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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他有眼无珠(近代现代)——蒋蟾

时间:2023-11-15 09:58:00  作者:蒋蟾
  “吁——”马蹄踏碎青草,被勒紧的缰绳带起一声嘶鸣,红棕色鬃毛迎风飞舞,前蹄高高扬起后刹住。
  黄净之翻身下马,姿势矫健利落,他身后不远处,李熵容立在道旁鼓着掌由衷赞叹:“漂亮。”
  也不知说人还是说马。
  黄净之走近将马鞭抛过去,李熵容伸手接住,听见他问:“来一圈?”
  “不了。”李熵容笑着婉拒:“今天衣服不方便。”
  “行吧。”黄净之并未强求,接过佣人递来的热毛巾擦手,刚经过一番剧烈运动的脸颊白里透着薄红,挺翘鼻梁上覆了一层细密汗珠,衬着那精致的五官,比以往李熵容见到的更为生动。
  毛巾递回给佣人,他又吹了声口哨,那匹红棕骏马应唤而来,打了个响鼻,马蹄声哒哒,黄净之牵起缰绳:“那就回去吧。”
  俩人沿着马场边缘的林荫道往外走,李熵容偏头看了黄净之一眼,问:“你又不开心了?”
  黄净之转过头,情绪很淡:“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经常不开心?”
  李熵容弯了下嘴角,故作思考后回答:“确实。”
  “那你为什么还跟我过来?就不怕我把你也传染得不开心?”
  “那你有没有想过,”李熵容顿了顿,他二十三岁接手父辈创下的商业帝国,杀伐果断所向披靡,做事从来笃定,“或许我可以把你变得开心起来。”
  黄净之顿住步子,李熵容也跟着停下来,转过身面对面看着他,成年人从不绕弯子,方才那句话几乎等同于明示。
  “很难。”心如止水地丢下这俩字,黄净之从他手里抽走缰绳:“你先回去吧,我要再骑一圈。”
  即便是深秋的B市,午后烈阳依旧很晒,佣人都站在马场旁的遮阳伞下候着,表面淡定内心焦灼地看着他们的少爷正孜孜不倦地纵马一圈接着一圈,没人敢上前提醒宴会开场已进入倒计时。
  内心嚎叫着:不管是谁,快点来个人让少爷停下来吧。
  也不知是哪路的神仙听见了佣人内心的祈祷,一道尖锐的马嘶声后,远处黄净之猛勒缰绳堪堪刹停,马蹄扬尘,他正前方几步之外,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像是突然闯入,不要命地拦在马儿必经之路的正中央。
  场面过于惊心动魄,着实让人捏把汗。
  黄净之胸口剧烈起伏,眯着一双冷眸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深秋的风打耳旁呼啸而过,他看见李济州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便立刻收紧缰绳,马儿一声嘶鸣,迫使男人不得不停住,立在原地仰面遥遥看过来,隔着数米远冲他笑了一下,张口喊出两个字:“白桦。”
  那声音实在温柔,但被B市肃杀的冷风一经过滤,再多的浓情蜜意也所剩无几。
  “这里没有你的白桦。”
  李济州苦笑,双眼一瞬不错地盯着面前人的脸:“……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错了。”他站在那里,像个不做挣扎便束手就擒的囚徒,眸色因为覆上了某种情绪变得深邃又哀伤:“……而且错得离谱,但是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我想跟白桦说的。”
  黄净之沉默良久,久到李济州以为他可能压根都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毕竟过耳的冷风那样大,吹到他眼睛都开始酸胀发疼。
  马儿打着响鼻靠近,李济州一个愣怔,看黄净之翻身下马,心跳在一瞬间抵达峰值,他动也不敢动,用目光迎接着对方走向自己。
  折起的马鞭一头戳上肩膀点了几下,这动作堪称挑衅,声音也冷:“你的对不起,很值钱么?”
  马鞭被一把抓住,李济州喉结滚动目似火烧,强忍着想把人拽进怀里的冲动,哑声道:“不值钱,所以我今天来见你,想要如何,任凭处置。”
  被猛然用力的马鞭推得一个趔趄,李济州正住身形,抬头对上黄净之不留半点余地的冷眸。
  “滚。”他对自己说。
  李济州深吸一口气,忍着从心脏处不停翻涌上来一阵阵撕扯般的疼痛,很轻微地牵了下唇角:“我会滚的,但在此之前,希望你能听我把话说完。”
  回答他的是黄净之突然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继而深深地看他一眼,扭头望向远方。
  李济州瞬间明白过来,同时转头,不远处马场边缘,黄氏夫妇和方凝三人并肩正往这边走来,旁边落后他们半步的,是李熵容跟顾西恩。
 
 
第六十五章 你骂人的词汇量太贫瘠了
  黄净之对这场生日宴的不重视程度让蒋婕心生不虞,但当着外人的面也并未多说什么,黄淮笙却不这么想,他视线落在李济州身上,刻意多停留了一两秒,语气疏淡地问:“你们俩认识?”
  “黄董误会了,”李济州一秒切回晚辈姿态,谦逊有礼道:“是我单方面仰慕黄少而已。”
  黄净之紧随其后接过话:“嗯,他说是我粉丝,刚刚找我要签名来着。”
  黄淮笙笑道:“原来如此。”也不知信了几分,但很快又说:“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你躲在这里避之不见有失礼数,”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力量:“该去换衣服了。”
  黄净之抿了下嘴,下意识回避李济州直直看来的眼神,握着马鞭的手缓缓收紧,垂眸道:“好,我马上就去。”
  黄淮笙抬腕看表,特意叮嘱:“注意时间,别让大家等太久。”
  黄净之点点头道了句失陪转身离开,顾西恩也跟着一起走了,几步之后抬臂揽住黄净之的肩膀,扭头跟他说着什么,须臾后又宽慰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李济州目不转睛地追着那二人远去,有种望眼欲穿的执着。
  旁边方凝掩嘴轻咳一声,唤回他的神智,听见黄淮笙道:“犬子性情叛逆,让各位见笑了。”
  “分明是黄董要求太高,”李熵容直言不讳道:“我接触过不少二代或者三代的青年才俊,像净之这样能力出众又勤奋刻苦的,简直凤毛麟角。又能凭借天赋在娱乐圈闯下一番事业,盛名之时急流勇退,这样的心性在世家子弟中实在难得。”
  黄淮笙大笑两声:“瞧瞧,你都快把他夸出花儿了,得亏那小子刚走,否则尾巴又要翘上天。”
  蒋婕乜了丈夫一眼:“人家也没说错,净之是很优秀的,你不要总是看轻他。”
  两相夹击下,黄淮笙无奈摊手:“我哪里是看轻他,优秀归优秀,但这叛逆的性子还是要磨一磨。”
  “缺少反叛精神的优秀充其量不过是平庸的优秀。”李济州冷不丁接过腔,迎着黄淮笙的目光坦然自若道:“没有刻意跟您唱反调的意思,我想说,黄董能创下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骨子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反叛精神吗?不见得吧,都说时势造英雄,但也不是人人都有能力成为英雄,敢于踩在旧秩序上改变规则创造传奇的人才叫英雄,可能岁月的沉淀让您改变了心态,但如果连黄董这样的人物,对待儿女也要奉行老一套的打压式教育,与曾经的反叛为敌的话,还真挺让我感到惊讶和意外的。”
  “打压式教育……”黄淮笙复述了一遍他的话,脸上毫无被冒犯的怒意,反而笑了笑说:“在我看来,鞭策和打击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是。”李济州略一颔首,也笑了起来:“不过也因人而异,像我这种混不吝的确实需要多加鞭策,但对于黄少这样格外优秀的,连我这位从来不怎么夸人的大哥都赞不绝口,实在没什么矫枉过正的必要。”
  黄淮笙挑眉,看了看李熵容,又看回李济州,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原来你们是兄弟俩,难怪长得有几分相像。”
  方凝作为长辈解释道:“是堂兄弟,熵容是我爱人大哥的儿子。”
  “哦,”他拖着长腔,扫视过来的眼神锐利而幽深,带着洞察人心的审视意味:“能得到两位青年才俊不约而同的青睐,是净之的荣幸。”
  说话间秘书郑军平从远处走来,将一支手机递给黄淮笙,他拿起接通听对面说了几句什么,挂断后对几人道:“我临时有点事要处理,失陪一会儿,见谅。”言罢抬臂搂了下蒋婕,低头跟她耳语两句,转身离去。
  留下的蒋婕对几位道:“净之应该快准备好了,我们也回去吧。”
  夜幕落下,灯火通明的会馆内气氛正酣,一身礼服西装的黄净之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时,在场宾客的热情达到顶峰,这么说也不对,应该是前来赴宴的适龄未婚女孩们的热情足以掀翻天花板。
  方凝被蒋婕拉走叙旧,李济州半倚着墙角花架旁的玻璃圆台,遥遥看着舞池中央已经被异性拉着共舞了不知第几曲的黄净之,他今晚实在好看过了头,让李济州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初见时站在二楼露台朝下瞥见的那道纤薄高挑的身影。月光清冷,给他的背影轮廓镀上一层皎洁的光晕,像一场绝无仅有的美梦拓进心墙。
  “居然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不像李总的风格。”
  顾西恩略带揶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济州闻言直起身,他走近,俩人维持着社交礼仪彼此碰了下杯子。
  “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意见很大。”玻璃杯壁碰撞声清脆,李济州不等对方出招主动道:“但有一点你必须承认,你弟实在太能伪装。”
  “哦?是吗?”顾西恩难得刻薄,故意阴阳道:“那我把净之叫过来跟你道个歉呗,委屈李少蒙在鼓里这么久。”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济州放下酒杯举手投降:“不管他是黄净之还是白桦,我都……”他注意到顾西恩冷漠的不屑一顾的眼神,同样的表情不久前在黄净之脸上也出现过,相似到令他恍惚,嗓子眼蓦地发紧,未说完的话哽在那里,只能苦涩又自嘲般地笑了笑,才继续道:“以前是我有眼无珠,不懂什么是真心,什么叫喜欢,又或许是我太吝啬了,总觉得自己的喜欢比别人的更加贵重,简直太荒谬了不是吗?感情哪有什么贵贱之分呢,迟来的真心才是廉价,要走很多很多路才能回到最初……但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真感人。”顾西恩听完这一番肺腑之言毫不动容,只朝远处努了下嘴:“可惜他听不到。”
  “听不到最好。”李济州却道:“嘴上功夫没用,我会付诸于行动。”
  “嗯哼。”顾西恩耸了下肩,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李济州眸色幽暗,“知道。”
  “不,”顾西恩目光投向舞池中央:“你往那儿看,看见那个穿香槟色礼服裙正在和净之共舞的女孩了吗,她爷爷是外交部的,母家这边是纺织业大亨,家世显赫自身能力也出众,跟净之可谓门当户对,两个人站在一起像不像佳偶天成的一对璧人?这才是黄氏集团未来继承人应该共度一生的伴侣。”
  李济州呼吸沉了沉,陡然间变得急促,他张了张嘴,露出被刺痛的表情:“……这不是他想要的。”
  “但也没有办法。”顾西恩胳膊支在玻璃圆台上,两指摁着杯脚轻轻晃了晃,盯着挂壁的酒液缓缓道:“你见过黄董,他远比传统意义上的父亲更加严苛,净之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被当做他的接班人来培养的,这件事板上钉钉没得商量,跑去娱乐圈玩几年是净之拼尽全力做出的最后抗争,现在他妥协了,认命了,因为黄董生了病,没多少时间让他再任性了。”
  李济州愣怔数秒,顾西恩的话确实给他带来了一定程度上的震撼,却并未让他生出一丝一毫的退意,他沉声坚定道:“做接班人和是否要隐瞒性向结婚是两码事,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随便找个无辜的女孩子葬送掉别人的一生。”
  “你好天真啊弟弟。”顾西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了笑:“你到底是不是出生豪门,商业联姻这种事还需要我跟你科普吗,名存实亡的婚姻背后多的是利益纠葛,哦对了,到那时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做他的地下情人。”
  李济州终于露出一丝被激怒的神色,但又很快消弭,“我不跟你说。”他因为咬紧后槽牙而下颚线紧绷,面无表情道:“这只是你的想法,不是黄净之的。”
  话虽如此,李济州还是因为顾西恩的一番话心情糟糕透顶,他撇开视线看回舞池方向,像个濒临溺水之人寻求他的浮木般寻觅着黄净之的身影,却目光一凛。
  黄净之不见了,刚刚和他共舞的那个香槟色礼服裙女孩坐在茶歇区沙发上正跟小姐妹聊天。
  李济州闪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舞池,此刻正值一支舞毕,圆形舞池中央的人潮散去,侍者举着托盘穿梭其中,险些与疾步而来的李济州撞上,胆战心惊地说了句抱歉先生,话音还未落,对方已经走远。
  “打扰了,冒昧问一下——”一道阴影罩下,香槟色礼服裙女孩和玩伴同时抬头,被近在咫尺的一张英俊面孔冲击得愣了愣。
  “黄净之去哪儿了?”
  女孩指向楼梯附近的侧门:“他刚刚从那边出去了。”
  那是一道通往小花园的侧门,出去后是一条铺满鹅卵石的步道一路延伸至两根罗马柱支起的雕塑拱门,昏黄路灯照出树影重重,拱门下站着两个人,是李熵容和黄净之。
  李济州的步伐猛地刹住,他其实没必要躲,在看到黄净之转头对李熵容勾起嘴角不设防地笑起来之前,他是这么认为的。
  重逢后黄净之从未对他笑过,有也是冷笑,他知道自己活该,可此时此刻面对如此鲜明又惨烈的对比,心脏还是会遏制不住地抽痛。
  李熵容不过是躲懒出来抽支烟,听见背后的脚步声,他扭头,惊讶地看到黄净之走了过来。
  他转身将烟掐灭,等黄净之走近,笑着问:“寿星怎么有空出来?”
  “我怕再待下去就要变成八音盒里被上了发条的跳舞小人,不停地转圈儿,转圈儿,转圈儿……”
  他用一个形象的比喻形容自己今晚的遭遇,儿化音衬着清亮的嗓音异常好听,令李熵容忍俊不禁,提议:“那要不要出去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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