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清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他挑人少的小路朝回走。谢夫人是早饭前礼佛,所以这个时候靠近佛堂的路人是最少的。
但今天晚上,佛堂偏偏有人。
隔着半个院子,宋时清就看见了里面亮着的烛火。他顿了下,脚下一转就准备往另一条路上走。
“你为了荣华富贵,把我丢出去当挡箭牌?!你以为我是狗会乖乖听话?!”
“崇明,娘和你说了很多次,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那东西太凶了,你不知道它是什么。”
是谢崇明和谢夫人。
没等宋时清分辨朝这两人到底在吵什么的时候,佛堂里就遥遥传来了一声闷响,像是什么很重很重的东西被推倒了。
“谢崇明!”谢夫人陡然厉呵。
谢崇明大概是狠狠推了谢夫人一把,直接将谢夫人撞到门上。一下子,从不对外展露的佛堂内景出现在了宋时清眼前。
和所有佛堂一样,里头有供桌,有一尊矮矮的神像。隔着太远,宋时清不知道那是谢司珩跟他说过的陶罐还是神像,反正看着不高。
真正让宋时清怔愣的是供桌下的东西。
那是一个黑沉沉的棺材。
谢司珩现在,是活着的~(* ̄︶ ̄)
第九十八章
“你要死啊!”谢夫人动了真火,彻底没了和谢崇明虚与委蛇的心思,反手咚一声将门撞上。
一下子,小佛堂里面透出来的烛光就被那两扇漆面有些斑驳的木门挡在了里面。
缝隙闭拢的前一瞬,谢崇明抬头,似乎是想刺激谢夫人几句,但目光却穿过十余米的距离,碰到了宋时清。
谢夫人高声的训斥模模糊糊地传来,宋时清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乱如麻。
那口棺材是谁的,怎么放在小佛堂里?
难道——也是被谢夫人找来“挡灾”的人?
他和谢司珩也会这样吗?
宋时清没法不乱想。隐隐约约地,他格外在意起那个棺材来,甚至起了进去看看的念头。脚下下意识朝前迈了一步,脚下踩到的干枯树枝发出咔一声轻响,霎时间惊醒了宋时清。
——我在干什么?
就算想要进去查探,也得等谢夫人和谢崇明都不在的时候,自己这是怎么了?
等中元祭祖那天晚上吧,到时候小佛堂里应该没有人。
宋时清回到院子的时候,天边最后一缕亮色刚刚隐入山后,他顺着石板铺就的小路往前走,还没到门口,就看见廊下站着两个人。
听见宋时清的脚步,两人齐齐朝他这边看来。
——是春薇和胭脂。
这几年胭脂一直在谢夫人身边,宋时清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只隐约记得这是个有点轴但做事很麻利的丫头。
李嫂子明显是一天都不想让女儿再待在谢夫人身边挨打挨咬,一时都没等,径直将她送了过来。
只是作为宋时清身边唯一的丫头,春薇既不高兴又委屈。
宋时清看向她,装作没察觉春薇的情绪问道,“站这儿做什么?”
“……哼。”春薇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回屋子里,故意每一步都踏得很重,进里间的时候,将帘子甩得哗哗响。
胭脂抱着自己的布包袱,瑟缩了一下。
宋时期无奈。这年头,“你去厢房住吧,那边已经收拾好了。”
胭脂实实在在地躬身,“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说完,她又把手中的布包袱递给宋时清,“少爷,我娘说天冷,这是新做的红枣阿胶,您吃。”
李嫂子深谙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知道自己女儿脑子不好会给宋时清添麻烦,索性用东西补平。
宋时清好笑,接了过来,朝里走去。
胭脂很懂规矩地候在一边,主子还没进门,下人就不能自顾自回房间,这是她被打了好几次以后才学会的规矩。
但她就学了个样子,此时木桩子一样站在那,眼睛直白地盯着宋时清,也不知道要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好在宋时清也不会跟她计较这个。
就在宋时清走到一盏灯笼下的时候,胭脂突然僵了一下。
她茫然又恐惧地盯着宋时清的后背,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一样。
——民间有种说法叫做“失魂”,说是小孩如果被吓得狠了,就会呆呆傻傻的,得去找道士或者神婆来叫魂。
等魂叫回来了,懂的人就会跟家长说你家孩子眼睛太灵,以后注意别去坟头山路这样不干净的地方,小心再被吓到。
但要是没叫回来,懂的人就会偷偷走掉。
毕竟能啃生魂的东西,谁知道是什么凶戾的玩意。
而胭脂,是在谢家长大的家生子。
她缩着肩膀抖若筛糠,死死盯着门。然后突然,神经质地朝四周看了看,抬起腿就朝外跑去。
房间里,宋时清和春薇都没注意到那慌乱的脚步声,一坐一站,看着颇有种对峙的氛围。
春薇红着一双眼睛,抬头恨恨地看宋时清,第一次阴阳怪气起来,“我要是平日里有什么对不住少爷的错处,少爷直接跟我说就是。用得着不声不响找个蠢货替我?”
春薇不是在耍脾气。像宋时清这样的小少爷,院子里的贴身丫头是默认的房中人,这是所有大户人家默认的“规矩”。
就算宋时清不收春薇,也应该把她留在身边伺候。直接送出去算什么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春薇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呢。
宋时清静静地看着她,好半晌没有说话。
【时清,谢家的内情不要随便告诉别人。人一旦疑神疑鬼就容易真见神鬼,你告诉他们真相,反而会给他们带来祸患。】
这话是谢司珩跟他说的。
那段时间,打扫戏台的丫头要出去探亲,拜托春薇做几天他的活。宋时清怕春薇碰到戏台边的白瓷盘,本想提醒她,谢司珩就跟他说了这么一段。
宋时清垂眼,最终还是咽下了解释,选了另一个角度,“春薇,我活不了几年的。等我死了以后,谢家人会逼着你守寡。”
宋时清也不确定狐鬼会做到什么程度,如果只是弄死谢大老爷这一脉,还会有新的谢家人顶上,到时候,谢家人一定会让春薇守节的。
谢家支系里有守了二三十年活寡的女人,日日吃素日日念佛,骷髅骨架一般。春薇不该这样。
春薇一言不发地瞪着宋时清,两只眼睛都被眼泪布满了。
“胡说,分明是你看不上我,找这样的理由来搪塞我!”
宋时清微微蹙眉,他的身体情况春薇是知道的,为什么会这么说。
见他还要分辨,春薇一字一顿,“你每天晚上睡熟了都会叫那人的名字!”
宋时清怔愣,根本不知道春薇在说什么。
春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怒又羞,“我是什么东西,难道会拦着少爷娶妻吗!上个月城外的土匪流窜,去年又旱,我留在家里还能有一口吃的,出去死了都不剩尸骨!”
对于生存的恐惧和心底难言的羞愤交织在一起,春薇呜咽着又模模糊糊地说了两句,转身捂着脸跑了出去。
宋时清又茫然又无措,下意识追了几步,到窗前看见春薇是跑到了厢房里才停下。
还在院子里就没事。
宋时清的手指微微抠住桌案边缘,回想刚才春薇喊出的那具话,怎么想怎么莫名其妙。
他会在梦里叫谁的名字?他就认识谢家上上下下这点人,除了谢丽娘,没哪个姑娘让他印象深刻啊。
……总不可能是谢丽娘,如果是的话,春薇绝不会误解。
宋时清垂眼叹了口气,昏黄的烛光下,他的眼睫纤长地垂落,不带弧度,因而显得更为纯然。
有东西在暗处看了一会,没忍住动手轻轻碰了碰,随即宋时清就感觉到了一点点轻微的痒意,抬手揉了揉。
春薇大概是把他叫糕点的声音当成女子的闺名了吧,明天跟她解释一下。
夜间寒凉,宋时清也不在下面多浪费时间,洗漱上床。
他身体虚弱,自然就嗜睡,没多久呼吸就绵长了起来。
房间里一切都安安静静的,连油灯上的一豆灯火都凝固似的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薇顶着哭红的眼睛和冷着的脸从厢房里探出头来。
天冷了,她怕宋时清不关窗就睡觉。
她走到外窗前拉了下锁,见是扣上的轻轻哼了一声,有点不服气似的。
想了想,春薇又趴在窗户上往里看,想看看宋时清在干什么。
透过薄薄的纱,她看见宋时清坐在床边微微低着头,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在想事情。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春薇在心里哼哼,正打算走,就看见房间里的宋时清转过头,准确地看向了她。吓得春薇赶紧跳开一步,脸涨得通红,转身跑了回去。
房间里坐在床边的【宋时清】久久没有动作。
它头不动,只视线随着春薇的身影挪移方向,墙壁和距离似乎并不懂阻挡它对活人的感知。待春薇安安分分躺下去睡觉以后,它终于懒懒收回了目光。
【……不乖。】
【这个还没赶走,那个又来了……多了一个,不好,哥哥不喜欢。】
宋时清在薄被里轻轻动了动。
他似乎有点委屈,从喉咙里发出一点点撒娇似的声音。
【时清只会和哥哥在一起一辈子,是不是?】
“……嗯。”
宋时清嘴唇又无声地翕动了两下,所表达的词语似乎就是那一声【哥哥】。
床边的东西心满意足地盯着他。
仿佛这样的凝视能填满它已经不那么完整的灵魂一般。
某一刻,突然,它俯身凑到宋时清面前。
【哥哥是谁?】
“谢……司珩。”
【时清要和谁一直在一起?】
“……谢司珩。”
这样的询问死板地重复了好几次,直到宋时清不堪烦扰地翻了个身,把下半张脸藏到被子里才算完。
活人小声说话时,有的字清晰有的字听不太出来。
而谢司珩这三个字,最明显的就是中间的司字。
【思思】
春薇口中,宋时清会在梦中叫的人。
另一边,胭脂在小路上疯跑。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太太,太太不会让鬼吃掉她。
去找太太。
去找太太。
黑暗中,她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不等胭脂反应过来,被撞倒的人已经挥手扇了她一个巴掌。
“不长眼的畜生!走夜路为什么不打灯笼?”
是大少爷。
胭脂榆木疙瘩一样的脑袋里钝钝冒出这个念头。
她也不知道痛,也不怕活人,啊啊叫着揪住谢崇明的胳膊。
“鬼,鬼,少爷背上有鬼要吃人……鬼。”
请两天假,十六号回来更新,我得去考个试
第九十九章
宋时清醒来时发了好一会呆才慢慢回过神翻了个身。
说来也奇怪,这段时间他总会在睡梦中翻过身趴着睡一夜,起来时脖颈酸胀僵硬,转个头都困难。
宋时清不舒服地小声哼唧,在被子筒里滚来滚去活动筋骨,像是一只在衣服堆里撒娇的小猫。
——有人轻笑了一声。
宋时清一怔,侧眸朝外面看去。但不管怎么看,屋子里都只有他一个人才对。
我听错了?
宋时清坐起身,里衣前襟顺着他的动作落开了一大片,露出左侧肩上半个暗青色的掌印。
但很快,痕迹重新被里衣遮住。
——要知道,再有理智的恶鬼,也容易被活人香甜的血气诱惑,产生类似想要上身或者啃食的冲动。当然了,有些东西性子狠,对自己也狠,起了感觉也就压着人舔舔完事。
虽然会留下痕迹,但摸着没感觉。
只要当事人没发现痕迹,他就能夜夜瞒天过海。
宋时清垂眼,将腰侧的系带系上,下床穿上了鞋子。
平时这个时候,春薇都会进来叫他一声,但今天外间和院子里都安安静静空空荡荡的。
春薇不在,昨天才来的胭脂也不在。
被叫走了吗?
明天就是中元祭祖,祠堂那儿多了不少活。这节骨眼上,抓到谁用谁,叫走春薇和胭脂也正常。
宋时清正这样想着,院外就传来了一阵自远而近的脚步声,望过去,只见回来的正是春薇。
比起昨晚闹脾气伤心悲戚的鲜活样子,此时的春薇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失魂落魄的吓人。
“少爷……”她看见宋时清站在院子里,下意识叫了一声。
宋时清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怎么了?”
春薇结结巴巴,“胭脂,胭脂昨天晚上宿在了大少爷床上。李嫂子正在前厅闹,要大少爷给胭脂一个妾的名分。”
两句话在宋时清脑中滞了好几息。
“什么?”
春薇一下子哭了起来,“那丫头笨,准是我昨天对她太凶了,让她以为我要赶她,才半夜跑走的。这可怎么办啊,大少爷肯定会折磨死她的。”
谁能知道胭脂是怎么想的呢。谢家人都说她笨,但那是看在李嫂子的面子上,实际上胭脂就是个疯子,缺了魂的傻子,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
“不怪你。”宋时清默了片刻低声说道,“他们在哪?我去看看。”
不管怎么说,胭脂现在是他院子里的丫头。就算一个晚上都没待全,他也得过去看看。
前厅离宋时清的院子隔着半个谢家,一路上,宋时清没怎么见到其他下人,本以为是都去祠堂帮忙了。没想到到了正厅外一看,人全都挤在这里。
李嫂子被另一个小丫头扶着坐在下手凳子上,眼见是已经哭过一场了,头发凌乱,整个人都要厥过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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