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东越将领坐镇,前些日子与他分享过一则军情,岳城打的并不是十分顺利,而东越的其他兵力已经快要接近大庆京城,如果岳城没有攻下来,他们之前做的一切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此战已经接近中期,岳城远比他们早前所想的都要危险,此时他们居于后方,已经又有三日未得前线新的战况了。
勃律日日坐立难安,一颗焦急的心早已经飞到了前方的岳城战场上。
似乎是为了防止他擅自离开营地,他帐外的士兵一日一换,始终守在他的附近,将他每日在营中的行踪尽收眼底。
然而今日守在帐外的士兵却迟迟未见勃律从帐内出来,也没人敢进去。等到祁牧安留在营中的心腹前来换岗的时候,才知道勃律已经将近一日未出现了。
男人望了眼快要落下的夕阳,问:“今日大人一直没有出帐?”
“没有。”对方答。
男人心里觉得古怪,在帐外踌躇了许久,正打算进去瞧瞧,又怕打扰到勃律被骂的狗/血/淋头。正当他举棋不定又心生担忧时,留在营中的东越将领恰巧这个时候也来寻勃律。
二人见面颔首后,对方将领便越过他,烦请后面一位士兵进去通传。
士兵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可是没多久,他就着急忙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边跑边惊慌大喊:“不好了!人不见了!”
男人大惊,瞪圆了眼睛,跟着进去找了一圈空帐子,里面确实空无一人,似乎昨夜直到今天人都没有在这里过。
他出来后诘问:“什么情况!你们不是一直守在这里吗!人怎么会不见了!”
士兵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又有一人慌张跑过来报道:“大人的马不见了!”
男人一愣,瞬间了然:“该死!”
东越将领疑惑猜测:“他逃跑了?”
男人说:“不,大人他一定去了战场。”
虽然不知道勃律离开了多久,但他还是急忙让人去追。正打算出发时,忽然,营中由远及近想起一道高呼:
“报——是战报!岳城战报!”
众人心里纷纷悬了起来,目光均死死盯住前方。不多时,有一人披着尘埃,策马奔驰而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来人高举手中军报,欣喜喊道:“我们胜了!将军,我们胜了!”
听到这句话,东越将领原本狠狠紧绷的背脊蓦地放松下来。他立在原地,微微弯曲上身,快速地吐了一口气。
第三百四十章
战马飞奔在沙道上,马不停蹄地朝着岳城的方向飞驰。马背上的人只挂了一把随身的弯刀,什么也没拿,可见离开的十分匆忙。
他迎着即将沉入天际的夕阳,向着即将近在咫尺的岳城驭马狂奔。
此人正是在营地帐子内“失踪”不见的勃律。
居于后方,坐在帐子里眼巴巴等待着前线的战报一直以来都不是他勃律的作风,他和祁牧安的关系始终会是并肩而战的存在,他不会像一个翘首盼望心上人战胜归来的女眷那般安稳的坐在原地等待。
他没有耐心等,也不会听祁牧安的话等。
岳城的战场血气弥漫,持续许久的战争让还未到达战场、相隔较远的勃律已经嗅到了微弱的血味。
东越的将领已经一举进攻攻入了岳城内,此刻率兵驻足城内,占领了大庆这座重要城池。而一部分兵马则留在了城外,处理着战争中东越居于战场不远处的空地上,
勃律快马奔驰,最终披着余晖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到处都是血红色和伤亡的人影的场面。
尸横遍野。
他站在远处遥遥望去,大庆的旗帜斜插在原来的疆土上,破败的帜面随着微风拂动飘扬,映着背后似血的光辉,像是在哀悼陨落的亡魂和战败的池城。
地上到处都是人——活人,死人,受伤的人,浴血的人——可是这些人里独独没有祁牧安的影子。
勃律眼睛飞速扫过前方,心急如焚,马蹄还没有扎稳,他就速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推开一道道身影,慌张的眼神在刚结束战争没多久的士兵群中穿梭寻找。
这一刻他想,他或许清楚的明白了当年阿隼在残留的战场上寻找他尸体时的心情了。
无助,恐慌,着急,担忧,让他感到害怕。
战争结束后,士兵们忙着料理伤势,处置战败投降的敌军,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中间多了一个未穿兵甲、衣衫干净的男人。
不知道勃律找了多久,最终,他在不远处的几人之中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看到此人后,勃律身形狠狠一顿,随后快速闪身大步上前,来到了这位昌王军的副将身侧。
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勃律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蓦地狠狠抬手抓住副将的手臂,五指死死叩进衣料中,捏着对方的臂骨。
副将被吓了一跳,转过沾着血的脸来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勃律。
勃律呼吸急促,对上他的视线用力逼问:“祁牧安呢?”
男人见到眼前的勃律还在感到意外和震惊,他如何都想不到会在战争结束后的一刻突然遇见这位大人,于是瞅着人张着嘴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勃律见他不答,心里愈发慌乱。他五指又抠紧了些,焦急又恼怒的晃着眼前人,焦灼地大声质问:“你们将军呢?”
副将刚浴血奋战,此刻兵甲上到处都是血腥,一只手还拎了把血淋淋的剑,被勃律此刻可怖的模样震得感觉仿佛比战场厮杀还要可怕。
勃律咬牙切齿,再次怒吼:“我问你们将军呢!祁牧安人呢!”
这时,有人听见了这边的声响,朝这方大声喊:“将军在这边!”
勃律立刻松开了紧抓副将胳膊的手,头也不回的越过人的肩膀向着声源那方狂奔而去。可是他刚跑了两三步,又直愣愣地停了下来。
他看到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仰倒在沙地上,一动不动,似乎了无生息。
血染尽了兵甲,让勃律在几步远外一时难以认出此人究竟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在怔愣了一息后,勃律动了起来。他先缓缓迈了两步,随后大步跨越,飞快跑到男子身旁
抵达的时候,他才仔细看到男人身上全是伤,各种兵刃划开的血口,身上还插着断了的利箭,一条极为致命血痕赤裸裸地映入勃律的眼底。
“祁牧安?祁牧安!”
勃律伏在男人身旁,六神无主地叫着男人的名字。在发现几声之后杳无回应时,他惊慌失措地颤着手指,想要去沾血触碰男人的脖颈,试探还有没有气息。
勃律的手还没有碰到男人时,怀中人却蓦地抬起一条独独没有受伤的胳膊,死命抓住了勃律的手腕,牢牢握在掌心里。
他艰难睁开被血浸染的眼睛,含笑又无可奈何地看着面前人,似是叹息版气声谴责道:“不是让你老老实实待在营地吗……”
勃律的眼睛睁圆,慌忙挣开他的力度,手掌迅速往下探,用力紧紧攥住祁牧安的手。
祁牧安闭上眼睛吐息一口气,过了两息后又把眼睛睁开,悠悠越过勃律,望向远方。
勃律屏息一愣,猛然再一抬头,顺着祁牧安的目光遥遥望去。
战场上的血腥弥漫四方,久久不散。错开人群,他看到了一道弯曲的身影。
驻守岳城数载的六皇子死在了战场上。他缄息时背脊坚挺不屈,面朝东越城门而跪,被岳城子民歌颂多年的佩剑支撑着他的身躯屹立不倒。
他浑身如被浸透在血水里一般,飞溅的鲜血染透了他的兵甲,也浸红了一双无法瞑目的双眼。
他就这样跪在血坑和尸堆中,日后沙风化骨,独留下往日英名。
这月,岳城被破,东越兵马直逼大庆京城。李玄度为自保弃城逃亡,行踪不明。
第三百四十一章
祁牧安睁开眼睛的时候,帐子里已经没有勃律的身影了,但放在身边不远处小几上的碗还冒着热气。
祁牧安坐起身盯着那碗看了许久,半响之后揪着眉叹了口气。
勃律定是不愿意喝药又跑了出去。
祁牧安起身,将药碗用一个空碗盖住溢出的热气,转而走出帐子。
似乎是因为终于结束了战争,小叶铁铊部一片祥和。孩童重新将玩耍的乐趣拿了出来,在部族内欢声笑语追逐打闹。
——小叶铁铊部应许是这次战争中殃及最小的一个部族了。
额尔敦塔娜恰好在不远处和他人愉悦交谈,目光波及这边瞧见了祁牧安的身影,之后便三言两语同对方结束闲聊,转身向着这边走来。
待走近了,两人互相拜了礼节。
“公主。”祁牧安打着招呼问,“殿下呢?”
额尔敦塔娜含笑道:“小殿下应是去河边了。”她指了一个方向,继而又转回身打量了眼祁牧安,询问:“你的伤势如何了?”
祁牧安笑说:“劳公主挂心,好多了。”
“那便好。”额尔敦塔娜轻松的开玩笑道,“不然那位神医可就又要闹上几天了。”
他们是五天前回到的小叶铁铊部。许言卿当时在看到他的时候气的一个劲儿翻白眼,之后又再见过几次,便听人说他带着小徒弟和几个小叶铁铊部的族人前往北部的草原深处采摘草药了。
祁牧安挂念着不见踪影的勃律,和额尔敦塔娜只闲聊几句后便转身告辞。
小叶铁铊部今日吹进来的风是暖的,拂过摇晃的根草,一路吹到了河边人的脸畔。
多日不见的午后安宁晒得勃律眯起双眸,忍不住抬起手背挡住刺目的光亮。他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盯着天上飘忽忽的白云,淡漠的眼睛跟随翱翔的苍鹰缓缓游走。
忽然,安静的草地上响起沙沙的声响,有一个人踏步来到了勃律的身边站定。
勃律似乎没有听见,仍旧盖着半个眼皮懒惰地躺着,理都不理来人一下。
身侧站着的人似是被对方淡薄的态度给气到了,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头上传下:“你倒是清闲。”
声音一出,勃律终于朝着声音来源睨了一眼,之后不咸不淡地开口:“麻烦都解决了?”
必勒格说:“现在草原上没有什么能再阻碍你。”
勃律听后却是过了一会儿短短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你觉得是什么在阻碍我?”勃律仰面坐起来,睁着浅眸死死盯住此刻站在他面前高出他许多的必勒格。
他仰面注视着对方,虽然坐着,气势却丝毫不输。
他说:“没有东西能阻碍我。”
必勒格低头虽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却狠狠蹙起眉。
勃律扭回头平视前方,过了一会儿突然对必勒格开口,没头没尾道:“不久之后我就离开。”
“你还要去哪?”必勒格皱眉,语气凌厉:“你应该此刻就回穆格勒,而不是一直居住在小叶铁铊部——你别忘了,你的族人还在等你。”
“穆格勒现在内忧外患,没有可汗的带领很快就会被其他虎视眈眈的部族吞噬——”男人猛然俯身攥紧勃律的肩膀,情绪激动地怒声道。
“你难道真想看着穆格勒消失在草原上?那你费尽心思又是在夺回什么!”
勃律沉默半响,却是微微扭肩,轻而易举挣脱开必勒格的桎梏。
“草原是时候需要一个统领子民的王,但这个人不会是我。”他侧头看着必勒格,“你比我更适合。”
必勒格哑然。他震惊又诧异地瞪着草地上坐着的人,突然什么话都骂不出来了。
勃律死死盯住对方的眼眸,告诉他:“我从来没想过当这个可汗——之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必勒格咬住后牙槽,冷笑一声:“当不当可由不得你。”说完,他伸手就要去拽勃律起来。
可勃律简简单单就用言语打断了必勒格的动作:“我留着一半的西域血,说到底不算是穆格勒纯正的后裔。你是乌利瀚和穆格勒的血脉,比我更有资格当这个草原的王。”
必勒格伸向半空中的手停滞,末了狠狠攥紧握成拳。
须臾,他望着勃律平淡漠然的眼睛,一腔怒火埋在嘴边,刻意压声怒问:“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东西,轻轻松松转手就要送人?”
“勃律,你到底是胆小,还是真的瞧不上?”
勃律缄默一息,轻声说:“你就当我胆小吧。”他推开必勒格挡在面前的身子,板正上身。
“这草原太辽阔了,于我而言太孤寂。”勃律淡淡吐息,遥望天际,对必勒格倾诉:“草原的雄鹰是孤独的,原狼也是孤独的……”
勃律垂下头,叹息般念道:“我下半辈子不想再一个人了。”
突然,他闭紧了嘴,似有感般目光越过必勒格的肩膀,看向远处。
必勒格一顿,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回首跟着勃律的目光向后瞧去。只见一个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盯着他们,到叫他有种说不清的心虚,那目光瞧得他像是正在拐走什么人一样。
必勒格啧了一声,不再和勃律讲话,扭头朝着祁牧安的方向要回到小叶铁铊部。掠过祁牧安身侧的时候他看也不看,直径擦着肩膀越过。
祁牧安紧紧盯着必勒格的身影向着小叶铁铊部里面远去,这才回头重新将目光落回前方。
不远处的人慵懒地坐在草地上,披着金光沐浴着难得的暖阳。金圈照耀在身上漾出圆晕,叫人瞧不清面孔,宛如下一瞬就会飘散的天神,但又让人忍不住想要迈步相拥,牢牢捧在心上。
他知道,他的心上人正在波光粼粼、宛如天神遗留下来的珍珠似的河流边,静静等待他的到来。
祁牧安的呼吸忽然放轻,向着勃律的步伐却是越走越快,似是迫不及待想要将人抓在掌心握实一般。
他来到勃律身侧,先是小心翼翼地停住脚步,随后坐在了男子身边,试探问:“你们方才在聊什么?”他在看到穆格勒的那一瞬间心里就升出不好的念头。
勃律直视远方,并没有答这句话。他的眼睛在河水波澜的波光中仿佛遥望到了往昔,穆勒河的河水总是会悲悯地记忆住草原儿女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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