。随即又响起一声，竟然是——汪！
我赶紧回应了一声。
2/1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