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同伴，还举着手机对着他的脸录像，把他的表情拍给他看，边推推搡搡边放声大笑。
庄慕时在他们的拉扯中摇摇晃晃。他脸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嘴唇不自觉地抽动着。
他浑浑噩噩地向前走着，仿若失去操控的破旧的木偶，最终，被路过的小孩撞到在地，呆呆地跪着，再也无法站立。
舞台灯光完全亮起，庄慕时收起所有表情，起身，向着舞台下方鞠躬。
弹幕还在剧情中久久回不过神来，撕心裂肺得好像是自己被骗了。
【我杀了这个人渣！！！】
【老天爷不会放过这种人的，他会有报应的。】
观众们忿忿不平，直到主持人出来宣布得分，他们才如梦初醒。
这是一场比赛，刚刚他们所看到的，只是一段表演，没必要这么激动。
可是，当他们想要回到现实，像平时一样，喝水吃零食和朋友吐槽综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久久不能从那种情绪中出来。
胸口好像有个地方一直堵堵的，像是污浊的烟气将肺整个泡在里面。
还是忍不住想把那个人渣打一顿。
公布所有选手第一轮得分和进入下一轮的人选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人再质疑庄慕时的存在。
第二轮的内容是经过抽签，两两组队，现场抽取剧本，由两人自行协商角色和具体表现方式。由于是对手戏，只要两人的演技水平存在差异，就会产生明显的对比，所以这一轮，每一组只有一人可以进入下一轮。
不出所料，庄慕时拿到了决赛的门票。
最终赛场上，只剩下他和寇明远。
庄慕时对此毫不意外。
从一开始，寇明远的演技就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是庄慕时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在比赛中获胜。
寇明远在表演上有着某种天赋，庄慕时一直都没琢磨明白这个人。
庄慕时现在已经看得很开了。赢也好，输也好，只要尽力就可以。
输给寇明远，他也心服口服。
他和寇明远一起站在舞台中/央，望着硕大的显示屏。
经过一段简单的转场，画面里出现一间休息室，英俊的年轻男人慵懒地坐在沙发上，向他摆了摆手。
庄慕时的心脏，好像突然被尖刺穿破。
血液的腥味充斥在口腔中，血在心脏的剧烈搏动中从破口挤出，溢满胸腔，一直漫到喉咙口，要夺口而出。
他迟钝地舔舔嘴唇，不，是他把舌尖咬破了。
不仅是他，直播镜头外的观众，也同时发出惊呼：“宋禹舟！”
录像的场景很简陋，沙发盖着廉价的浅黄色罩布，角落里能看到散落的拍摄道具，应当是某个电影拍摄现场的休息室。
宋禹舟只穿着衬衣和深色长裤，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衬衣的头两颗扣子解开，袖子挽到手肘，显得相当随意。
他应该刚结束录制，脸上的妆卸了大半，露出多日拍摄留下的疲态。
但不加修饰的状态，反而更衬出五官的优越，他像是去工厂里视察的贵公子，杂乱的环境也无法掩盖他与生俱来的从容和贵气。
他身体前倾，手肘支在腿上，十指交叉，搭成塔状。
“就这样录是吗？”他抬了抬下巴，视线上移，应该是在和节目组工作人员交流。
得到肯定后，他重新看向镜头，露出微笑：“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段录像，是我和节目组为了防止意外，提前一个多月录制的。当然，如果没有外，我会在现场给出另一份题目，不用担心题目提前泄露。”
“我不说开场白了。”他的声音也懒洋洋的，“你们这轮的任务，是和我对戏。根据我的表演，实时地做出应对。你们可以给角色添加一切合理的设定，我的要求只有两个，角色行为的逻辑性和表演的流畅度。”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给选手们时间笑话自己的话。
“准备好了吗？”他的唇角的弧度变得戏谑，眼里玩味兴起，“那我们开始吧。”
他把卷起的袖口放下，抚平褶皱，将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好。
他的神态在一瞬间改变，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揶揄尽数褪去，嘴角收紧，眼神锐利，，整个人的气质都沉了下来，好像一下子长了二十虽，身上透露出阅尽千帆的淡定和久经商场的狠辣。
他拨弄着手腕上临时找来的手串，声音中听不出情绪：“进来吧。”
吱呀的开门声后，他抬了一下头，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玩够了？怎么今天想到来看我。”
他站起身，主动迎了上去，亲昵地拍拍某个人的肩，指了个方向，推着对方向那边走了几步：“这一年，你和那群朋友在外面闯荡，都没怎么跟我打过电话，要不是刘秘书看着，是不是跟我说说你的情况，我连你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不让你干，你们年轻人，总要有自己的事业，只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哪放得下心。”
“来，这是前段时间碰巧收来的唱片，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个乐队吧？不喜欢了？那算了。这个，是我叫它们按照LUCKY的样子做的金器，我记得lucky走的时候，你几天没好好吃饭，不过作为一只狗，它也算是寿终正寝了……你渴了吧？来坐会，我给你拿可乐——我这当然有可乐，你们年轻人不是喜欢喝这个吗？”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他似乎发现对面异常的沉默，语速慢下来，黑沉沉的双眼，深不见底。
他说：“我知道你回来是干什么的。”
他的嘴角扬起嘲弄的弧度：“你是来杀我的。”
第154章 决赛2
他直白锋利的目光射向镜头的时候，庄慕时的心脏猛地缩紧，好像他那颗本就满是血窟窿的心脏，又被划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他的耳边又响起车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和类似爆炸的巨大轰鸣，血好像溅到角膜上，擦不干净，很快就干涸凝固，眼前近乎漆黑，只有角落里透出几丝微弱的白光。
不，现在是比赛，不要分心。
宋禹舟他没事。
他录这个视频的时候，也绝对没有自己会出车祸的预感。
如果现在因为分神而不认真对待比赛，就要辜负宋禹舟这几天对他的特训了。
庄慕时吸了口气，又悄悄吐出来，下意识地转了一下头，发现一旁的寇明远和他一样，也面露惊讶。只是比起他，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困惑。
是的，宋禹舟给出的题面太过出人意料。刚开始他以为，这只是一对有代沟的长辈和晚辈之间的故事，没想到恩怨这么深。
根据现有的信息，他憎恨宋禹舟，而宋禹舟对他却是很关照。
是补偿吗？还是有什么误解？他究竟该用哪种态度应对……
弹幕量又达到一个小的峰值，无数人在刷宋禹舟的名字。
【在这个时候看到宋禹舟，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呜呜呜，是早有预感了吗？不要啊，多希望这只是个玩笑。】
【提到这个我火又上来了。宋禹舟到底为什么来不了，还不是拜某个人所赐！！】
【这也算是，“你是来杀我的”吧？】
【我都怀疑这是不是宋禹舟穿越回去给我们的留言，也太巧合了吧。他真的不知道，他会因为某个人躺在医院，生死未卜吗？】
视频没有结束，画面里的宋禹舟叹息着在抽屉里翻找着：“我知道，你一直因为你父亲的事情记恨我。这么多年了，我也是考过，自己当时是不是做的太过分。”
“但是，商场如战场，”他抬眸，眼中有着浮沉多年沉淀下来的气势，“如果我不那么做，现在沿街乞讨的，可能就是我了。”
“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我没有想到他会铤而走险，去借高利贷。更没想到他会承受不住压力，一了百了。”他说，“很抱歉，让你经历了那段不美好的时光。”
“但是——”他话锋一转，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头外的所有人的眼睛：“这些年，我对你的关心，也是真心的。怎么说我都把你养到这么大了，你就真舍得杀了我？”
他的声音很低沉，仿佛来自深邃神秘的深海。
静谧的空间使得他的呼吸显得格外绵长，他不动声色，双眼聚焦在某一点，一眨不眨，和镜头外对视着。
终于，在他第三次呼气之后，他喉结滚了滚，眉头收拢，眉尾高挑，从容的脸色骤然变得凶狠冷酷。
他干净利落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手枪，重重排在桌子上：“那你就杀了我吧。”
视频在这里暂停，主持人清亮的嗓音唤回所有人的注意力：“请选手开始准备，限时三分钟。”
三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没有详细的剧本和人物设定，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台词、动作、人物性格、经历等各方面的设定，难于上天。但宋禹舟要考验他们的，就是临场应变能力。
真正的演员不能是复现剧本到额工具，他们的合作对象也不是精确到毫厘的机器人，当合作对象基于对角色的理解进行剧本外的发挥，他的搭档，也一定要给出适应的反馈。
先进行表演的是寇明远。
在主持人提醒他上场的前一秒，他仍旧眉峰微蹙，脸上笼罩着淡淡的游移。他向来性情平和，很少在镜头前表露紧张，可见这次的题目有多难。
他走到桌前，低头摆弄着枪。然后，将弹夹卸掉，扔进垃圾桶，双手举起，目光澄澈：“我不是来杀你的。”
“你想让我沉浸在杀你的愧疚里。”寇明远文雅鉴定、吐字清晰地说：“我不会这么做。”
“以牙还牙，冤冤相报……如果我杀了你，就是让你的妻儿失去家人，到时候他又找我报仇，那么这场仇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仿佛一株青竹，正直高洁，挺拔坚韧，就算被折断，切口也是干干脆脆的。
哪怕掉进泥沼里，浑身上下也不染一点尘埃。
他眼神明亮，不卑不亢地说：“当然，我也不会忘记你做过的事。我会用合法的手段为我的父母讨回公道。你因为贪婪犯下的罪恶，终究会成为你的报应。”
庄慕时抿唇。
寇明远的表演很出彩，或者说，很正派。
一看就是一个正义凛然、冷静理智的主角。
而且他这段表演，隐隐有把宋禹舟压下去的气势，衬得宋禹舟卑劣残忍，是个自私虚伪的反派。
评委和现场观众们的反应，印证了他的感觉。
他瞥见评委们满意的笑容和轻快的交谈，以及现场观众的喝彩，这个人物的塑造，无疑戳中了很多人的内心。
他喉头动了动，背上无形中压了座大山，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可能和寇明远做出同样的表演，能不能表现得更打动人心是一回事，最大的问题是，会出现同质化的表演，也会被人说成抄袭。
观众不会想看到相似的表演。
好在他本来的设计也和寇明远截然不同，只是他不能确定，寇明远珠玉在前，他的这份演出，能不能得到认可。
但他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主持人紧接着就把他叫到舞台中央。
他看着桌上摆放的黑漆漆的仿真/枪，慢慢抬头，阴沉地看着镜头。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枪，双手紧握，伸直手臂，将枪/口对准斜上方。
他的眼中染满怒火，身体剧烈颤抖，呼吸急促而粗重，手背因为过于用力，青筋凸起，枪/口随着身体的颤抖也微微抖动着。
“去死吧！！”
他直接扣下扳机。
第155章 决赛3
一声枪/响，现场的评委和观众齐齐捂住耳朵，弓起背，试图躲藏。
过了几秒，场馆内没有传出其他危险声音，他们才试探地抬起头。
庄慕时站在舞台中/央，面对着观众席，左手扣紧右手手腕，强迫着手腕和手中紧攥的枪偏离原本的方向。
他双目赤红，鼻翼翕动，大口地喘/息，宛如眦起尖牙的受伤的猛兽。
他整个眼圈都是红的，眼白里遍布红丝，眼睛瞪的很大，几乎要把眼皮撑破，透明的水珠沿着他的脸颊滑落，看不出来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眨了一下眼睛，面容松懈，放下手中的道具，活动者手臂，向主持人示意。
主持人恍然惊醒，连忙上台引导节目流程。
观众和评委们也咽咽口水，拍着胸口，从刚刚那段剧情中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对上庄慕时的视线的那一瞬间，他们好像就被卷进剧情中了。
那把枪就抵在他们的喉咙上，有着真实的触感和硝烟味。
他们能切实地感到持枪人的悲伤、愤怒、不舍、厌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分明恨不得把面前的人碎尸万段，却又因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愫挣扎着。
这种犹豫的态度明明很容易遭人唾弃，现场的观众们，却怎么也说不出斥责的话。
庄慕时的余光观察着评委们的神态。
他们神色凝重，有两个人还站了起来，大声争论。看得出来，他们对这段表演的评分争议颇多。
与寇明远刚刚表演完时，完全不同。
其实庄慕时在表演前，就想到了现在的结果。这不是一段令人愉快的剧情，甚至可以说，很沉重。他所饰演的角色必定会招致一些人的厌恶——面对着杀父仇人，你都举起枪了，为什么还要犹豫？还要举棋不定，优柔寡断？最后那一枪歪斜了，究竟是打中了仇人，还是射偏了……
而且，和寇明远挑出宋禹舟设置的困境不一样，他始终是在宋禹舟设定的框架内行动，或者说，他在宋禹舟的节奏里。
但是，准备的时间有限，他只能跟随自己的直觉。
评委们讨论得相持不下，庄慕时站得腿都有些酸了。
头顶的灯光规律性地增强、变弱，像是一颗随时可能掉落的着火的流星。庄慕时在耀眼的光芒下，眯起眼。
快点吧……什么结果都行……他想去看看宋禹舟的伤势。
手臂忽然被人握住，庄慕时侧头，发现寇明远关切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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