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原是最坚牢又是最易碎的。
他可以坚持七年,却不能再坚持两个月。
“小息,以后我再也不会做这样冲动的事情了,之前是基地理事长,和其他基地有利益冲突,必然有危险,之后我成为总督,就不会有这些事了,你看霍振临,他——”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钟息烦躁地打断霍司承,他用力推门,“你走不走?”
霍司承不能和钟息对峙,只能寄希望于不远处的霍小饱。
还有霍小饱。
这是他和钟息的孩子。
钟息说了,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这些日子他想孩子都快要想疯了,一入睡就梦见霍小饱在他怀里软软糯糯喊爸爸的样子,他急切地喊了一声:“小饱,爸爸在这里。”
钟息脸色突变,下意识抓紧门把手。
霍小饱本来被周斐抱在怀里,他软趴趴地伏在周斐的肩头,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周斐抱着他走到窗边,以免让他听到父母的争吵,但霍司承突然抬高音量喊霍小饱。
霍小饱听到霍司承的声音,立即抬起头。
“爸爸……”他小声回应。
霍司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握住钟息的手说:“小息,你让我见见小饱,他肯定很想我,肯定很想我。”
霍小饱是钟息的死穴,他没办法狠心到剥夺霍小饱享受父爱的权利。
钟息用力到几乎要把门把攥断。
霍司承又说:“小饱,过来。”
霍小饱眼巴巴地看了看霍司承,忽然委屈地皱起小脸,他扭过头,伏在周斐的肩头呜咽出声,他抽抽搭搭地说:“不要、不要爸爸了,不要爸爸了……”
霍司承霎时间如入冰窖,心脏都停跳了几秒,原来他失去的远不止爱情。
他失去了一个全心全意爱父亲的孩子,失去了孩子热切无瑕的真心。
他失去挽回婚姻的最大筹码。
钟息咣的一声把门关上,反锁。
周遭终于恢复平静。
钟息快步走上去,把可怜兮兮的霍小饱接到怀里,霍小饱闻到钟息身上的味道,很快又不哭了,他看着紧闭的门板,发现霍司承被关在外面了,豆大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钟息只能柔声哄他。
新闻还在播放:【有军事专家指出,霍理事长的边境之行再一次证明了蓝岩基地强悍的军事实力,无论是战场态势感知能力还是远程精确打击能力,蓝岩基地对赭石基地都具有压倒性优势……】
钟息脸色阴沉地关了电视。
“我终于想起来我在哪里见过你,”黎非明突然开口:“很多年前,一个八卦杂志,总督之子高调公开男友,好像是这个标题。”
钟息没有聊天的心情,只说:“挺八卦的。”
黎非明笑了笑,“所以我现在和未来总督只隔了一张门板?”
“很荣幸吗?”
“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很荣幸。”
钟息缓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善,于是说:“抱歉,黎老师,把你卷进来。”
“没关系。”
霍小饱哭得厉害,钟息哄了很久,直到霍小饱趴在他肩头睡着了,周斐才提醒他放下。
天色已经暗了,海浪一声响过一声。
钟息想,霍司承应该已经离开了。
他那么忙,应该不会把时间花在无谓的等待上,他对黎非明说:“黎老师,实在抱歉,耽误你这么久,我送你出去吧,今天家里有点乱,明天请你来我家吃饭。”
黎非明点头说好,跟着钟息往门口走,“饭就不用了,邻里之间帮一下没什么。”
结果刚打开门,就看到霍司承还站在院子里,长款黑色大衣将他的背影衬得很是深沉,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温和的脸色在看到钟息身边的黎非明时陡然僵硬。
但也只僵硬了一瞬。
他轻声说:“小息,这座小岛很美。”
钟息没有搭理他,站在台阶上对黎非明说:“黎老师,慢走。”
黎非明走到院子里,和霍司承擦肩而过时明显感觉到极其强势的信息素压制,他勉强露出礼貌的微笑,霍司承则是冷眼颔首。
他看着黎非明走出院子,然后变脸似地立即切换成温和的笑容,快步走向钟息。
“小息,我给小饱做了辅食,是他喜欢的南瓜饼,还有饼干。”
他的手里拿着两只便当盒。
他把霍小饱那一份递给钟息,钟息尽管满心不愿意,但还是皱着眉头接过来。
“这是给你做的。”霍司承又拿起另一份。
“霍司承,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霍司承想要解释,钟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想见到你,我不想在这座岛上见到你,我来到这个岛就是为了远离你,如果你还要纠缠,想用七年前那些死缠烂打的招数逼我就范。”
“霍司承,我会恨死你的。”
钟息提到恨,霍司承眸色陡暗。
“老婆——”他试图用道歉信上的称谓挽回。
钟息转身关门,干脆利落。
第46章 (修)
霍司承在院子里守到半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离开。
钟息也几乎一夜没睡。
霍司承守着院子,他守着霍小饱。
小家伙睡得不怎么安稳,眼角和鼻尖都是红彤彤的,是哭了很久留下的痕迹。
他的睡姿完全遗传霍司承,大咧咧的,手脚各占一地,像一只小海星。
钟息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放在七年前,他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会和霍司承共同孕育一个小生命,这个小生命会在他的肚子里生活十个月,然后降生到这个世界,会健康快乐地长大。
其实他更想不到,他和霍司承能结婚。
他和霍司承在七年前的七月相遇,十月确定关系,十二月霍司承就去了海军突击队。
那时候钟息是真的想和他分手,也是真的提出了分手,但霍司承不同意。
不同意就不同意,钟息没有精力和霍司承争吵,他以为时间可以解决这个难题,他继续上课,继续三点一线的生活,他刻意不去关心关于突击队的任何新闻,也不愿和盛煊说话,他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周末去榕山看星星时,他会自言自语:“你又出现了。”
片刻后低头嘀咕:“你不要再出现了。”
军校三年级的时候,周斐开始给钟息安排实习,因为进工程局需要实习经历,钟息拒绝无效,被迫开始往返于军校和研发公司之间,但他在研发公司里过得很不开心。
复杂的同事关系和工作负荷都让他倍受煎熬,那几个月他总在看星星时偷抹眼泪,觉得人生好没意思,但又无从反抗。
他没把自己郁结的情绪告诉任何人,但是某一天,他脚步沉重地走进研发公司,还没坐到工位,一向严厉的上司忽然走过来,把签过字盖了章的实习证明放到他的桌上,告诉他:“小钟,学业繁重的话,就不用来这边了。”
钟息愣住。
走出研发公司时,他突然反应过来。
霍司承的电话及时地打过来,“恭喜息息实习结束,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
钟息皱起眉头,“你发疯了?”
“没有啊,”霍司承轻笑,他永远吊儿郎当,自顾自说话:“这两天没什么事,队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可以放电影的投影仪,息息,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钟息根本不懂霍司承在说什么,霍司承已经开始安排:“好了好了,我帮息息买好票了,一家私人电影院,下午两点半的场次,二排三号,看星际穿越怎么样?”
“你又这样!”
钟息生气到冒火。
霍司承远在几千公里外,还不知悔改地肆意插手他的人生。
钟息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去,但腿还是不受控制地往那家私人电影院迈,明知道隔空同步看电影这种行为很傻,但他还是坐在了二排三号的位置,静静等待电影开始。
私人影院一共六个座位,但只有钟息一个观影人,钟息并不意外。
清场是霍司承惯常的做派。
当主角们乘着燃料所剩无几的飞船朝着最后一颗附近星球进发时,钟息的身后忽然来了一个人,身形高大,他坐了下来。
钟息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预感。
他屏住呼吸,往后看。
看到了霍司承。
霍司承朝他挑了下眉,笑道:“想我了吗?”
钟息怔怔地望着他。
Matthew在黑洞中不停地掉落时,霍司承倾身过来,在钟息的唇上印了一个吻。
他说:“我好想你,息息,我高估自己了,我根本做不到三年不见你。”
钟息那时想,能给我一个霍司承从没出现过的五维空间吗?
但霍司承没给钟息这个机会。
钟息被霍司承亲得发懵,舌根都疼了,霍司承说:“军舰在温西港口停靠一夜,我就趁着机会回来一趟,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
钟息窝在霍司承怀里,一声不吭。
他拉开霍司承的领口,看到霍司承肩膀上有一处贴着防水贴的伤,有浅浅的血迹渗出来,霍司承说:“一点小伤,息息不要担心。”
他说:“从明天开始,息息就不用去公司实习了,开开心心地在军校里过完剩下的一年半,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呢。”
霍司承总是对钟息的生活了如指掌,但钟息却无法触及霍司承的生活。
钟息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说“有我呢”,可是让钟息日夜揪心的人也是他。
再等醒来时,电影早就放完。
霍司承已经离开,身边空空。
钟息用手捂住脸,不可自抑地哭出声来。
他既没来得及和霍司承说分手,也没来得及说出“我很想你”,霍司承总是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也不给他理清这段感情的时间。
霍司承匆匆而来,匆匆离去。
带来希望又带来失望。
一个月后,他从盛煊那里得知,霍司承带领小队经过殊死搏斗,干翻了一队想要破坏海床设施的特工,立了大功。
钟息只是喃喃重复:“殊死搏斗?”
盛煊无奈:“小息,别多想。”
那时候钟息想,等霍司承回来,我就和他分手。
谁知道等来一身伤的霍司承。
其实钟息是先收到霍司承的遗书,再见到霍司承的,霍司承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平安归来,所以提前准备了遗书,钟息是唯一收信人。战事太激烈,霍司承一度失去和军舰的联系,他的遗书就这样被战友草草寄了出去。
那天钟息颤抖着打开信封,门突然被人敲响,霍司承站在门外,风尘仆仆。
他的脖子、胳膊和腿上都有伤。
他还是混不吝地挑眉笑,语气虚弱又故作轻松:“我怎么舍得让息息当小寡妇?”
钟息冲上去抱住霍司承。
在钟息平淡如水的生活里,霍司承是意外中的意外。
他好像是老天派来专门给钟息的生活增加波澜的,钟息也一直说服自己去习惯。
直到现在,他突然意识到——
如果生活注定要起波澜,为什么他只能被动承受霍司承的侵袭呢?他为什么只能逼自己去配合、去适应霍司承的人生轨迹呢?
他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轨迹。
除了那颗星星,钟息好像还没有找到真正的热爱。
他之所以爱霍司承,不就是爱他的赤忱、勇敢和他骨子里的英雄情结吗?
夜深时,他起身走到窗前。
从二楼看下去,霍司承依旧坐在院子里。
钟息从来没有用这个角度看过霍司承,他俯视着霍司承的失意、颓然、狼狈。
真奇妙,这是第一次。
霍司承受困于爱,而钟息拥有决定权。
.
文副官送来急件时,霍司承还在车上补觉,他一夜没睡,又吹了一夜的海风,回到车上已是身心俱疲,躺下来就睡着了。
文副官走到车边,等了几分钟。
霍司承睡也睡不安稳,很快也就醒了。
“理事长,对阮云筝的审讯有了新进展,她承认和岳立泉以及张牧有过利益往来,还有——”文副官顿了顿,说:“她想交代一件和您失忆有关的事,但前提是您答应她,之后不会针对她的儿子,能让霍子书平安长大。”
霍司承揉了揉眉心,冷笑一声。
“就说我答应她。”
文副官立即拨通了电话,一番交涉之后,阮云筝交代了她隐藏许久的秘密。
文副官听完之后脸色陡变,他放下电话,对霍司承说:“理事长,据阮云筝交代,钟先生去君山塔台报备无人机表演的当天,张牧就将这个情况告诉了阮云筝,在阮云筝的安排下,张牧将有误差的直升机路线图和时间表给了钟先生,所以如果按照错误的时间计算,您到达君山森林上空时,钟先生的无人机表演已经开始了,但那时紊流已经开始——”
“所以,她推测您那天看到的也许不是表白,而是某些混乱的、和表白相反的话。”
霍司承怔住。
“也许正是这些话,留存在您出事时的神经里,继而导致了您对钟先生和孩子的遗忘。”
霍司承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一阵阵抽痛,后脑勺内神经像放电一样将痛感传送至全身,他整个人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后背弓起,额头上青筋明显。眼前的景象都变得虚茫,有些画面倏忽间出现,又瞬间消失不见。
霍司承猛地抓住扶手。
文泽立即询问:“理事长,您没事吧?”
霍司承徐徐从神经搅动的痛楚中缓过来,唇色依旧发白,文泽立即递上手帕,“理事长,是神经痛又发作了吗?我现在立即联系周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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